《七年》戌子

3、下

　　李执家又多了个常客，小年对这个年轻俊美的叔叔很是不能适应，一张口就叫的哥哥，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迟瑞唉声叹气了许久，他一张娃娃脸，也怪不得孩子，前阵子他去大学里看一个老师，还被一个大学生叫学弟来的。
　　王祺这会已经恢复从前的养尊处优，但那一身的精气神倒是已经学会内敛的越发深起来，卓文华不知是不是受王祺影响渐深，也能学的稍微有他那个年龄的深沉，毕竟一群人中他才是年龄最大的。于思明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家底异常殷实，这还是他公司里的财务碰巧是卓文华的同学，偷偷透露给他的，这才让他意识到对这家伙，他知道的只是那么一点点，就已经那么可怕。
　　春节的时候，李执本来带着小年计划好了要出门旅行一下，结果被突然而至的于思明打乱计划，这人什么也没说，更没招呼一下，拖着一车的年货给李执送过来，说要一起过年。然后是迟瑞，自称无家可归。李执看他对于思明的处处防备，恐怕不止是无家可归那么简单。卓文华在除夕的下午还来转悠了一下，对前来打扰的迟瑞，即嫉妒又羡慕，欣喜他给于思明捣乱，回头又恼怒他破坏李执的姻缘。王祺隔山观火，他过了除夕就要结婚了，对象仍旧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甚至有超过往昔的架势，何况亦是门当户对。出乎李执意料的，王祺没有一点抗拒，倒是安分的多。卓文华按耐不住，追根问底终于问出来，这女孩子是王祺小时候的发小，算得上青梅竹马，早前追过人家，当时没看上他。
　　李执对这一段倒是有些诧异，王祺笑，你不会以为我这一辈子纯洁到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吧。李执认真的点了点头，王祺反倒僵硬在原地。李执知道，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女朋友。结婚那天，新娘子一看见李执就抛下所有人拉着李执聊，扯东扯西的说了很久。李执只是听着不出声，待要去敬酒了，新娘子起身走了一步又回头冲她一笑，顿时满屋子的声色都成了黑白的背景，什么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李执领教了。她也很知道自己的魅力，可以让同为女人的李执震撼，对李执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要看清楚，我会让他幸福。
　　李执诧异的看着这个女人骄傲的背影，笑着感慨，王祺，倒真是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可以说十全十美的老婆，更难得的是竟然爱他到死心塌地。

　　王祺蜜月还没过完，就带着娇妻从国外飞了回来，直奔李执家。李执翻了个白眼，同样扔下他甩手进了里屋，屋子里已经一屋子的人了。
　　于思明整张脸没点血色，仿佛末日降临，和隐现的青青紫紫相得益彰。迟瑞一会高兴一会痛苦，正满屋子乱转，配上肿胀的脸颊，恍惚让人以为是病发的精神病患者。卓文华正如同受了刺激呆立状。王祺看了看，把卓文华拖到阳台，怎么了？
　　卓文华这会终于反应过来，看着他，你为什么回来了？你也知道的？
　　王祺不敢看他，点了点头。卓文华抬手就给了王祺一拳，王祺没躲。
　　草，早知道了你不说，看我被耍的跟猴子一样很有趣？
　　王祺揉了揉嘴角，这事，是我不道义。但李执不想提起来，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卓文华气的又给了他一拳，将要打到的时候收了手。懊恼的爬了爬自己的头发，才开口，我今天去给李执公司送报表。
　　李执公司里的财务总账一直是卓文华负责，这事王祺知道。
　　王祺点头表示知道，卓文华继续说，正说着，于思明不知道抽什么疯，跑到公司里去跟李执求婚。迟瑞立马翻脸和他在公司里动起手来。李执把人扔下自己先回了来。他们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迟瑞让于思明死心，说他就算有了全世界也得不到李执，他说，有一个人，爱李执胜于一切，李执也爱他，小年就是证明。说那个人，叫闫飞。
　　说到这里，卓文华抬头瞪着王祺，闫飞，那个该死的闫飞在哪？他是谁，他他妈的到底是谁？！
　　王祺看了眼客厅里各占一角的两个人。抽出根烟递给卓文华，卓文华平日里鲜少吸烟，这会急需来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王祺俯身半趴在阳台上，我其实对他并不熟悉，只见过几回面。
　　卓文华不出声，他在那里的控制自己不杀人的情绪，三年，他说放弃可依然无法舍弃的人，以为的情敌竟然同样只是可怜的炮灰，这样的挫败，他还真接受不了。
　　王祺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问卓文华，你觉得李执是什么样的人？
　　卓文华回头诧异看他，想了许久才开口，知性，优雅，执着，坚强有韧性。
　　王祺笑，你这观点太偏颇，没有一点缺点。卓文华瞪他，我喜欢的女人缺点也是优点。而且她就是很好，除了，有点冷漠。
　　王祺点点头，你知道我认识的李执是什么样的么？张扬，跃动，热情有活力，她自己说过，她就是上了发条的无限可能器，永远没有停歇。
　　卓文华愣愣的看着他，想了一下，实在想象不出那样的李执会是什么样。皱皱眉，或许她只是长大了，年轻的时候自然活力无限。
　　王祺摇头，不是，因为她身后有个给她上发条的人。那个人，就是闫飞。
　　卓文华不解，王祺继续说，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永远都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李执。李执在前面艳光四射，身后总有一只温柔的手。他们的爱情没有多么多么轰轰烈烈，甚至一开始，李执喜欢的是于思明。李执笑着跟我说，那会整天找闫飞诉衷肠，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爱上了这个默默听她唠叨的好朋友。闫飞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她一直不知道，只是有一种感情不需要用言语表露，只要是他们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得到，闫飞爱她，胜于一切，绝不夸张。刚上大学那会，他们俩还没谈恋爱，李执初到异地，还没来得及感受陌生，闫飞就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闫飞。

