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不羡鱼》凌雁秋

26、轻云

　　墨雨端着烛台围着屋子绕行，将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替换掉，灵堂之内丧幡轻轻摆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这时辰，已经三更了吧？”轻云跪在丧盆旁一边往里添着纸钱一边抬头问墨雨。纸钱刚刚落下，盆里的火舌便立即舔过来，将纸钱化为烟灰在空中飞扬。

　　墨雨将烛台放在供桌上走过来在轻云面前跪好，也拿着纸钱往丧盆里放，她抬头看着殿外的天空，说：“是啊，这马上就快子时了！”

　　轻云有些歉疚地说：“那姐姐去隔壁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守着就成。”

　　“还睡什么睡，寅时三刻皇后娘娘就要出殡了，待会儿就会来人做准备了！”墨雨看着轻云一脸歉疚，语气稍稍缓和，继续说道：“你啊你，我不是让你有事找我吗？你就任由她们欺负？就算不找我，你可以找负责临渊阁事务的肖掌宫啊。”

　　轻云抿着嘴红着脸小声辩解道：“那些姐姐没有欺负我，是我太笨，上次在临渊阁又犯了错，姐姐们说让我多历练历练。”

　　墨雨气不打一处来：“每天白天不让你歇着，晚上还总是安排你守夜，后半夜更是只留你一个人。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轻云知道墨雨是替自己打抱不平，自入宫以来同为老乡的这个姐姐在各方面都很照顾自己，正是因为如此轻云心里更加不想给她添麻烦，很想早日能够独挡一面，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墨雨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但是你需得改改你那个性子，不要随意相信人，上次不就是你轻信二皇子，才惹了这么大的祸端，二殿下再怎么叛逆他也是陛下的亲儿子，而我们呢？在这宫里只要一步踏错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你明白吗？”

　　轻云咬咬嘴唇小声回答：“我知道了！不过姐姐，那个二殿下人还挺好的，他那天离开之前怕我着凉还给了我他的外袍……”轻云越说声音越小，满脸通红。

　　墨雨一脸严肃地望着她：“怕你着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有刺客，见你穿着那件衣服将他当做你又会如何？”

　　轻云：“……”

　　“不要因为后来二殿下在谢司务面前替你说话求情就认为他不同于其他人，他们生来所见到的世界就和我们不一样，偶尔对你表现出善意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在这个宫里，我们只要守好自己的本份就好了。”

　　“哦。”轻云将信将疑地回答，但她心里依旧认为这个二殿下很是特别，似乎和宫中其他主子都不一样，但一时又说不出理由来反驳墨雨。

　　“不过即使是二殿下这么尊贵的身份也依旧有那么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墨雨若有所思道。

　　轻云抬起头问：“什么？”

　　墨雨摇摇头：“没什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谢司务那边早就把任务安排下来了。你注意不要让蜡烛和长明灯熄灭，还有这纸钱也要一直不断。”

　　轻云笑着回答：“我知道了，姐姐，你去吧！”

　　墨雨站起身揉了揉膝盖出门离开了，殿内只剩下轻云一人跪在灵柩前，缕缕轻烟从丧盆里缓缓飘出，直至消散在茫茫夜幕之中。

　　虽然身下的垫子乃是柔软的丝绸所制，但跪得久了膝盖依然发疼，轻云直起身调整跪姿侧着坐在垫子上，双腿的压迫感瞬间得到释放，眼光扫到灵柩四周的长明灯，她心里一颤赶紧又跪好，对着灵柩磕了三个头。

　　轻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诚惶诚恐地说道：“奴婢该死，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只不过奴婢的膝盖实在是太疼了……”

　　“起来吧，原谅你了！”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轻云猛然睁开眼睛，转头看去，二皇子白清栩正站在自己身边，方才那声音分明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轻云看得出对方正尽力对着自己挤出几丝微笑，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里满是疲惫，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也是满脸的忧伤。

　　轻云立刻躬身行礼：“拜见殿下！”

　　“起来吧。”白清栩问她：“方才你正在做什么？还惹到我娘了？”

