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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FATE.4 ...

  •   清晨醒来,雅努萨波利斯还笼罩在一片黑夜之中。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我若有所感地抬头向着远方背负黎明机器的刻法勒投去目光:神明流着金血的身躯从不言语,只沉默地照亮永昼圣城奥赫玛。
      雅努萨波利斯神殿附近有一些骚乱,我试图轻手轻脚地从白厄怀里钻出来,他陡然惊醒,手臂立刻把我拉了回去。我们一起睡在篝火旁边,没有应邀进入营帐。篝火还没有熄灭,将两个人的面庞烤得滚烫。

      “你要去哪里?”白厄问。

      “神殿。那边好像出了点情况,我去看看。”我说。

      白厄没有犹豫地抓起身旁的剑,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一起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拍掉身上的灰尘和杂草。头发乱得像鸡窝,白厄抬手帮我理顺了,我顺从地低头,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我们一起钻进远方的人群,在异样的、充满审视的目光中向前走着。

      骚乱中心是一个红发小女孩。
      圣城守卫护卫在侧,身后是一队正在进食的大地兽,物资整齐地堆放在路边。
      有另一队圣城守卫正在维持秩序,将支援物资分发给雅努萨波利斯的难民,以人数分配,由各家各户的女性领取。
      我和白厄抱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偷听着四周的议论声响。周围人称呼红发女孩为“缇宝大人”。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竟然是这队伍的领头人。

      “怎么办?”白厄低声问。

      我想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能轻易表露出一头雾水的模样。我可是流浪大队的主心骨!这么做只会让自己变成光杆司令。
      “……我们去找那个女孩子。”我观察着四周走动的人群,说,“就算守卫想拦,那个女孩子也未必同意。”

      “那找到了呢,我们说什么?”

      “那个女孩子应该是黄金裔。你不是问到了么?黄金裔或多或少会有缺陷,她的岁数肯定与这具身体不匹配。”我语气笃定,“我不相信逐火之旅那么顺利,他们需要帮手。如果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有道理!”白厄看起来很愉快。

      我反而有点郁闷,对他投去一个困惑的眼神。昨天夜里还在伤心自己派上的用场不多,今天已经飞快变成快乐小狗了。
      这个男孩脑袋瓜子里好像根本没有多少伤心的成分,我变得狐疑起来:他肯定是打算偷偷内耗。

      白厄像读懂了我的心事。
      “毕竟这种事没有办法强求嘛,”他一边观察着我,一边说,“你别瞒着我去做危险的事就好啦。”

      那他要这么说,我就有点心虚了。

      “还真有呀?”

      “嗯……”
      细细算来,大约在我心中算危险的事,只有那天夜里偷偷溜出去找那个黑袍男人。我确实很鲁莽,但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老实交代,你干什么去了!”

      “……”

      “我们已经约定好,不许说谎骗人的。”

      “唉……是我们离开哀丽秘榭前一天,我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个古怪的黑袍男人。我觉得他很危险,所以我在晚上偷偷溜出去找他,想知道他来哀丽秘榭做什么。但没等我多说两句话,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沉默的人换成白厄。他皱眉,低下头,神态隐藏在阴影中。我比他高一些,因此看不清他的表情,喊他一声,他也没答话、像陷进了沉重的心事。我抬起双手,捧起男孩的脸,有些强硬地让他抬头了。
      白厄有意偏过头、不想看我。但我力量惊人,他没有成功,脸颊开始因羞赧泛红。
      男孩半垂着眼,眼睫轻轻颤抖着,视线始终落在搭在我肩膀的发丝上、而非正视着他的双眼。
      看起来着实有一点委屈,我心虚地想,心思又有点不确定……或许我这么做确实过分了?

      “怎么不说话?”我问。

      “……是他杀了昔涟。”

      过了一会儿,风中才传来他的声音。我浑身都僵住了,勉强安抚住自己的身体,却猛地瞥见白厄眼底深沉的仇恨与燃烧的怒火——是因为这份并不面向我的情感,才不愿意看向我吗?

