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不羡鱼》凌雁秋

47、绝望

　　天空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一个口子，倾盆的大雨不停地落下，层层堆积的乌云遮住亮光使得周围看起来就如同夜晚一般，阵阵轰鸣的雷声响彻天际，紧随而来的闪电划破乌云劈向大地。出云客栈外的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雨水接连不断地冲刷着路面，两边的梧桐树叶被大风吹得四处飘散，连同着雨水落下来铺满地面。

　　出云客栈的大门被突然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冲进大雨之中，白清栩光着脚身上只穿着单衣，脚步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绵绵不绝的雨落在身上，很快全身便已湿透，他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眼前是一片幽暗除了大雨什么也看不见。

　　右手手腕被抓住，他没有回头，但是也没有停下脚步。洛水和洛衡不可能就这么死掉，他必须亲眼确认，否则他绝不相信！抓住白清栩的那只手用力向后一拉，他缓缓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疲惫的男人面孔，正蹙眉望着自己。

　　他开口喊道：“放手！……殷墨黎，你放手！”

　　殷墨黎反而将他拉得更近，他抬起头，“是真的吗？”像是急切地想要确认，他紧紧盯着殷墨黎，“他们都……死了？”眼泪又再次喷涌而出。

　　殷墨黎低下头避开询问的眼睛，搂住他的肩膀说：“先回客栈，回去再说！”

　　白清栩扭动着挣脱开，大声问道：“我问你到底是不是？”

　　如注的大雨接连不断落下，隔着雨帘，殷墨黎望着眼前人一言不发。

　　白清栩怒吼道：“你说话啊！”

　　殷墨黎缓缓走上前去，拉住白清栩轻声问道：“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白清栩也在心里问自己，是啊，要去哪儿呢？目光越过眼前人的肩头看出去，前方是一片昏暗，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地名，晟都。对了，晟都，只要回到那里就一定能够找出事情发生的原委。他收回目光，喃喃道：“晟都……我要回晟都……”

　　“就算你回去也已经于事无补了，更何况此刻雨大风大，”殷墨黎将白清栩拉到近前，“魏昭的头颅已经在城楼上挂了一个月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又能做什么呢？”

　　心脏仿佛被利刃划开，痛苦瞬间爬上心头，白清栩哑着嗓子问道：“洛水他们呢？”

　　“我带你离开的那天，他们被抓进牢里……”殷墨黎顿了顿，担忧地望着白清栩。

　　白清栩颤抖着盯着眼前的男人，双眼通红哽咽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据说半个月后直接问斩。”

　　“半个月？”

　　“嗯……只不过，你已经躺了一个月了。”

　　一个月……那他们岂不是？

　　白清栩瞪大了双眼，心头被利刃划开的那道口子被猛然撕开，剧痛让他无法呼吸，只得捏着拳头不停捶打着胸口，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上无声地滑落。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一开始是母亲，然后是魏叔父，接着又是洛水洛衡，为什么自己的身边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他们都是代你受过！”白清栩猛然响起在梦里所听到的那句话，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是的，他们都是因为自己而死。若是自己没有执意要弄清楚真相，陛下也不会那么决绝地要处置魏将军。若不是自己孤注一掷便要去劫法场，若是事后自己没有离开而是留在那里，洛水洛衡也不会受到牵连。是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异样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白清栩一把将殷墨黎推开，愤怒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殷墨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谁让你救我的？”愤怒、难过、痛苦各种情绪交替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难以承受，白清栩哭着冲殷墨黎喊道，“要是你不救我，洛水他们也不会受到牵连……都是因为你！”

　　殷墨黎将那个发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耳边传来一遍又一遍道歉的话语让白清栩猛然回过神来。自己真是无耻啊，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去怪罪别人？明明眼前这个人总是在一心一意地护着自己啊，可是自己却卑鄙地将一切都推到这人头上。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要是劫法场那天死在那里就好了，要是自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母亲就不会和陛下离心，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都是因为我……”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哭声问道：“怎么办？以后我该怎么办？”

　　殷墨黎心疼地将怀里的身体搂紧，轻拍着后背柔声说：“还有我，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噙满泪水的双眼轻轻闭上，绝望和无助的情绪沿着脚底一点一滴地往上蔓延，渐渐地爬满全身。好难受，好痛苦，就像溺水之后濒临死亡的人一样张大嘴努力呼吸着，却依然感到窒息。“呜……哇……”终于哭出声来，他伸手将身前的人推开，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他在心里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痛哭？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任凭冰凉的雨水浇透全身。

　　“回客栈去吧。”

　　同样湿透的身体靠过来，一双手将白清栩揽入怀里，仿佛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他紧紧将那人抓住，雨水无情的冲刷着两个相拥在一起的身体。

　　“你……可不可……”微弱的话语声在耳边响起，殷墨黎缓缓抬起头，眼前的人一脸苍白，冰凉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青紫色的双唇轻启。

