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玖归逸》谩有鸢

2、第 2 章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谢逸站在厨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克杯边缘。三天了，那个暴雨夜带回来的年轻人依然占据着他的客房，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井然有序的生活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谢医生，你的咖啡。"

　　身后传来宋辞南的声音，比三年前低沉了许多，却依然带着那种特有的清朗。谢逸转身，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递到面前，恰到好处的深褐色，表面浮着一层细腻的油脂。

　　"谢谢。"谢逸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他抿了一口，惊讶地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浓度？"

　　宋辞南靠在流理台边，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颌线。他穿着谢逸借给他的旧毛衣，袖子略短，露出一截手腕。"三年前你办公室里的咖啡渣，我分析过。"他嘴角微扬，"深度烘焙的哥伦比亚豆，水粉比1:15，水温92度左右。"

　　谢逸差点呛到。这种程度的观察力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让他后背窜上一阵微妙的战栗。作为心理咨询师，他习惯性地在记录本上写下"偏执倾向？"，随即意识到自己又在用专业眼光审视对方。

　　"你今天感觉如何？"谢逸换了个话题，指向宋辞南的额头，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

　　"好多了。"宋辞南摸了摸伤处，突然凑近一步，"谢医生是在担心我吗？"

　　扑面而来的青柠沐浴露香气让谢逸呼吸一滞。他后退半步，撞上了身后的橱柜。"只是例行询问。"他用杯子挡住脸，"既然退烧了，你该考虑回学校了。"

　　宋辞南的眼睛暗了一瞬，又很快亮起来。"我还没报恩呢。"他转身打开冰箱，"我给你做早餐吧，煎蛋要单面还是双面？"

　　谢逸张口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说："单面。"

　　这就是宋辞南闯入他生活的开始。

　　一周后，谢逸发现自己的公寓正在被一种温柔而固执的方式殖民。每天早上七点，咖啡的香气会准时飘进卧室；书桌上散乱的论文被人按页码整理好，边缘贴着彩色标签；冰箱里永远有新鲜的水果，都是他喜欢但总忘记买的品种。

　　最可怕的是，他开始习惯这种照顾。

　　"你没必要这样。"某个晚上，谢逸看着正在给绿植浇水的宋辞南说道。青年穿着居家服，头发微微蓬乱，像极了这里的主人。

　　"哪样？"宋辞南头也不回，手指轻轻抚过一株龟背竹的叶片。

　　"做这些家务，记住我的所有习惯。"谢逸放下手中的书，"你是个学生，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业上。"

　　宋辞南终于转过身，手里还拿着喷壶。水珠溅在他裤脚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谢医生，"他歪着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心理学吗？"

　　谢逸没有回答。事实上，自从发现宋辞南是自己任教大学的大一新生后，他就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因为我想理解你。"宋辞南放下喷壶，一步步走近，"理解为什么你总和人保持安全距离，为什么你的眼睛在笑的时候依然悲伤。"

　　谢逸感到喉咙发紧。宋辞南已经站在他面前，近得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这很危险。"谢逸低声说，"把一个人当作全部世界的重心。"

　　"我知道。"宋辞南笑了，"但危险的东西往往最美，不是吗？"

　　那一刻，谢逸几乎要投降了。直到电话铃声突兀地打断这危险的氛围。

　　"谢医生，明天上午十点，别忘了督导会议。"林医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对了，陈教授问起你最近的研究进展。"

　　挂断电话，谢逸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站起身，刻意拉开距离："我明天要早起，你该回学校了。"

　　宋辞南的表情像是被刺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好。"他轻声说，"不过走之前，我能借用下你的打印机吗？"

　　凌晨两点，谢逸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他的初恋男友又一次从楼顶坠落，但这次站在楼下抬头看的人变成了宋辞南。他喘着气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谢逸循声走去，发现宋辞南还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厚厚的教材和笔记。打印机正在吐出最后一页纸。

　　"还没走？"谢逸皱眉。

　　宋辞南抬头，眼睛因为疲劳而微微发红。"马上就好。"他整理着打印好的资料，"我在做咨询技巧的案例分析。"

　　谢逸瞥见最上面一页的标题：《论移情与反移情在治疗关系中的边界》。他的胃部突然绞紧。

　　"你..."

　　"放心，不是写你。"宋辞南合上文件夹，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虽然我很想。"

　　谢逸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冰箱的嗡嗡声填补空白。

　　"要喝点什么吗？"最终宋辞南站起来，"我煮了醒酒汤，虽然你没喝酒，但有助于安神。"

　　谢逸点点头，在餐桌旁坐下。他注视着宋辞南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青年的肩胛骨在T恤下若隐若现。三年前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会照顾人的模样。

　　"给。"宋辞南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放在他面前，"小心烫。"

　　谢逸小口啜饮，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很好喝。"他不由自主地说。

　　宋辞南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杯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突然说，"其实是想自杀的。"

　　谢逸的手一抖，勺子撞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都说我喜欢那个人是病态的，恶心的。"宋辞南盯着杯中的倒影，"我以为世界上最专业的心理医生也会这么想。但你只是给了我一杯水。"

　　谢逸想起三年前那个缩在沙发角落的少年，当时他只看到了典型的青少年情感问题，却没意识到背后隐藏的危机。

　　"那天之后，我开始记录你的一切。"宋辞南继续道，"你喜欢用的钢笔牌子，领带的系法，甚至皱眉时左边比右边多一道纹路。"他抬起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变态。"

　　谢逸放下碗。专业上他应该指出这种行为的非健康性，但此刻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观察你成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宋辞南的声音很轻，"我想成为能让你正视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宋辞南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逸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了整整三年时间，一步步走进他的生活，而他竟然毫无防备。

　　"你为什么喜欢我？"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连谢逸自己都感到惊讶。

　　宋辞南似乎早有准备。他站起身，绕过餐桌，在谢逸面前蹲下，仰头看他。这个角度让谢逸想起雨后停车场里那个湿漉漉的青年。

　　"第一次咨询，所有人都觉得我盯着你看很可怕，只有你递给我一杯温水，说'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宋辞南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谢逸的心跳漏了一拍。作为心理咨询师，他擅长剖析他人，却从未被人如此轻易看穿。宋辞南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情感。

　　"我们不一样。"谢逸艰难地说，"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专业面具。"

　　"不。"宋辞南微笑，"我看到的是你每次说谎时右眼多眨的那一下，是你明明想靠近却强迫自己后退的脚步，是你..."

　　谢逸俯身吻了他。

　　这个动作如此突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宋辞南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带着醒酒汤的甜味。谢逸感到一双手攀上他的肩膀，随即被用力推开。

　　"不，不是这样。"宋辞南喘息着站起来，"我不要你的怜悯或者冲动。"

　　谢逸茫然地看着他，嘴唇上还残留着触感。

　　"等你真正想清楚，而不是半夜情绪失控的时候。"宋辞南抓起书包走向门口，"晚安，谢医生。"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谢逸独自坐在餐桌前，望着那碗已经凉透的醒酒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第二天早上，谢逸顶着黑眼圈来到办公室，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还温热的牛角包和他常去那家店的咖啡，杯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今天下雨，记得带伞。——N"

　　谢逸环顾四周，走廊上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某个角落一定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就像三年前那棵梧桐树下一样。

　　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恰到好处的温度和浓度。杯套内侧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第173天，他还是喜欢我的。"

　　谢逸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小心地撕下那行字，夹进了钱包最里层。窗外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像极了那个改变一切的暴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