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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旷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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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唯在收拾行李,整理衣服时,翻到了放在最底下的那件杏色卫衣。
她就穿过它一次。
绿色的禾苗还很盎然,似乎在提醒着她是不是有什么遗忘的人或者事。
苏唯叹口气,折起袖子放起来,又翻出来了一条围巾。
还是他。
她到底收了他多少东西?
要是被查出来,她岂不是犯了受贿私藏的罪?
受贿倒是没有,私藏却有这事。
私藏了许多见证过,独属于少年的心事。
苏唯乍然想起来,起身走到桌子前,拉出抽屉,一罐玻璃罐里放满了棒棒糖。
旁边还放着一条泛着银色光的手链。
完蛋了,看样子她“中毒”已深,已经无法自拔了。
苏唯把有关于季洵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单独放在一起。
“这个,是立冬的时候;
这个,是跨年夜的时候;
这个,是春节的红包;
这个,是前些天送的糖。”
苏唯在内心想着。
其实,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她已经疯狂心动了无数次了。
只不过每次都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可扪心叩问,才发觉自己已经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了。
还有那多出来的一套校服,她从前不知道是谁给的,毫无头绪。现在看着面前的一件件细碎,她好像有了答案。
她突然好想尝一尝八宝粥,还有泡芙。
可是来不及了。
她就这样干坐在地板上发了一会儿呆,手机忽然振动两下——有人给她打电话。
苏唯看到了那熟悉的备注,直接点了接听。
“喂?”
“能出来吗?”
苏唯不假思索地问,“有事吗?”
对面的语气坚定,“有。”
“好。”
苏唯放下还没有整理完的行李,径直走出门外。
有些事情,她需要在离开之前处理好。
像是一根刺,不拔出来就永远不能解脱、自由,就永远只能停留在这。
不然一直留恋的话,一步三回头,瞻前顾后,只会两头都糟。
不能坚定地走未来的路,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同时,留给他人连自己都没有考虑到的幻想,也是对他人的不负责。
她想要,也需要和过去彻底告别。
过去很好,你很好。但总归还是太年轻,眼界和格局太小,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没有经历过时间的考验。
所以,还是不要也不能,不知天高地厚的给出不切现实的承诺。
不能辜负他人的所望,也不能耽误自己的前程。
*
今年盛淮的冬天来的很晚,代表着,春天来的也会很晚。
春寒料峭,迎面一阵寒风,冻得苏唯缩了缩脖子。
她四处瞻望,还是不见季洵的踪影。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羊肠小道上。
万物复苏吗?苏唯没有看到柳绿花红和莺歌燕舞。
环绕在周围的树,也才刚刚抽新芽。
但在拐角处,她却见到了一棵枯树上,开满了桃花。
桃花开的稀疏,没有叶子。
花开得很好,可惜看样子终究不会结果。
但是,花还是开得很漂亮。
枝丫上几簇粉红开得正艳,还有蜜蜂采蜜,似乎有那么一丝生机了。
不远处季洵看到了这一幕,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一旁的叶泽。
“诶?”叶泽手忙脚乱地接住。
“帮我拍照。”
季洵抛下这句话后就小跑着过去。
苏唯正在对着花发呆。
突然,发丝间被人别了一枝什么,她猛然抬头看,季洵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笑得明媚,嘴角深深陷进去,勾起一丝迷人的弧度。
苏唯看得有些恍然。
看着即将要失去的人就在面前,苏唯刚做好的心理防线全都坍圮。
刚开始苏唯只觉得季洵笑起来很坏,因为他一笑,指不定要恶搞谁;之后她又觉得他笑起来很迷人,勾着人的魂魄往他那边飘。
现在,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季洵笑起来很好看。
他应该多笑笑。
季洵瞥完她一眼后就一直盯着前方。苏唯迟疑了几秒,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果真看见了叶泽拿着手机站在前面对着这边“咔咔”拍照。
她的心尖颤了颤,十分惊讶。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后,苏唯还没来得及责怪季洵,就调整好心情配合地对着镜头微笑。
没几秒吧,叶泽就小跑过来,挥舞着手中的手机,对着季洵嚷嚷,“阿洵,看看我拍的怎么样?”
