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师不解梦》水烟笼月

3、03·1009.06.09

　　手链携带的芯片自然是别有说法，它是每个人成年后必不可缺的身份证，日常用于充当一卡通，集社保卡、健康卡、公交卡、银行卡、公园年卡、图书借阅证等多种卡证为一身。身份证有多种模式可选，芯片初始颜色均为透明色，录入指纹认证后会变色，据统计共有紫、蓝、绿、黄、红五种颜色。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绿色，颜色深浅不一，偶尔有几个偏蓝或偏黄，有时会变成别的颜色，过一段时间又恢复如常。
　　有两点众所周知，国家高层领导非紫卡不可，一旦变色超过三周，必然下放或退休或入狱；有着红色芯片的人，必然是罪犯，据说赎过罪后会清空颜色，重新测评。
　　也有一些人的芯片未曾变过色，始终是透明的，网上有人猜测芯片颜色内涵利他利己的主义精神，认定有着透明芯片的异类必然行事多变、无法观测，犹如一座火山，爆发后十有八九是高智商罪犯。
　　黎莲对此表示心如止水，真没想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不奇怪。她十五岁申请提前领卡，借此度过近三年的清闲日子，是个很好用的识人工具。
　　“你真的好好看，奶凶奶凶的，”谢天音双手捂住心口，小声惊叹，随后焦急地解释，“哎呀不对，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眼睛冷冷清清的，但是给人感觉很舒服。”
　　“我想到了！”谢天音兴奋地转身指着星空，“你和它们一样！特别特别干净漂亮！”她在说着特别特别的时候，用力点了一下又一下的头着重强调。
　　黎莲猛然被人大夸特夸，心情上先是有一点点高兴羞赧，接着转变成尴尬以及警惕，最后是零星的迁怒和厌恶。青春期到来，别人先抽条她长肉，有人觉得她可爱有人觉得恶心，初中三年活得像是博物馆里的珍奇动物，所以她不喜欢只看脸的人，更讨厌被夸后会飘飘然的自己。
　　“谢谢谢谢，”黎莲眼珠子一转，再次扬起左手，“你不怕空卡吗？”直接把手链上的透明芯片怼到谢天音眼前。
　　“啊？”谢天音转眼盯着手链半天，恍然大悟，“又不是红卡，有什么好怕的？”
　　黎莲收回手，并勾起单侧的嘴角冷笑，“我们这种人，杀了人也不见得变红哦。”
　　谢天音挺直身子怒吼，“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她紧紧捏着拳头，甚至眼尾泛红，“绿卡也不见得……”
　　天真少女居然有段故事，黎莲倒是好奇起来，正色聆听未尽的话语。
　　“谢天音，”一道柔柔软软的女声喝止住谢天音，“你吓到人了。”
　　“华晓……”谢天音直直望着黎莲身后，猛然泄气，低垂着脑袋不肯搭理人。
　　黎莲顺势转身，“你们聊，我不打扰了。”她看到一个黑长直女孩置身于开满花的乔木虚影中，一簇簇白色花团藏在葱郁枝叶深处，朦胧梦幻却富含生命力，好家伙，这下不用再愁脸盲认不出人。
　　“等一下，天音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希望你能给她一个机会。”黑长直女孩嗓音温婉地单刀直入，“我叫华晓花，复姓华晓，我也想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黎莲眯着眼笑得很和蔼，一个两个主动结交，又让她想起不太好的过往，辨不出是否真心，索性掀桌抽身图个省事。
　　“我认识你，七班的黎莲，未成年的空卡持有人，你在一中很有名。”
　　“啊？没成年？”谢天音傻愣愣地抬起头，被华晓花用食指按住嘴，然后乖乖巧巧地眨眼充当不会说话的稻草人。
　　“你不需要朋友，可是，人没法单打独斗一辈子，”华晓花胸有成竹地把玩着发尾，“你很干脆果断，我和天音也不差，即使我们处不来也能好聚好散，所以为什么不给个机会试试看呢？”她转身轻拍一下谢天音的后脑勺，大大方方地把话挑明，“你往常只敢远观，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做了一个梦，跟人约好要保护一个小女孩，我问过老师了，她说顺心而行。我本来只想在旁边盯着，先看看情况……”谢天音捂着脑袋往华晓花身后躲，面红耳赤，脖子也红彤彤的，脚底像是踩着烧红的铁板小幅度磨蹭。
　　“然后本能一上来，身子比脑子快是吧，”华晓花笑吟吟地转头看向黎莲，“我和天音是重点班，开学第一天，她就没头没脑地缠上来叽叽喳喳的，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个怕生的小傻瓜，更可恨的是成绩比我好。”
　　黎莲顿时高看华晓花一眼，她的性情好像都被这个人摸得透透的，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倒是不太讨厌，不过正事要紧，“我出来时看见一个女孩，大约十岁多。”
　　“呀！”谢天音一下子着急了，从华晓花背后抬起头欲言又止，“她也……”
　　“天音，有话直说，不要说一半藏一半。”
