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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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峰。
仲春时节，林间风拂动新生的竹梢，梢头簌簌作响，竹影婆娑，暖光下细碎的亮斑，映在峰主江芊竹清丽的侧影上。
她指尖捻过一片嫩叶，唇边几不可闻地逸出一声叹息。
又是宗门收徒之日，年复一日的流程，测灵根，拜山头，乏善可陈。身为峰主，推脱又总归不妥。可孤身前往那宗门大殿，冷清的紧。
她目光投向峰顶那座静谧小院，若找弟子陪着解解闷，她那唯一的徒儿怕是还在休憩，扰人清梦……
到底是“冷清”占了上风。很快，一张传音符自她指间燃起，青烟袅袅，唯一的徒儿便被她用传音贸然唤醒了。
【随雾，】清透的嗓音透过符箓，【陪为师去大殿，瞧瞧今年的新苗。】
……
竹舍内，榻上之人骤然睁眼。
灵脉零碎如星点，经脉滞涩如死水——这般羸弱不堪，分明是她尚未成为正道魁首前的模样。
江随雾一贯清冷的眼眸中掀起狂澜，警惕地环视四周。
清寂的小院，案头凌乱，摆放着数张阵法推演草稿。
她猛地坐起，攥起青檀树皮制就的宣纸，光洁如玉的触感让她醒了醒神。她素喜于草稿上记是日日辰，片刻便在角落里寻得一行淡墨色簪花小楷，昭宁五年三月既望作。
昭宁五年……这时她年方十七，已入峰三年有余，也是这年，师妹拜入师门。
她明明死在了一场大战，魂飞魄散。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血染雪峰，天地同悲。
指尖陷入掌心，她阖了阖眼，再一睁眼，眸底便如深海般沉静。
重生……话本上所载的诡谲之事，竟是真的。
【随雾？】师尊的传音再度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随雾不想去吗？那为师就只好一人孤零零地去了。】
师尊还是这般喜欢假意示弱，江随雾唇角一弯，应道：【师尊稍待，徒儿即刻便来。】
稍作收拾，江随雾掐诀到峰头。江芊竹轻轻勾着江随雾的衣领，将她拎上剑，师徒二人便化作流光，掠向云海深处。
实则御剑飞行只是江芊竹的事，江随雾连剑都不怎么使，遑论御剑。
她静静立于师尊身后，目光临摹着熟悉的背影——依旧是那般懒散随意的站姿，连束发长带末端那截随风飘荡的流苏，都与记忆里别无二致。
江芊竹察觉徒儿专注的视线，恰逢高空罡风凛冽，她料想江随雾犯了畏寒的老毛病，便随手掐一个生火诀，温和的灵力护住江随雾身侧，心中称奇，这一觉睡醒，怎么连基础的生火诀都忘用了。
因她将小随雾强制叫醒了吗？江芊竹暗自谴责番自己的行为，降低了些御剑的速率。
随着位置的变化，云雾渐散，宗门大殿很快就显露在二人面前。马上就可以看到师妹了，江随雾心湖微澜。
记忆里的师妹爱玩爱闹，如春日暖阳般生意盎然，后来因着那场席卷天地的大战，一夜间褪去青涩，变得稳重起来，眉眼间只剩化不开的忧愁担心。
江随雾一次次抹平师妹的眉眼，却不知又何时蹙起。
一抹柳黄色倏然撞入视野。
小小的身影穿着重工刺绣大袖衫，袖下隐着一柄烫金折扇，华美得不似前来拜师，倒像是要去赴场盛大的春日宴。
这般花团锦簇的作派，江随雾哑然失笑，是师妹。
江随雾心里默默念了几声【师妹】，面上却不显，跟从女子的步伐，步入大殿中央。
大殿气氛凝重，落针可闻。宗主立于最上首，她眉眼覆上一层薄霜，明显有些不悦。
与她并排的几个峰主也是刚刚赶来，不晓状况，便都屏息凝神。
新弟子服饰各异，师妹亮丽的服饰仍显得灼灼耀眼。另有一角，几个身着素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被缚了双手按在地上，形容狼狈，衣袍沾染尘土，细数之下，五人。
宗主望着江芊竹，眉宇才稍稍舒展开，出声唤道，【清竹峰主。】
江芊竹动了动，行步间带着些许疑惑，恰巧停在那道柳黄身影——阮卿岁身前。
江随雾也不明所以，宗主素日私下唤师尊“师姐”，气急时更会连名带姓地喊“江芊竹”。
今日规规矩矩喊清竹峰主，便有些不合常理。
宗主清咳一声，示意江芊竹看着眼前的弟子，【清竹峰主，这是本次考核第一，阮卿岁。】