　　轻云心里十分忐忑，但面对皇子问话又不能不回答，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奴婢……奴婢方才没有用正确的姿势，冒犯了娘娘。”随即她又赶紧俯首慌乱地补充道：“奴婢知错了，但是奴婢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了，还望殿下恕罪！”

　　“不是说了已经原谅你了吗？”

　　轻云低着头虽然内心觉得奇怪，却依然不敢抬头看白清栩的表情，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过自己，只得继续求饶：“是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还望殿下不要告诉我们肖掌宫！”

　　“罢了，既然你这么内疚，那你帮我们一个忙吧！只要你帮我和我娘做完这件事，方才那些行为我绝不会告诉你们那个什么掌宫的。”

　　“多谢殿下！”轻云稍稍松了一口气，“殿下需要奴婢做什么？”

　　“来，你先起来！”

　　白清栩伸出手便去拉轻云的手臂，结果他还没抬手，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公子！”

　　“公子！”

　　身后的两人迅速冲过来扶住他，白清栩脚步踉跄地坐在地垫上。

　　洛水满脸焦急地问：“公子，没事吧？”

　　洛衡有些生气：“那人不说是解药吗？怎么两天过去了还没起效果？”

　　白清栩摆摆手，“不是因为体内的毒。时间有限，洛水，你先和轻云说说我们的计划吧。”

　　轻云有些窃喜，没想到二皇子竟然还记得自己这卑微小侍女的名字。

　　“是，公子！”洛水转身对着轻云拱手道：“多谢帮忙，是这样的……”

　　听完洛水的话，轻云瞪着双眼，心里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害怕，张着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洛水说：“我们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强迫你，当然若是想要报酬或者什么别的要求，你都尽管开口。”

　　“我……奴婢……”

　　洛衡有些不耐烦：“你直接一句话，同不同意？这时间也快来不及了！”

　　“洛衡！”白清栩和洛水齐声喊道，洛衡这才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当，虽然心里着急也不再说话。

　　白清栩勉强站起来，哑声说道：“没关系，轻云，你可以拒绝的。”

　　轻云有些意外，她的脑子里正在飞速旋转，“你可以拒绝的”，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有些好奇，这位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呢？他身边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呢？若是能为自己前程搏一把，到时候是不是就不用再做这小小的侍女了？

　　见轻云没有回答，白清栩用眼神示意洛水和洛衡，三人一同往殿外走去。

　　“我做！”笃定而决绝的声音打断向外的脚步。

　　白清栩转过身，惊喜地看着轻云。

　　轻云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请殿下未来一定要成为这南隅的主人！”

　　“什么？”三人都大吃一惊。

　　洛水解释道：“轻云，你应该误会了，我们不是说的这件事。”

　　白清栩也无奈地扶额浅笑：“轻云，这南隅国的主人从来都是所有的百姓啊。算了，估计你也不明白，这事就此作罢吧。咱们走吧！”

　　“殿下！”轻云叫住三人，“奴婢会助殿下完成皇后的遗愿，事成之后奴婢什么都不要，只希望能够追随殿下。”

　　白清栩虽然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眼看出殡的时辰快到了，他也顾不上许多，只是再次问轻云：“你确定要帮我们做这件事？”

　　轻云慎重地点点头：“确定！”

　　“那好，咱们抓紧时间吧！”白清栩看向洛水洛衡，两人应声之后便转身走向灵柩。

　　其时四更刚过，隐栖林内的竹林丛中已经架起高高的柴堆。

　　洛水有些担心，不安地问白清栩：“公子，您说陛下知道以后，轻云她会不会……”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暗中看着她了，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一旁的洛衡听到这个也凑过来问：“谁啊？”

　　“总之就是有那么个人。”白清栩含糊地回答。

　　他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天空，明月高悬，星星稀少又暗淡，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他似乎听见远处的一片嘈杂慌乱之声。

　　寅时刚到，出殡前的准备都已布置妥当，鸢尾殿内满满当当都是人，墨雨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找到轻云，她心想：这丫头不会又闯祸被罚了吧？