　　谢天音越过华晓花的肩膀，胆怯地看着黎莲，“她也没有梦吗？”
　　黎莲下意识地歪头，“不知道。”看来梦不是一般的重要啊。
　　华晓花双手拍掌，发表意见，“好了，天音觉得是你，那就一定是你，她的本能和直觉强得离谱。”她转身露出谢天音小半个身子，“明人不说暗话，天音先交代一下约定是怎么回事。”
　　谢天音闻言直勾勾地看着黎莲，反复张开嘴合上，搜肠刮肚努力打草稿。
　　她在担心说错话戳人痛处，黎莲叹一口气，谁能拒绝又软又萌的奶团子的贴心呵护呢，“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出，看天色还早得很，我们拿上毯子坐下慢慢聊吧。”
　　谢天音和华晓花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个恨不得啾啾啾昂头高歌，一个花开自赏安然若素。
　　黎莲原本想出去吹风听浪，结果门被锁死、推不动，就直接在玻璃墙下抖开防滑垫，披着毛茸茸的毯子抱住膝盖蹲坐在星海之中。
　　谢天音铺防滑垫时，随口笑着说，“这位置选得真好。”仰着头落在后方的华晓花立即大踏步冲过来，把自己的防滑垫丢给谢天音，双手交叠搭在腹部上，安心躺平。
　　黎莲暗自思忖，华晓花应该恐高，就是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太好判断她要不要强。
　　“以往做梦像雾里看花，而且意识蒙眬混乱，今天却真实得要命，脑袋也清醒得要命。要不是不会累不会渴，我都想不起自己是在做梦，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华晓花闻声点头认同，黎莲眼神飘忽一下，她可不太确定梦应该是什么样。
　　缩在毯子里盘坐的谢天音一个寒战哆嗦了下，“想起来之后，梦里的人一下子都不见了，”她鼓起勇气继续回忆，“那么大的校园空荡荡的，可吓人了，我闭着眼捂住耳朵蹲在地上，还是越想越怕，就开始默唱国歌。”
　　谢天音停了停，不太好意思地讪笑，“然后唱嗨了，场地跟着歌词变来变去的，有个很帅气的小姐姐踏着云朵跳出来伴舞，跳了好几首歌都不带重复的，可厉害了。”
　　“我、我、我、我们心灵相通了，”谢天音捂住脸瓮声瓮气开口，“她带我看了一段很长的回忆，同时有个声音讲了一个很短的故事，她生前害死了一个朋友，两人死后纠缠不清，谁也不明白自己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有个声音，黎莲面朝谢天音挑眉，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可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天音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黎莲，“平衡被打破了，她们感受到一个没有梦的小女孩，一个毫无防备的空壳，一个完美无缺的复活容器……”
　　华晓花抓着谢天音的胳膊用力一拽，“谢天音！”她宛若祈求一般悄声低语，“她们现在知道了吗？”
　　半坐半趴的谢天音皱着脸，忍痛摇摇头，她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妙，却说不清道不明。
　　黎莲不紧不慢地竖起食指，“第一，怎么保护？她们说了吗？”不等谢天音回答弹出中指，“第二，被她们找上的你，真的只是一个代行保护者？还是——一个傻乎乎的带路人？”她更不明白的是，不过是一场梦，为什么她们两个如此较真。
　　华晓花倏然脸色惨白，唇无血色，颓然地松开手。
　　“第三，”黎莲收回食指，同时翘起无名指和小拇指，“如果她们两人，只得了一个容器，又会怎么样？”
　　谢天音慢慢张大嘴，茫然无助地左看看华晓花右看看黎莲，“她们会一死一伤，顺便害死很多很多的人。”她神情无辜地直白回答，活像人偶一样虚假空洞。
　　黎莲眨眨眼笑了起来，这只小鸟儿也病得不轻，但她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保护伞。
　　华晓花忍无可忍地起身按住谢天音的脸，低沉着嗓音犹如虎吼，“你闭嘴，谢天音，你愿意吗，问过黎莲了吗？献出两个人就能解决问题了？我们要想办法解决她们，你给我好好想想，能杀吗？怎么动手？要是干不掉，有没有办法关住她们？”
　　“我得……我得好好想想……”谢天音语气虚弱地呢喃着。
　　黎莲两眼放空地望着星空，膝盖支撑着胳膊，单手托腮。成千上万颗自带光源的钻石，随手撒落在幕布上，任君采撷。心神摇曳之余，她转眼瞥了瞥大厅，诧异地睁大眼睛。
　　有个少年头上浮着一把不停下雨的大黑伞，他的五官寡淡，眉眼细长，鼻高唇薄，气质清冷沉稳。
　　黎莲看得目不转睛的主要原因是，她能记住那张脸，不像旁人一张皮绷在五官上，余下浅浅的印痕，无法记忆。她自己的脸，柳叶眼下垂唇，听说圆脸可爱显嫩，她看自己只觉得苍白冷漠，像是一副面具。每一次对着镜子都觉得陌生，好不容易看熟了，一转眼便忘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