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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个玻璃珠的愿望 ...

  •   但人总要长大,贺言铮也慢慢明白,世界的发展并不以他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甚至往往与预期截然相反。
      原因无他。

      贺言铮实在太粘人。

      早上要见,中午要见,傍晚放学还要见,温颂连晚自习都受牵连。
      原本他上了高中,安安稳稳交了几个朋友,其中就包括夏夏和陈年。温颂正满心期待着,他终于能多少像个正常学生一样生活,不管在樾宫那个地方他是怎样活着。
      起码在这里,在学校里,温颂觉得他是普通的、寻常的,是他终于能不再一波三折的生活,在羽翼丰满之前,能得一段自由喘息的时间。

      可这一切都被贺言铮给毁了。

      富贵人家里,才不在乎什么独生子女政策,家里有兄弟姐妹的人不在少数——父母双方是爸爸有钱的,不知道的野外兄弟姐妹更加不少。

      但没有哪对兄弟,是温颂和贺言铮这样的。
      何况大家心知肚明:“他们俩……也能称得上兄弟?”

      终于,温颂被他惹烦了。贺言铮太不知收敛,也太不在乎别人目光,可温颂在乎。
      那些似有若无的嘲讽,与视线有意无意,停留在他比起人群而言,漂亮太过的脸庞上。

      温颂终于受不了了,有一天,他拉着贺言铮,强撑面色如常,与班主任开口请了晚自习的假。

      班主任一贯善解人意。
      反正这些少爷不管怎么样,都不至于没书读,未来前途根本不用她来操心,爽快地批了。

      晚上七点多的校园,灯光点点,暮色鸣蝉,大片大片的绿化绕着操场,温颂直直走向单杠,那里是没人的地方。
      贺言铮跟在他身后,也没问为什么不去校门口找司机,抓紧坐车回家。

      反正跟小颂待在一起就很好,当时,贺言铮很单纯地这么想。

      可接下来的温颂让他感觉很糟糕,那种心脏陌生的钝痛,叫他无措,让他像鹌鹑一样收敛起周身咋咋呼呼的羽毛。

      在单杠旁,温颂低了低头,他的脸藏入夜色,一时让人看不清楚。
      贺言铮只听见他说:“你觉得我是什么,你的保姆吗?”

      要一日三餐,陪吃陪玩,照顾心情好坏;
      又或者书童?陪真正的太子读书就好,是不是在贺言铮的心底,自己学业如何在学校生活怎样,根本无关紧要?

      贺言铮脸上的幸福荡然无存,怎么能——他脸色骤变,急匆匆质问:“你怎么能这么想?”

      “那你要我怎么想?”温颂无声地滚了滚喉咙,抬首看他,眼底已有泪意,“阿铮,我是人,我不是你的玩具。”

      “你不能……”温颂声音有些哽咽,“你不能就这么随心所欲地玩我……”

      贺言铮离他那样近,怎么会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心里一阵恍惚,以至于原本看得明白的东西,瞬间模糊不清。他不明白为什么,小颂为什么会这么想?

      明明他这样粘他,这样在乎他,在乎他一日三餐,是冷是热。
      怕温颂身处的位置尴尬,有人要看不起他,生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明里暗里,有人胆敢欺负他。
      他是这样在意,这样爱他的,温颂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心底还没明白,偏生嘴巴太快,贺言铮循着从小到大养成的少爷习惯,心烦意乱,就高声吼他:“谁敢把你当玩具!”

      还有谁?还能是谁?

      他还吼自己!

      “……”温颂咬唇吸一口气,被他吼得眼珠一颤,泪就滚滚流下。

      贺言铮见状,倏地停住了。

      千般怒气万般不解,统统憋了回去,他简直惊慌失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温颂则后知后觉,怔愣在那里,只觉得丢脸又难堪,下意识偏过头去。

      长久的沉默萦绕于两人之间,蔓延进沉沉的夜。

      温颂彻底不肯看他,贺言铮嘴巴张张合合,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有口难言。

      沉默持续了好久——不止这一会,也不止这一夜。
      这晚过后,贺言铮还是黏他,但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经常在学校里找他。在贺言铮的记忆里,赵竞明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抄袭自己,送餐送礼,对着温颂大献殷勤。
      因为他记得有天晚上,赵宏盛问他说:“你哥哥……我是说亲哥哥,有没有在高中谈女朋友?”

      自己当时回答“没有吧”,其实心底想:“谁在乎?”

      “那他最近用钱不少……

      然后赵宏盛换了个说法,若有所思地想:“最近小颂好像不怎么搭理你?跟你哥哥关系倒很不错。”

      贺言铮脸色很臭,不承认。赵宏盛却已有了自己的答案,不分青红皂白,想当然地自圆其说:“也是,毕竟同龄人,跟你玩不进去也正常。”

      闻言,贺言铮简直出离愤怒,此后,对赵竞明越发态度恶劣。
      俩亲兄弟之间的剑拔弩张,赵宏盛看在眼里,心底默许,觉得这是成功人士少时不可缺少的一环,即培养竞争意识。他有意识地培养兄弟俩交手,关系不好也不要紧。

      反而觉得温颂这么对贺言铮避而不见,很不像话。

      于是在他的有意操控之下,十月假期,两人关系缓和了一些。
      等贺言铮真的想明白了,已经是第二年开春,贺言铮执意越级,上了初一,有天坐在车里三个小时,车停在校门口,生生接到温颂下晚自习。

      温颂身边聚着,一起走出校园的同学们纷纷笑着打趣,很自觉地离开。
      只温颂舔了舔开春后因为缺水而总是开裂的嘴唇,坐上车,又知道贺言铮到底是默默等了他多久,有些不好意思,扭头看着窗外,不出声。

      后座另一侧,贺言铮目光沉沉,落在他留给自己的后脑。
      他突然开口:“我知道了。”

      温颂不解:“嗯?”