　　“杀了我……”殷墨黎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白清栩。

　　满眼通红的白清栩颤抖着声音拜托道：“求求你……”

　　“你在说什么？”

　　殷墨黎生气地将手一扬，毫无支撑的身体如同软泥一样向前栽倒在地上，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闷响，白清栩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心想要是这么磕破头就能立刻死掉就好了。

　　“先回去！”不等他反应，殷墨黎已经一把将他抱起来向客栈走去。

　　柜台后的店小二目瞪口呆地打量着走进来的两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衣服紧贴着身体正不断滴着水。他赶紧走上前，尽量不去看那双冰冷的眼睛，“客官，出门没带伞吗？”

　　“有热水吗？”

　　“有，有，当然有！一整天都备着呢，立马给您送上去。”店小二一边回答一边盯着地面，两人身上滴下的水已经在地上开始汇集。

　　“不必了，我自己下来！”扔下这句话殷墨黎便抱着白清栩走上楼去，望着那满地的雨水，店小二不由得有些烦躁，才刚擦完的地算是白干了，又得重来。

　　进到房间，殷墨黎将白清栩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下来，用毛巾一点点擦干雨水，再将他塞进被子里，接着下楼去一桶接一桶地提着热水注满浴桶，然后又再次将白清栩抱起来放入热水之中。

　　白清栩漠然地接受着眼前的一切，他感觉心里的那个洞越来越大，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失去知觉。被热水包裹的身体很快不再冰凉，嘴唇也恢复了颜色，然而他依旧没有任何感觉，双目无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杀了我。”

　　他又重复了一遍。

　　屋顶被风雨拍打着不断发出声响，房间里陷入寂静，浴桶里缓缓冒出热气。殷墨黎看着那具麻木的躯体，眼底里满是悲伤。

　　“你真的就这么想死？”

　　“嗯。”

　　点头的同时眼泪又开始涌出来，他将头埋进热水之中，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一会儿，白清栩感觉一双冰凉的手伸进来捧起自己的脸颊，视线也随之抬高，直到对上殷墨黎的视线。

　　“为什么？”殷墨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既然他们对你如此重要，为什么不去替他们报仇？为什么因为他们死了你也要去死？为什么？”

　　“我累了，”白清栩别开脸不看殷墨黎，“坐在那个位置的可是我的生身父亲，你叫我怎么去报仇？我怎么能？”

　　“他也未曾将你视作儿子，你又何必还要遵守所谓的孝道，血缘这东西本就没什么重要的。”

　　“我试过了，我也努力过了，可依旧做不到，”眼泪湿了眼眶，白清栩哽咽着说：“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那些真相都没有查明，难道你就这样……”

　　“不重要了，我都不在乎，反正所有人都不在了……如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让我厌烦无比，所以你帮帮我好不好？”白清栩伸出手覆在脸颊边那冰凉的双手上，抬起眉眼注视着殷墨黎，认真地说道：“杀了我。”

　　随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又再次陷入寂静，白清栩静静等待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脑海里不断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和洛水洛衡在鸢尾殿玩耍的场景，那个时候母亲常常在一旁读书。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们了吧？

　　“那我呢？”

　　脸颊旁的手陡然抽离开，白清栩错愕地睁开眼睛。

　　“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我？”

　　“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殷墨黎嘴角上扬，眼神却冷若寒冰：“朋友？”

　　“你放心，只要事后将我的尸体丢入虞海之中便不会有人知晓。若死在你手上，我很安心。”

　　殷墨黎愤怒地站起来，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绝望的情绪再次溢满心头，为什么想要求死也这么难呢？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过于胆小和自私，没有自裁的勇气，却又想让别人来代为行使，想到这些白清栩更加厌恶自己，他再次将头埋入水中，要是能就这样溺死就好了……

　　猛然被一双手抓住，身体从水里被拉起来，随后又被拥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白清栩也抬起手将对方搂住，轻轻拍着后背在心里无声地说：“就此永别了，殷墨黎。”

　　“我不允许！”

　　像是回应一般的话语陡然响起，紧接着嘴唇被冰凉覆盖，白清栩猛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推开那人。

　　“既然这么想死的话，那就把这具身体交给我吧，然后你就当作自己已经死了！”不等他回答，冰冷的双唇再次贴上来，就像是赌气一般用力亲吻着。

　　重复了多次单纯的亲吻以后，冰冷的触感开始落在脸颊的别处，然后嘴唇被撬开，对方把舌头探进了他的嘴里。明明身体如此冰冷，舌头却是温热的。头发被小心地触摸着，手指慢慢进入发间，随后又轻轻往下移。殷墨黎的手指从白清栩的脖子游走到脸颊，一点一点地抚摸着白清栩脸上的每一个部分。

　　白清栩麻木地任由身体被摆弄着，“反正一切都不重要了，那就随便吧！”他这样想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