　　他长的比我帅？卓文华负气开口。

　　王祺笑了下，没点头，也没摇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单纯以长相来说，不是特别的帅，虽然很俊朗，但显得有些单薄的样子。可是很奇怪，那个人看起来很温暖。第一次见面，你就可以放心的对他说出一切的一切，并肯定的知道这个人永远也不会背叛你。这就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卓文华哑然，怎么可能，哪有这样的人。

　　王祺点了点头，是啊，没见过闫飞之前，我也是不相信的。他上了我们同城的另一所大学。
　　突然从记忆中抽离，看着卓文华，你知道为什么李执开设计室的时候我们都没有阻止？
　　卓文华已经明了，因为他？
　　嗯，闫飞学室内设计，我见过他设计的图纸，非常有才华。顿了顿又说。
　　虽然他当初从来不承认是为了李执来到这个城市，可有些话否认也是没用的。我们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他突然出现在我们正在上课的教室，在门口背着个大包，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礼貌的对老师说，抱歉，打扰一下，我找李执。李执不可置信的一步步朝他走去的情形，恐怕所有人都忘不了。那天从来都妙语连珠的李执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遍遍重复，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闫飞只是笑着说了句，你看，我这不是来了。
　　我们全班都成了活动背景，有些女生当时就哭了出来。我还记得那堂课的老师都跟着调侃，说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牛郎织女。这就是他们的爱情，我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王祺说着说着，自己就陷入回忆，卓文华拉了他一下，王祺回头抹了把脸才继续说下去。
　　他们其实真没什么可以说的，就是让人嫉妒的发狂。从不吵架，一个眼神就能彼此会意，闫飞不是个会甜言蜜语的人，也没有浪漫细胞，但谁都知道他爱李执爱到了骨子里。

　　王祺的悲伤卓文华感觉得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王祺甚至不想去回忆。卓文华也跟着停了一会，王祺突兀开口。

　　大三年初开学，李执迟迟未归，学校辅导员急的就差去他们老家抓人，李执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要退学。

　　卓文华查过李执的档案，虽然是无意，不过他知道她是顺利毕业。
　　王祺点头，没退成，这得感谢那个不打不相识的辅导员，他坚决不让，让她赶紧回来。学校里我们都给她顶着，还好她本来就在学工办里混的好，老师喜欢，同学更喜欢，那会上课点名几乎都没有老师点到她。考试的时候，她们宿舍的几个，加上我们几个男同学，每个人负责一门，穿插开替她考试。

　　卓文华没插话，这是他不知道的那个李执。轻松也只是这一瞬，卓文华意识到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祺叹气，开学过了一个半月，李执才回来。当时只有我、辅导员和她我们三个人，李执说，闫飞杀了人，还在打官司。不过，最轻也是十年。