      扭过头,正好撞在贺言铮的视线,温颂被他这种目光看得一愣。

      贺言铮:“我感觉你像周末。”

      “每次知道你要来了,我就高兴,你要走了,我就难过。因为我真的,真的不想跟你分开。”贺言铮说,“可我知道你肯定要走的,你不会一直陪着我,大多数时候你都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所以哪怕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既高兴,又难过。我会感觉心脏好难受。”

      “可我又很坏,我知道他们都这么想我,你也讨厌我。”

      贺言铮抬眼,平静地看着温颂,像在看他穷极一生都跨不过的归宿:“所以我很难受,我也会有点想要让你也难受……”他自嘲道,“——我是真的很不讨人喜欢,对吧?小颂。”

      那天温颂的眼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是红红的了。

      他这个人,就跟他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没有太大差别,永远是那样温温柔柔,体贴,又体面。
      哪怕被欺负狠了,温颂也很少会给人难堪。

      那天晚上,他只是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可是有时候他真的很过分……”
      又想,真不愿意原谅他。

      但最终还是摸了摸贺言铮的脑袋,接着立马撒手,望向窗外,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不要这么想……不管别人说什么,周末总会来的,不是吗?”

      就是这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贺言铮的表情,贺言铮的语气,包括贺言铮仔细斟酌了好几个月后,对他说出的话,都给了温颂一种错觉——
      这个人还是有药可救的。

      他敏感又多疑,很多时候都充满了攻击性,其实主要是赵宏盛给到他的教育太失败,饶天青死得又太早,以至于贺言铮表达爱、表达在乎和喜欢的过程都是错误的。
      但这难道能说明他的爱也是错的吗?

      温颂的父母教会他,爱是等待,是日复一日的期待。

      所以那夜以后,温颂晚上睡觉都不会关静音,怕万一贺言铮晚上难受了,半夜打电话给他,自己接不到要伤心。

      他甚至还鬼使神差,送给贺言铮一个糖罐。
      小时候妈妈告诉他,乖乖在家等着爸妈回家,就会奖励给他一颗玻璃珠,只要攒够一整罐珠子,妈妈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多难都可以。
      而现在,温颂把这个许愿的机会送给了贺言铮。

      “就当做谢礼……谢谢你,愿意把我看得这么重要。”温颂声音极温柔,望向贺言铮的目光简直让他的心砰砰直跳。

      原本贺言铮还在失望,失望温颂的世界竟然不是围着自己转。
      就好像周末并不会因为他的想法,就感到为难,在来与不来之间徘徊。

      可温颂给他送的这个糖罐,包括他承诺他的一个——又或者很多个愿望,很快就让贺言铮重新高兴起来。

      他向温颂发誓,会乖乖听话。一天天地过去,他也从温颂手里拿到了很多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可是……

      可能过去了有一百年那么久,贺言铮强逼自己从回忆里挣扎出来。
      他嗓子发哑,嘴唇因为过度亲吻的缺水而干涸,强撑着发麻的四肢将自己僵硬地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躺下来,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他想着一个眼神,就让他心惊胆战、皮肉俱紧的温颂,又想起那个瘫在地上,明明样样都不堪入目,却让他这么多年都一败涂地的赵竞明。

      他想到自己每次出现在温颂面前,都要提前净面、洁肤、梳发,仔细费心倒腾半天,力求展现出最好看的一面。
      可赵竞明这几年沉迷于酒色财气,身形早与年少时不同,肚皮略微有些发福。重逢后,多次酒醉,满脸红油让人心烦厌倦,还陋习满满,好赌成性!

      可是温颂……温颂就是选择跟这样的人结婚,要与他朝夕相伴——他就是要他,也不要自己!

      贺言铮脑袋嗡嗡想着,额头青筋活泼蹦跳。

      他今晚多少也喝了点酒,不知何时,就在太阳穴的突突跳动里缓缓睡去,梦中记忆如刀,刺激得他闭上眼皮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一刻忘记,当自己终于攒够一罐玻璃珠,满心欢喜想要兑换一个沉思许久的愿景。
      却在给温颂送午餐的时候,看到赵竞明靠在午后教室的窗台跟温颂接吻。不敢置信,像看到无法理解的画面,贺言铮竟然选择了逃避。

      跌跌撞撞,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一整个下午,他先把屋里东西都砸了,晚上,再把赵竞明打了,最后把温颂送给他的糖罐也一并摔向了地毯。

      谢礼。

      什么谢礼,他不要这样廉价的感谢。

      看了可怜。

      ……

      可愤怒的宣泄之后,他又难言地感到困惑,心里空出的一块冷飕飕地灌着风。
      他想,他究竟在不满什么。

      赵宏盛对他直接动手的行为,终于腾升出无边的愤怒——他好像一夜之间,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履行父亲的职责,好好管教这个不服管教的儿子。
      当赵宏盛带着保镖撬开门锁,冲进房间,狠狠甩了贺言铮一个耳光的时候。

      床头柜上摆着的糖罐,已经被他重新捡回来,洗干净,里面空无一物。那颗小小的玻璃弹珠,倒映着桌面上杂乱的纸张碎屑,被眼泪浸皱的纸团混杂着少年的脸。
      贺言铮没再哭,他下定决心要恨他。

      可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次看到温颂存在的痕迹,他又实在想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一个玻璃珠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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