　　焦急的墨雨在人群中来回逡巡，总算逮到一个眼熟的小侍女，对方听到她在找轻云，笑着回答：“轻云准是这几天太累了，找地方休息去了。她昨天还跟我说忙完要好生睡一觉呢！”

　　墨雨依旧不放心，不远处肖妍正在让手下的侍女清点桌上物品，轻云一直在她手下做事，看来得找她问问了。

　　墨雨手里捏着一个东西堆着笑脸走过去：“肖掌宫，忙着呢？”

　　肖妍也笑着打招呼：“墨掌宫！”

　　“多谢肖掌宫替我看顾轻云，自从我这个妹妹进宫来，给肖掌宫添了不少麻烦。”墨雨伸出手拉着肖妍，悄悄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对方。

　　肖妍一怔，手心传来的冰凉和重量让她了然一笑，迅速放进怀里，推脱着说道：“哪里哪里，轻云这丫头挺机灵的，自从上次那事以后也没再闯祸。”

　　墨雨顿时放下心来，嘴里继续敷衍着肖妍。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大声喊话：“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退到边上纷纷跪下让出路来，墨雨和肖妍也在墙角跪下。内庭阁的总司务益连生以及左司务吕飘娥、右司务谢臾立刻上前迎接。

　　“起来罢！”白霈一边说话一边朝里走，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司和凌无烟。

　　“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益连生躬身汇报。

　　白霈点头道：“嗯，朕想最后再看看皇后。”

　　“是，陛下请！”益连生引着白霈进入灵堂。

　　吕飘娥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众人都知皇帝深爱皇后，纷纷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只剩下内庭阁的几个司务和凌无烟，他们也都安静地立在三尺开外，生怕打扰到皇帝和皇后。

　　白霈耷拉着肩膀一步一步慢慢挪到灵柩旁，他颤抖着双手去揭开那紫色的绸布，手刚刚抬起泪水便糊了双眼。

　　他在心里默念：鸢尾，为什么你与我终究要走到阴阳相隔的地步？为什么你至死都没有对我笑一下？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紫色的绸布揭开，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带着青色的面纱，然而却十分陌生，到底是哪里不对？

　　白霈眼神一冷，伸手扯掉面纱，一张陌生女子的脸露了出来，女子睁开眼歉疚地看着他。

　　白霈勃然大怒，厉声吼道：“你是谁？”

　　轻云吓得愣住了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益连生立刻扑过来，一把将轻云从棺材里抓起来：“你是谁？”

　　谢臾脱口而出：“轻云！”然而她也迅速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是微臣失职，这是微臣手下的侍女轻云！”

　　跪在门外的墨雨听到轻云这个名字一惊，全身都僵住了，身旁的肖妍迅速从怀里拿出那块玉佩塞到墨雨手里，颤声说道：“这下我可看顾不了了！”

　　墨雨双手攥紧，玉佩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灵堂之内益连生和吕飘娥跪在地上不停请罪。

　　然而白霈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冷冷地望着轻云：“皇后在哪里？”

　　轻云下意识的开口颤声道：“皇后被二皇子带走了。”

　　白霈愤然拂袖转身便向外走，正在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人惊慌地叫到：“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小司连滚带爬地跑进殿内跪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陛下，隐栖林走水了！”

　　白霈蹙眉望着他，凌无烟在一旁开口：“赶紧救火啊！”

　　小司无奈道：“救火的人全被二殿下的人拦在门外不让进，说是殿下正在执行皇后娘娘的遗命。奴才在门外瞧了一眼，里面架着两层楼高的柴堆，正在烧……”小司犹豫着不敢继续说。

　　白霈不耐烦道：“烧什么？”

　　“奴才看到，柴堆中间躺着的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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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气瞬间涌上心头，白霈一时没有站稳，凌无烟立刻扶住他，“陛下？”

　　随即凌无烟怒斥小司：“你瞎说八道什么？”

　　小司吓得匍匐在地颤声说：“真的是……”

　　“去隐栖林！”

　　白霈撂下这句话快步往外走，众人也一言不发连忙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