季洵粗略地看了看,不自觉地勾唇。
“我也想看。”苏唯踮着脚尖也想看两眼。
季洵连忙锁屏,不给她看的机会。
他总是这样,不给她看照片。
即使照片内容有自己。
“没事的苏唯,”叶泽安慰道,拍拍胸脯自信地保证,“我的拍照技术特别好,相信我。”
“我以后还准备当摄影师呢。”
苏唯无奈微笑。
之后叶泽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苏唯和季洵沿着拓出来的小路往前走。
“对不起啊,”季洵边走边说,“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
苏唯不解,“你哪里对不起我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事情?”
“簪花。”季洵淡淡说,“记得吗?”
苏唯愣在原地。
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其实苏唯不知道,季洵只清楚地记得与她有关的事情。
沉默半晌,苏唯强颜欢笑,指了指发丝间的一朵花,“没关系啊,你不是给我戴了一朵吗?”
就当簪过花了吧。
季洵笑着摇摇头。
那不算。
况且……
“不是花。”
?
季洵自顾自地笑。
他总不能告诉她,是她自作多情,误以为那是朵花吧。
不然到时候又要像只猫一样,伸出自己的猫爪子,对他耍威。
现在的花太过娇气。他给她别的,只是一条过了季节却依旧坚韧还带着点傲气的芒果枝。
他刚从树上折的。
还没等苏唯缓过来,须臾间,季洵就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似命令一般,“伸手。”
苏唯半信半疑地照做。
他又要给自己什么东西。
一串木制的莲花掉落在苏唯手心。
做工……算不上精细,还有些粗糙,但看得出用心。
莲花上面还有一朵五瓣桃花,下面坠着两个玉色珠子。
苏唯望着手心里的莲花,听到季洵慢悠悠地讲。
“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就随意雕了个这个。”
真的只是随意吗?
苏唯埋下头,看似不起眼地问,“你什么时候做好的?”
季洵无所谓地耸肩,“本来当初给你的报酬是它的,之后觉得寒酸,就改成糖了。”
怎么会寒酸呢?他亲手雕刻的,满心满意的真诚,她怎么会不喜欢?
苏唯突然想起,那个宁静的下午。
他不会撞见了吴洋峰给自己表白吧?所以之后他才会兴致缺缺。
因为吴洋峰送的是鲜花,他才一时赌气地把莲花挂件改成了糖果。
几倍的糖果。
苏唯紧紧攥着莲花挂件,因为做工不算好,多出来的木刺硌着她手心生疼。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了当初苏唯期末考前出来散心的地方。
还是那个老屋,苏唯又看见了前面的那一块泥潭。
有些不一样的是,老屋前的葡萄架上,攀延的枯藤都不见了。
像是自然凋零,又像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苏唯管不到这么多,脑子想到了这些就没再继续。
她收回视线,转到了一望无际的田园。
这几天没怎么下雨,地面都干了。季洵大喇喇地坐在斜坡上,弓着一条腿,双手不怕脏地撑在身后,看上去惬意又自由。
苏唯还煞有介事地站着,直到季洵拍拍旁边一块干燥的土地,示意她坐下时,她才拘谨地落座。
她腰挺得笔直,鞋踩在泥地上,双腿曲起,胳膊环住膝盖。
她做不到像季洵这样肆无忌惮。
稻田里插着的纤弱的禾苗勉强立起,绿浪滚滚,生机勃勃。春天好似来了。
苏唯望着田园里的农民,他们不知疲倦地,一年四季都在田地里忙碌。
寒来暑往,春播夏耕秋收冬藏,重复着勉强能维持生机的生活。
说他们快乐,也不知道对不对。可快乐就是很简单啊,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
平安顺遂,家人左右就是天大的快乐。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苏唯觉得应景,就说了出来。
被青山环绕着的盛淮犹如世外桃源一般,与世隔绝,远离城市喧嚣,过着无忧无虑的天上人间。
可当苏唯真正意识到这里是世外桃源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又要回到那个被冗杂琐事所困扰的人间了。
春风拂面,带着季洵的话吹进苏唯的耳里。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她在说这句话时没有想过季洵会往下接。
苏唯诧异地望向他,季洵的视线不偏不倚,于她相撞。
他认真地望着她,喉结上下滚了滚,一字一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苏唯晃神,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四周顿时万籁俱静,她听着胸腔里一直在“咚咚咚”响个不停的心脏。
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是单纯地接下一句诗,还是别有意图?