江芊竹颔首，手指轻点阮卿岁额间，灵力在阮卿岁脉络游走，细细探查着。
她眼中升起几分兴味来，面前之人着实有趣，灵力澄澈纯净，偏巧还身具天生剑骨，当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阮卿岁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随雾，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极力压抑着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颤抖。
“师姐……” 这两个字在她唇齿间无声地辗转，渗出几分隐秘的甜与涩，每一次默念，都让喉间微微发哽。
师姐好似对她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她心中涌出几分不甘，旋即又被她按下。想来也是，毕竟此时师姐与她并不相识。
若是阮卿岁再多看一会儿，便能捕捉到她师姐因她拔得头筹，嘴角轻微勾起的弧度。
【方才，】宗主的声音拉回众人注意，【这几个外门弟子妄议你徒儿，说她拜于剑仙门下，却连剑都…都不会使。】
听到这里，江芊竹已经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别的剑，剑一出鞘便泛着冷光，轻轻嗡动宣告着主人的不满。
宗主连忙将江芊竹的剑小心翼翼地按回去，生怕这剑下一秒就指向哪个外门弟子。她深知这位师姐护起犊子来，是何等的不讲道理。
嘴上虽时常埋汰，可暗中替江随雾搜罗各色珍稀阵道典籍最勤快的，也恰恰是她这位宗主。
江随雾却是淡然，外门与内门，姿源天壤之别，日积月累，怨怼暗生实属寻常。而她身为峰主首徒，偏只痴迷阵道，不习剑术，自然成了某些人眼中“暴殄天物”的靶子。
这等闲言碎语，前世她明里暗里不知听了多少次。话虽刻薄，却也是事实——她确不善剑。
只是每次师尊与师妹都会动怒，因此缘故，后来凡敢在她眼前嚼舌根的，她一律按门规处置。
师妹帮她出头，在她看来实在理所当然。
只是……她没料到，这维护，竟始于师妹入门之前。
上一世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莫非是因她的重生，牵动了某些因果？
江随雾若有所思地垂眸。
【你且听我说完，】宗主继续道，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阮卿岁，【阮卿岁闻得那些诋毁之词，便用袖中折扇，教训了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外门弟子。】
【宗门内私斗触犯门规，阮卿岁与他们皆当领罚。此事既关乎你徒儿，特此知会于你。】
宗主隐藏了些关键细节。那几个外门弟子嘲讽江随雾废物时，阮卿岁出手太快，折扇翻出袖口便直接对准几人哑穴，她那一击，分明是想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
那个角度太过刁钻隐蔽，阮卿岁出招又快，一时间若不是宗主反应快及时拦下，再加上阮卿岁修为尚浅，那几个弟子不会只受轻伤。
那几个弟子心术不正，受罚咎由自取。令宗主真正忧虑的，是阮卿岁那瞬间爆发的心性——快、准、狠。
那不似一个心性纯然、初入仙门的少年该有的手段。
看着阮卿岁明艳的笑容，宗主暗忖这下宗门算是接了个麻烦。
那明艳少女却浑然不觉，只一味地冲着清竹峰师徒二人笑。
【这弟子，我清竹峰欲收。】江芊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阮卿岁，你可愿拜入清竹峰？】
江芊竹俯身与阮卿岁平视，阮卿岁现在才十五六的年纪，身量较小，以至于江芊竹几乎是微屈膝弯与她说话。
这样一来，那淡雅如兰的气息与悦耳嗓音，便清晰地萦绕在阮卿岁耳畔。
阮卿岁眼角轻微地红了红，行师徒礼时，郑重叩首，【弟子阮卿岁，愿拜入清竹峰。】
甫一起身，她便撞入师姐的目光之中。江随雾正看着她，眸中漾着初春融雪般的暖意，无声地，对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