　　什么？！

　　王祺没理他，继续说，李执还说她怀孕了，打算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回来是办退学的。我当时以为她疯了。她说，她答应闫飞了，要忘了他。所以，官司还没打完她就走了。至于孩子，医生说了，她身体不好，很难受孕，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孩子。一辈子的事，谁也不敢阻止。我们辅导员很年轻很容易冲动，但那天非常理智的问李执是不是想好了。李执说是，想了很久。辅导员让李执回家生孩子去，告诉她，毕业的时候记得回来拿毕业证。

　　卓文华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问，为什么？

　　王祺说，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杀人？

　　王祺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

　　卓文华脸色刷的褪色，因为李执？

　　王祺苦笑着摇摇头，你电视看多了吧。半晌才说，人是李执杀的。

　　卓文华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消息，王祺努力复述李执跟他说的话，那天是情人节，两个人约好了去吃饭，天气很冷，李执缩着头在角落里避风，闫飞说给她准备了礼物让她等在这里。闫飞去的地方并不远，就是那么几分钟的距离，那个人大概是喝多了，撞倒在李执身上。李执推了他一下，他抬手就给李执一巴掌。李执还没反应过来，赶过来的闫飞就和人动起手来。闫飞身子单薄，那人喝得多下死手，死命的把闫飞的头往地上磕，本来愣在一边的李执疯了一样，随便捡了什么东西朝那人打了过去。那人又回来打李执，李执腿磕在路边的石头上，那人也顺势被她推倒，脖子扭在一边的墙上，就这样死了。

　　他们在街角，摔打的时候更是倒在巷子里，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什么，闫飞抱着李执，一遍遍在她耳边说，人是我推倒的，跟你没有关系。等她反应过来，闫飞已经被抓了起来。李执拖着受伤的腿不去医治，一遍遍跟警察说人是她杀的，可谁也不信。她的腿受了伤，离人死的地方有段不远的距离，她根本就走不过去。李执知道，那是闫飞做的。
　　闫飞认了罪，旁人只当她爱惨了闫飞，为他不惜去顶罪，可到底是谁为谁顶罪，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我知道的。

　　两个人回头，看走过来神色哀戚和内疚的迟瑞。
　　当年审判的时候，我们都请了长假，陪在那，李执开始也在。可很快就走了，我们找到她家里，大骂她没良心。闫飞从来不会和人动手，但李执冲动都知道，矛盾因什么而起，不用想都知道。可她却在闫飞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了，至少，我们那时是这么认为的。
　　迟瑞突然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看着诧异的两个人，苦笑，你不知道，当时为了闫飞，我们什么都骂过她。就是没有人为她想过。当时脑子一定是被纸糊了。都疯了，其实我们才是最莫名其妙的，那样的两个人，我们有什么插嘴的权利。李执理也不理我们，我们说什么她都点头还笑，她到底是怎么笑出来的我不知道，现在想起来，只那种笑容，想想心都疼。

　　判了之后，我们都去看闫飞，闫飞最后见的我。他说因为他最信任我，有些话只能对我一个人说。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枉他把我当做最好的朋友。他说他不放心李执，李执从出事，一直都精神恍惚，他才告诉我，人是李执杀的，他之所以告诉我，无非是想让我看着李执，怕李执出事。我气疯了，他给李执顶罪，他这辈子都毁了，李执杀了人，然后竟然还离开他。闫飞说，是他让的，我知道是他让的，他让离开，她就离开？其实，直到听见小敏的话之前，我都还是不明白的。

　　后面的事，他们就都知道了。这么多年，李执对所有过去的有关闫飞的人和事都努力的去遗忘，他们之前不知道，直到听见于思明和小敏吵架。小敏一遍遍说，你听见了没有你听见了没有，她在叫闫飞，她在想闫飞！六年多了，她没有忘记他，只是承诺了闫飞，要去忘记。我都做了什么，我当年都说过什么，李执，我们到底都对你做了什么。

