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本纪》泗段锦

7、不如不遇倾城色

　　前面我们说过龙阳之癖的典故，今天来说中国古代同性恋的另一个著名典故--断袖。断袖的故事本身只是一个很短的片断，说的是汉哀帝宠爱侍臣董贤，两人常同起同卧，某次同床午睡时，哀帝先醒了过来，想要起床，但袖子被熟睡中的董贤压在身下了。哀帝因为不想吵醒董贤，就拿刀割断了自己的袖子，之后悄悄起身离去。这件事在宫中广为流传，当时的宫女们都纷纷着半袖加以效仿，最后还被载入了史册。故事固然美好，但典故中的两位主人公却并没能修成一桩完满幸福的爱情。

　　汉哀帝刘欣为元帝庶孙，父定陶王刘康，母丁姬，祖母傅昭仪原先是元帝的宠妃，元帝逝世后随儿子刘康归定陶国，但不到十年刘康就逝世了，三岁的儿子刘欣由此继承了父亲的爵位。
　　天家地位尊贵，倾举国之力锦衣玉食地供养着，过于精心的呵护却反而令他们身体越发不健康。刘欣自小就身体孱弱多病，但知书认礼，文辞博敏，相貌也清秀俊美，可以想像出必定是个精致唯美的王侯公子。若他一直都这样只是做个富贵闲王，虽然人生也未必就尽然适意，但至少也不会落得屡遭挫折最后却还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对于自小被精心护养，只知诗礼律典的定陶王子来说，朝堂和宫廷里那些黑暗血腥的阴谋斗争显然过于复杂而危险，社稷天下这副担子又过于沉重。然而成帝无子嗣，够资格继承皇位的又只有他和叔叔中山王刘兴。精明强干的傅昭仪用尽手段把自己的孙子推上九五之尊的宝座，机关算尽，却没想过这于刘欣到底是幸或不幸。

　　刘欣十七岁入朝，十八岁入主东宫，仅仅一年之后就随着成帝的驾崩而仓促登基。在位期间一直体弱，饱受疾病折磨，为此甚至还反复改年号以期望能得皇天庇佑令体泰安康，可惜事不如愿，他是天下的皇帝，很多事却不能做主，很多人也不能驾驭。成帝留给他的是一副外戚做大，权贵为患的烂摊子，刘欣躬行节俭，启用人才，颁布多项利民政策，希望能够强主戚，兴社稷。但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作为一个外来的皇帝，在宫中和朝堂上人脉又太不稳固，搅了一身的浑水，却什么效果也没能达到。这位年轻皇帝后来的种种作为，与其说是色令智昏，更像是积了满腹无奈和满腔怨气后任性的爆发。这个皇帝他干不了，也不想干了，那不如索性什么都不要管了，宠己所爱，厚己所亲。他的情人--御使董恭之子董贤也因此背上了媚上惑主的名声。

　　董贤出身官宦之家，得父荫入朝为官，最初做的就是太子府的舍人，太子登基后又依惯例迁入皇宫任职，一做就是两年。关于董贤的美，大概已经到了古语所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程度，所以在哀帝初初遇见他之后就不可自拔地沉入了爱河。哀帝本'雅性不好声色'，唯独对这位董公子却不吝恩宠，出则参乘，入御左右，官位一升再升，福泽家人，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在封建王朝的官员百姓们看来，是狐媚惑主，擅弄权术。但整个大汉王朝，最不擅弄权术的大概就是这对因爱获罪的年轻人了。

　　班固在汉书里评董贤，说他是：'进不由道，位过其任，莫能有终，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哀帝爱董贤，非为帝王对臣子的宠爱，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发自灵魂的爱慕，赏给董贤的千金万户侯不是为了向外人宣称什么，只是想要表明两个人的平等，可惜这终究是招人非议的，更不要说禅位或者陵墓相伴了。在那样的一个时代，处于那样的位置，太爱一个人有时候的确会变成害一个人。

　　关于断袖的典故，心善的人赞为佳话，心思狭隘的人则多加讥讽嘲笑。在我看来，只能说董贤是个十足的可怜人，因为地位等级的差别，原本单纯的爱情竟然变得如此难堪。皇帝多病，他常年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侍侯左右，一年到头连回家看望父母妻子的时间都没有，却被外间说成是媚上固宠。皇帝爱惜他辛苦，宁愿割断袖子而不惊扰他难得的睡眠，又被天下人斥责为荒谬。他只是一个连心思都很简单的官宦子弟，就因为爱的人是天子，所以一切的付出和心血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而对方给予的回报又最终招来更大的灾祸。哀帝给了他泼天富贵，却没给他去享受那些富贵的时间，给了他滔天的权势，却教会他驾驭权势的能力，这是两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如果最初就没有相遇，如果爱情不曾发生，那么一切或许不会是这个样子，他依旧做他不得志的皇帝，而他还能做个在长安城中美名远播贵族公子。也或许回到更早的时候，他若不做皇帝，而是定陶王府里那个心思单纯又淡漠骄矜的小王爷，那么他们的爱情必定会有另一个结果。或许只是蒙胧相思，终究也胜过相爱一场而不得善终。这本该是汉王朝最美丽哀伤的故事，却被阴暗的权力斗争所玷污，除了扼腕叹息，实在不能再说什么。
　　本期结束，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