怎么说,这句诗还是她主动挑起的。
原来它意蕴竟如此的深厚啊。
她现在才切身体会到诗人当时的心情。
还挺应景。
苏唯率先避开视线,侃侃而谈,“必须是重阳吗?必须是菊花?”
她听见季洵没什么情绪地补充,“也可以是春分,也可以是桃花。”
接着,他并没有撂下话题,反而翻起旧帐来,与她复盘道:
“夏至,青芒。”
“秋分,面条。”
“冬至,奶油。”
心尖的酸涩被逼着,一路直达眼眶。
可能只有戏中人才懂得,这几个关键词所包含的重量。
一字一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过往。
都是他们的曾经。
正当心率渐渐恢复正常时,苏唯还想计较,说时间都对不上。
季洵却又打断,缓缓补充,惹得她无言以对,只剩下酸楚萦绕在心的附近,不断回味。
“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
一瞬间,风止,万物归于宁静,好像在给苏唯思考的时间。
或许是在给她机会,让她回答季洵这句目的明晃晃的话。
周遭的一切虽都凝滞,但是似鼓敲的心跳在不断提醒着苏唯,时间还在流逝。
春天凉爽,却感觉到了一股莫名而来的燥热。
她的眼眶,好似被热火灼烧,生疼又酸涩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她强忍着不掉。
片刻,苏唯的泪水硬生生地被自己憋了回去。季洵终于消停了点,没再让她情绪波动太大。
两人平静地看着眼前所剩不多的风景。
“苏唯安,问你个事。”
过了许久,季洵忽然道。
“嗯。”苏唯默默地答应了。
“你说,我们会有以后吗?”
苏唯稍顿,扭头看向季洵。
少年身朝前,没有顾虑地敞着一条腿,头略微往一侧歪,眼底映着漂亮的风景。
此时此刻,他的动作一点都不像能问出这句对未来充满忧虑的话的人。
苏唯下意识地回答,轻飘飘的,显然没有抓住这句问题的关键。
“肯定啊。”
苏唯想半天也没能想好,只能粗略地解释,“未来你可能是一家公司的老板?”
“而我,应该大差不差,是一名作家。”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季洵嗤笑一声。
他舔了舔后槽牙,心被紧紧抓住之后却又轻轻放下,似妥协,“苏唯安,再给你个机会,重新回答。”
他字字咬地清楚,“我们会有以后吗?”
这次,他加重了“我们”。
苏唯这才大彻大悟,一股电流穿透大脑,一根紧绷的神经,断了。
季洵眼睛紧锁着坐在面前的苏唯,似乎只要她一不小心回答错了,他就会马上吃了她一般。
不对,“吃”的话不至于,季洵可能会把她困在这里,不让她走了。
苏唯回的很官方,看似随意地答应。
“会。”
但季洵告诉自己,她的眼神不会骗人。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从不随便给人立誓。
原本苏唯是准备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可是她还是背道而驰,给了一个可能实现不了诺言的人承诺。
这算承诺吗?
苏唯不知道。
但是在季洵那,有了一个答复后,显然安心许多。
苏唯倏忽想起以前看到了的一句话。
“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
为何要按照规定的道路走?
她要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闯出一片自己的旷野。
最后,季洵的神经也逐渐放松,留下一句话
——“不枉。”
不枉就好。
wǎng有很多同音字,苏唯不知季洵指的是哪个,但她也有想表达的话要对他说。
苏唯回眸,季洵坐在她身后,有意无意地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唇角淡淡泛起一丝弧度。
千言万语交汇,苏唯却听见她自己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不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