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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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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天空总是很高很远,而白云一团团堆积下来。二附中有一个标准足球场,很宽,抬头是云山,脚下是绿茵。
不出所料,数学课的苏青又走神了。
“接下来我要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上来算这道题。”
殷雨走到苏青面前:“苏青,你来吧。”
苏青接过粉笔,皱起眉看着题目,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啊这什么题啊!呼……冷静冷静……
事已至此,先求导吧。
殷雨看着苏青一副要死的表情,看他求了导之后就让他下来了。
苏青耳根通红,穿着外套,后背刺刺的。
“没关系的。”殷雨轻声说。
罢了,我是你的幸运观众。
下课,苏青第一次敲响了殷雨办公室的门。
殷雨闻声抬起头:“哪个题不会呀?”
苏青指了指卷子上的题目。
“这个题啊……你先把导函数写出来。”殷雨递出笔和草稿纸。
苏青早就算过了,默写一样写下导函数。
“嗯,然后……它说在大于0的时候单调增,导函数又在0的时候等于0,所以就是导函数在接近0的地方要单调增。”
苏青缓缓点头:“嗯。”
“如果有一段减的话,你看,导函数不就小于0了吗?”
“哦。”
“听懂了吗?”
“懂了。”
“你还有别的问题吗?”殷雨随意翻着苏青的卷子。
“没有……”苏青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卷子在殷雨手上,想着这张卷子有没有留下上课摸鱼的痕迹。还好,摸鱼都摸在草稿纸上了。
“嗯,那你这道题会了吗?”
“会了。”
“当时哪里错了?”
“当时……算错了,草稿纸写得太乱了,看错数字了。”
“哦……那有点可惜。”
本来就痛的心雪上加霜。
殷雨把卷子还给苏青:“可以把别的错题再看看,特别是每次周测的。”
“好的。”
这个殷雨指定暗恋我,不然怎么一走神就点我回答,还用我的作业作范例。第二天苏青看着课件中熟悉的字迹,脸烫烫的。
周五,苏青突然找到煜:“回初中看看?”
“行啊。”
“那我就蹭你们的车啦?”
“嗯哼。”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放学很早,说是老师开会。
一场说走就走的青春。
说是蹭车,实际是煜搭2班一个人的车,苏青和他们一起走。
2班那位同学叫李翔,他爸爸开车。校门口,一个中年人迎上来,笑着问苏青的名字。煜走得很快,把几人甩在后面。
“苏青。”
“哦,小苏同学。那那位是……”
“邱……”
“哦小邱同学。”
煜觉得奇怪,他姓邱吗?
苏青也觉得奇怪,这个家长怎么像第一次来接一样,不是从高一开始煜就搭他们的车回家的吗?算了,也有可能之前都是妈妈接的多呢。
“你们也累了,就睡一会吧,这有的堵了。”
煜靠在椅背上,顺势瞥向旁边,苏青已经仰头靠在椅背上,双眼轻合,头低低地偏到一边,呼吸声却很缓很轻,似乎不忍打破梦境。阳光描摹着少年的侧脸,从鼻梁到薄唇,从下颌到喉结,都围上茸茸的金边。
好熟悉的场景。
还以为永远见不到这样的苏青了呢。
煜突然眼睛湿湿的,眼前的少年也有点模糊了。
真烦。
一个刹车,苏青醒了,转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
苏青依旧盯着煜看。
“干嘛?”
“看你好看。”
“谢谢你。”煜装模做样点点头。
苏青双手自然摊开,好像要给予什么,又好像在索要什么。煜犹豫良久,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苏青呆住了,不敢看交叠在一起的手,不敢说话,脸先红透了。
“你睡觉不安稳。”
“哦。”
苏青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没有睡意了。煜的手有点凉,软软的,苏青不敢握住。苏青其实不太适应肢体接触,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碰他他会下意识想挣脱。现在手被煜压在下面,似乎没有办法了。
苏青看看煜,分明就是不敢看他所以一直盯着窗外吧。
煜看着苏青垂在身边的手,心中一颤,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画面和眼前所见命定般重合。
这就是命运吗?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煜鬼使神差地握住苏青的手。他已经试过视而不见了,这次,他选择另一选项。
想象是一回事,真正做又是另一回事。
好奇怪的触感。明明是自己主动触碰,他却很想收回来。苏青的手软软的,软软的,很光滑,煜有点担心自己的手太粗糙了。苏青一动不动,这是又睡着了?煜不敢再看苏青。
微风寒暄梧桐叶,云朵温柔铺陈,当车转过街角,一切事物突然熟悉起来时,苏青感到自己像是穿透了时间的膜,童话一般回到原点。那一刻,他什么都忘记了,也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忘记了,他忘记了高中的苦痛,忘记了和邱晗煜的尴尬,忘记了那天只睡了5个小时,忘记了身上已经泛白的校服,却想起来初中只有一次忘记带伞,和同学一起回家,想起来说话震耳欲聋的男同学们,想起毕业时老师的祝福,想起梦里都记得怎么走的路……这时,苏青想,风远道而来,故地重游时,是否也带着思念呢?