　　迟瑞苦笑，这是我想说的话才对，我他妈的都做了些什么。四个人赖在李执家的客厅，搬出所有的存酒，喝了一整个晚上。

　　李执早上抱着小年出门的时候，小年指着七扭八歪倒在的客厅里的四个大男人，轻声问：“妈妈，我们去哪啊，不叫叔叔们起来么？”
　　李执笑：“不用，叔叔一会就起来了。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小年瞪着眼睛看李执，又回头看于思明，李执笑：“去找闫小年的爸爸。我们出发喽。”
　　小年挥舞着小拳头欢呼，跟着妈妈出了门。看不见身后有人眼角流下的泪水。
　　“我是不是可以起来了？这样躺尸很累。”卓文华低低的抱怨。
　　迟瑞翻身起来，瞪了他一眼，哀嚎：“我也想回去。”
　　王祺看着门看了一会才说：“你说闫飞会不会认她？”
　　“会。”
　　唯一一个没有动的人，于思明胳膊搭在双眼上，眼角有水光隐现。顿了顿继续开口：“我去看过他，他说，这是我的机会。他从来不拿他们的爱情去冒险，只这一次，不得不放任。可如果李执没能忘了他，他就永远也不会放手。那些为了谁谁好，而离开谁的话，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

　　七年前，闫飞替李执顶了罪，误杀罪，被判入狱十年。同年，李执怀孕，生了他的孩子，取名闫小年。
　　那天，闫飞对对着他歇斯底里般咆哮的李执说，我从来没对你提过任何要求，只这一次。从这里出去，再也不要来看我。你有至少十年的时间，忘了我。忘了跟我有关的一切。
　　李执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拒绝带着笑说这话的闫飞，回过头却没能拒绝他的眼泪。是谁说如果有一个男人为你而留下泪水，那么千万不要放了他。李执却对着他笑说，好，我用十年的时间去忘记你和所有跟你有关的一切。可如果你走出这里，我却没能忘记，你一定记得，李执这个人。
　　闫飞说，好。
　　然后他们用生命里所有的力量去记忆那一刻，同时转身，让自己去遗忘。

　　七年后，于思明接到电话，闫飞因为表现良好，被减刑两次。还有两天就出狱。他欣喜若狂又悲痛异常。他跑去求婚，理所当然的收到拒绝。从他诡异的行径，李执知道，她终于得以解脱，从那个必须要忘记的束缚中。

　　李执驱车赶到的时候，监狱门口已经有了不少人，出乎意料的，李执以为的激动，自己丁点没有。并不是一个好天气，但不妨碍所有人都有的好心情。监狱门口围了大概有十来个人，拿着衣服、黄纸甚至火盆。李执略过那些曾经对她笑对她骂过的面孔，只看中间，那个无奈的，却依言跨过火盆的男子。
　　男子一身新衣，趁着老旧的牛仔裤，本是怪异的穿着，可穿着的人随意且坦然，明明是阴森悲凉的监狱门口，他站在那里，你就会觉得置身于广袤的天地间，沐浴着阳光也不过如此。李执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曾经很多很多次拒绝去回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她以为，看见的时候，至少会有些陌生，可没有，一点也没有。这个人熟悉的仿佛早已经烙印在生命之中，有他，才有李执。
　　那人依言做完一切，跟众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一步步朝李执走过来。李执打开车门走下车。两个人都仿佛看不见众人惊诧的神色。

　　闫飞说，你看，怎么还是这么笨，七年，还没做好一件事。
　　李执说，是啊，怎么办呢。
　　闫飞说，看来只有我收拾收拾，把这么笨的你捡回家了。
　　李执说，那就麻烦了。

　　两个人只是看着，没有其他，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爬出车来，却生生走到闫飞面前，看了有一会，没待李执说什么，欣喜的大叫，爸爸。
　　闫飞看着这个缩了水的自己，却并没有去抱起他，本来怕生的小年却走过去，主动拉住他的一只手。闫飞不看小年，只是看李执，难得的，李执竟然有些紧张，真是抱歉，忘记了不仅有大的，还拖了个小的。
　　闫飞没说话，拉着李执拥入怀里才说，就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到底抵不住跟过来的几个大男人中，泪水比较多的卓文华又哭的一塌糊涂，王祺说，怎么样？
　　卓文华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妈的，还真有这样的人，心服口服。
　　迟瑞看着于思明，于思明只是看着那两个人，低低的说，或许，我只是羡慕他们这样的爱情也说不定。

　　两个月后，两个人补办了简单的婚礼，李执在婚礼上还没开始喝酒，就吐的一塌糊涂。毛雪亮拉过她大骂，靠，你怀孕了还这么折腾。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李执，只有闫飞笑着拉过李执的手，一切早已明了。
　　王祺说，早该想到的，一辈子的事，不是孩子，是闫飞和李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