      我张了张嘴,几次想说点什么,都咽了下去。我当然知道真相:那个黑袍男人来到哀丽秘榭是为取走一个人的性命,偌大村庄,只剩下三个真实存在的人,我与白厄站在雅努萨波利斯的神殿前,他的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我早已知晓。但这是刻法勒与昔涟早已做下的约定,我同样无权置噱。

      “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我承认了。他聪明、心思细腻,我很难瞒过去。

      “还有什么……你干脆全告诉我吧。”
      男孩没有表达自己内心的感觉。
      他还是不看我,但我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呼吸变得沉重、身躯在难以克制地颤抖。
      我静默了一会儿,有滚烫的泪珠在他眼底汇聚。他忍住了,眼泪很久都没有真的落下来。

      “我和他动过手。他……不是人类。没有办法被杀死。”我斟酌着词句,希望先打消他的疑虑,让他相信我的立场——我始终站在哀丽秘榭这一边。这份困惑本不应该存在,出现以后只会增添他的不安罢了。

      白厄猛地扭过头,眼神甚至有一点凶狠和难以置信:“你怎么敢和他动手的?你不要命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

      “所以那天以后,你变得虚弱,是因为和那个混账、刽子手打起来了?”

      “……”

      “说实话。”

      白厄话音落下时,连我都感觉到一点惊奇。印象里,他从没有过如此强硬的时刻,就算希望我帮助他达成某个小目的,他的态度也大多温和舒缓,连哄带骗,并不会激起他人心中对抗的念头。
      几乎是瞬间,我意识到他非常生气,并且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还有两次逆转时间和两次瞬间移动……我没有办法改变哀丽秘榭毁灭的事实。”
      我压低了声音,担心附近的人听见我们谈话。为保证安全,我又偷偷丢下了一个隔音魔咒。

      光听达成的目的,白厄都清楚:这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的魔法咒语。
      男孩安静下来,他一句话也不说,表情却很伤心。
      我不太清楚他具体想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很自责:责怪自己没能在那场灾难中多做点什么,责怪自己没能对他人伸出援手,甚至害怕自己成为麻烦——对于一个习惯主动帮助他人的孩子来说,他或许会因此感到羞耻与歉疚。

      他与生俱来的善良、正义、责任感时时刻刻压迫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应该做一点事情。但人只能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我不愿为此苛责他。

      “我是自愿的。不要为我担心。”我说。

      白厄看着我,目光认真而担忧:“我没有办法不担心。我不接受你这样做……太莽撞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回不来?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

      我回望他,很想开口问他,“难道你不会这么做吗”。但我觉得这句疑问更像是伤口撒盐,因此循着本能,默默把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质问咽回肚子里。
      “我是自愿的……”
      我的话语刚刚落下,白厄的目光便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决定避其锋芒,立刻将话锋一转,摆出诚心悔过的模样。
      “我发誓,没有下次。”

      但白厄更生气了:“你发的誓从来没有应验过!”

      我心虚地松手、摸自己的头发,看一会儿天空,又看一会儿脚下结实的土地,不敢看他。

      如他所说,大多数时候,我发誓都抱着“管他的,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再说”的态度。诚心悔过只是装模作样,实际内心毫无悔改之意,下次再面临相似的抉择,我会踏上一模一样的道路。
      这难免给人留下态度轻浮的印象。

      白厄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他抱着宽容的态度,从来没有介意过我“知错就改,改了再犯”的坏习惯。
      但他今天不愿意顺其自然地原谅。

      我站在原地,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男孩轻轻靠过来,反而先一步服软了。我们拥抱在一起,四周是忽远忽近的喧闹人声,他人的面庞与我们贴近又远离,仿佛过了很久。他的话音落在我的耳畔,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轻柔易碎的注视。
      “我只有你了,不要这样轻率地对待自己的性命。”

      “……知道了。”即使知晓自己未必会真的照做,我还是答应下来,“我们走吧,抓紧时间。”
      白厄“嗯”了一声,算是答复。用作隔音的魔咒屏障破碎,我们松开彼此,保持了一点距离,我抬起头,迅速用目光搜寻缇宝的身影。

      “在找*我们*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和白厄两个人尴尬地、同手同脚地转过身去,低头看着笑容明朗的红发女孩。她迅速眨眨眼,仿佛根本没发现过方才我们之间僵硬的气氛。
      “两位小朋友很厉害哦,完全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呢。”

      “缇宝大人,您……”我和白厄对视一眼,他尚且有些对来者自称的困惑,但果断接过了交谈的职责,打算先问问缇宝的来意,“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缇宝点头:“对呀!*我们*来寻找神谕中的黄金裔。”

      我肯定不是黄金裔。

      那只能是白厄了。

      我不太意外,偏头去看白厄。
      男孩的眼睛亮得惊人:这个傻瓜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只非常肯定地知道我们能顺利进城、生活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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