搬家的时候以为再也回不来了,现在就站在熟悉的街角,面包房的香味飘来。
早上还没确定要不要回初中,下午就真的进了校门。
周五的书包里装满了周末作业,很重。苏青却那么努力地跑着,逆着放学的人群,跟着煜跑进了曾经的教学楼。
苏青最先想起了英语老师。
初中的时候他是英语课代表,老师很喜欢他,很放心他做的事。他想告诉她,他高中不是英语课代表了,但是他英语考了年级第一,高中英语确实比初中难很多,同学们一定要在初中打好基础,适当拓展……
敲开办公室门,苏青对上了几双陌生的眼睛。
“呃……请问……汪老师在吗?”
“汪老师?哪个汪老师?”
苏青的心猛地一沉。
答话的陌生年轻老师找来一个老一点的老师:“陆老师,汪老师在哪里啊?”
“汪老师?她退休了啊。”
苏青忍住眼泪:“那……何老师呢?”
“你们去对面那栋楼找找吧。”
“好的,谢谢老师。”
三年都没到……已经变样了。
好在见到了以前的班主任。他们聊了很多,却也不过现在的教学改革,学生数量……老妈妈带着班主任的孩子来了。
“来啦,来,这里有吃的,还有玩具,去玩吧。”
“这里还有两个书呆子。”
煜笑了。
走出教学楼,苏青看着天,呼出一口气,煜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点释然。
回程车上,太阳斜照。曾经苏青也在这样一个下午睡醒了午觉,只觉一天将要收场。西斜的阳光像护眼模式的灯光,笼罩着钢筋水泥的森林,苏青只感觉困困的晕晕的,等着妈妈叫他吃饭。
果然,天气暖和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苏青一直在尝试,试着理解父亲万分之一的好,试着理解母亲的宽容与辛劳,试着理解晦涩的书籍文章,试着理解线条缠绕的数学题。可是时间越来越久,他不理解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了。人,注定是孤独的吗?最能理解自己的只是自己而已吗?苏青以前常对自己说,想做别人无法理解的人,就不要因为无人理解而悲伤。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终究无法成为范仲淹口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
苏青突然想到了瞿晔,高中之后他找到了工作,两个人都很忙,很少再聊天了。苏青不想为数不多的朋友越走越远。
一瞬间,他都想起来了,他记得冬天瞿晔开很暖的空调,自己拼命忍着咳嗽;记得那条和家一样熟的小路,开满粉红的矮蔷薇;记得路对面的台湾面馆,苏青常点牛肉肥肠面和苹果苏打;记得瞿晔每次上课到一半都会招呼整个工作室点外卖;记得有一次吃外卖分了一块鱼肉给他……苏青一时分不清是他想起来了,还是他从未忘记。
朋友不因年龄相隔,即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片刻,也成为支持彼此的力量。
苏青没有清聊天记录的习惯,打开聊天框,上一次还是在初中毕业的暑假。苏青和瞿晔聊天从不需要客套的引入。那天晚上,他们又聊了很多。
苏青想听听瞿晔读的人物传记。瞿晔说起了苏轼和王安石。
没头脑:每个朝代中期都有很多人看到弊端。然后想要改革。其实昙花一现吧
没头脑:没办法的。
没头脑:因为人性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所以其他人改革。必定要侵犯这些人的利益。所以会阻挠。所以大概率不会成功
菁:主要是有了这昙花一现,他们才更满意,觉得活得有意义一点
没头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头脑:是的是的
没头脑:古代人历史责任感很重的。以天下为己任
菁:嗯
菁:其实知道他们的朝代会灭亡,只是不想在他们生活的时候灭亡
没头脑:有可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头脑:这个观点可以的
菁:哈哈哈哈哈哈
菁:总是那么矛盾
没头脑:不过稍微一点点自私了哈哈哈哈哈哈
没头脑:上了高中感觉怎么样啊?
菁:好累
菁:主要是周围人都在叹气
菁:我一天听到的叹息比我吃的饭还多
没头脑:环境太压抑了是吗?
菁:一个秘密
没头脑:不用理他们。功名这个事情吧。我觉得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菁:爸妈离婚了
没头脑:你跟你妈妈生活得多是吧
菁:嗯
没头脑:这种事情其实很难说清楚
没头脑:只要你不受影响就行
没头脑:没事的
这一次,苏青笑了。他好像很喜欢“没事的”这种安慰。
周日,苏青刷朋友圈,发现煜到师大上材料学的体验课,在食堂买了一杯桂花米酿牛乳。看着挺好喝。苏青随便发了一句:“炫我嘴里。”然后就去学校了。
“苏青,有人找你。”
苏青抬头,发现煜正拿着一杯饮料站在门口。
苏青惊讶地看着眼前这杯桂花米酿牛乳。
“它有点小洒。”
“没事。”
“这是吸管。”
“谢谢你。”
苏青很少说谢谢。
好甜,甜到咳嗽的一瞬间,苏青忘记了自己身处监狱一般的学校,补着写不完的作业。一句玩笑话而已,怎么真的给我带了。
原来,被记得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边让我崩溃,一边又给我希望?苏青觉得自己其实不值得别人对他这么好,他只会让别人失望。
桂花开得正好,香香甜甜的。
“我觉得它有点甜了。”
“没事。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