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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入夜时梁书悦靠在床头,房间黑着,只有风扇摇头的咔哒声。她忽然记起小时候住在外婆家,每晚听见的是灶台翻锅的声音,熟悉得像一场梦。

      她侧耳倾听。

      对门厨房亮着灯,他大概又在煮明天要用的红油汤。

      梁书悦轻轻闭上眼,心跳却未减。

      窗外的芭蕉叶哗哗响,风拂过屋檐,如同某人静静说了句:

      “靠近我,不用急。”

      ……

      一连几天,城中村的天空都挂着一样的颜色——黄白,不肯下雨,却也不见太阳,空气里积着热,像一碗放了太久的汤,只等发馊。

      梁书悦白天去实习,傍晚回来,日子像豆腐那样一块块切开了摆着,没有特别的味道,也没有特别的动静。

      可她知道,有一件事在改变她的节奏。

      每天傍晚,她从实习单位回来,在站台等那辆慢吞吞的绿皮公交,车里挤着各式各样的人,她看着窗外,脑海里总会不自觉浮现他在摊位后翻炒的模样。

      后来她发现,林杨炒粉时总是习惯性咬着下唇,头微低,眼神落在锅边,好像周围世界都不再重要。那是一种不看人,也不等人理解的专注,而她偏偏记得了。

      有一天,天色比平时暗得早一些,风也带着凉意。

      她照例去巷口那摊,刚站定,他递过一碗炒米线,没有问她要不要吃,像是提前就知道了。

      “你今天累吗?”她问。

      “你吃饭了?”他反问。

      “你先说。”

      林杨没答,把一只纸碗递给她,又从锅边拿了一串烤豆腐,轻轻往她碗边一挂。

      “今天人多。”他说。

      “那你晕了吗?”

      “下午两点,差点栽锅里。”

      “那你为什么不歇会儿?”

      “没人顶。”他说得轻描淡写。

      梁书悦咬着那串烤豆腐,嘴唇触到辣酱,鼻尖有点泛汗,又有点发酸。

      “你每次都这样,撑过来。”

      “习惯了。”

      “那如果我来给你打下手呢?”

      林杨这次停了停,看她一眼:“你会?”

      “不会。”她笑了笑,“但我能学。”

      他没说话,转身去添汤。她看到他背影在蒸汽中慢慢晃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

      梁书悦忽然明白,他之所以总是拒绝靠近,并不是高傲,也不是不信任,而是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哪怕晕过去,也要自己扶着墙站起来。

      这世界不曾为他准备一个替班的人。

      她没再说什么,只坐在摊边陪着他,一起数着锅翻炒几次,调料加几勺,碗放在哪个架子上,哪只夹子是烫熟韭菜的,哪只是夹豆皮的。

      日子像火候一样在这锅边慢慢熬着,彼此也熬出一种默契。

      ……

      这天夜里,她忽然做了个梦。

      梦里下着大雨,她站在楼道尽头的走廊上,对面男人倚在灶边,背后是滚滚蒸汽,他转过身,朝她伸手,手掌开着,干净、结实。

      她想迈步,却发现脚被水泥封住,怎么也走不过去。她急得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站在火后,对她轻轻开口:“别怕,靠近我。”

      她惊醒,发现屋里太静,窗外连风声都没有。

      梁书悦坐起来,靠在窗边,望着对面厨房的灯还亮着,影子在窗上晃了晃,像他还在熬那锅汤。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两道窗而已。

      可她仍然站在梦里那道走不过去的水泥上。

      第二天,她决定做一件小事。

      梁书悦去市场买了两把新筷子、几只干净碗碟、还买了一块防滑垫,又特地挑了一包老式红糖,拎回楼上时已汗透了后背。

      她敲响对面厨房的门。他开门时一脸警惕,见是她,才微微皱眉:“什么事?”

      梁书悦把手里的东西举给他看:“这是我能做的。”

      林杨低头看了看,又看她一眼,没说谢谢,也没拒绝,只是侧身让出一点空间:“放桌上吧。”

      她轻轻走进他的厨房。

      那是她第一次踏进他的生活空间。

      小小一间厨房,锅灶占了一半,墙角挂着几根晾干的韭菜绳,窗台放着一个缺口的调料罐。地砖起了鼓,墙面潮湿发灰,可整个空间意外地干净,每一样东西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

      梁书悦轻声问:“你每天都一个人弄这些?”

      他点点头。

      她突然心里泛起一股不知名的疼。

      她知道,这不是怜悯,而是——靠近一个人之后,才明白他一个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呢?”他忽然问,“你搬来这儿,真的只是为了省房租?”

      她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有风吹动芭蕉叶,影子在地上晃了一圈。

      她低声说:“原来是。但现在……我好像想留下来一会儿。”

      林杨没说话,只转身去翻锅,火光映在他脸上,静得像一口汤。

      汤里有盐,有辣,也有她从没尝过的一种味道——叫靠近。最近几天,梁书悦开始发现自己“靠近”的方式。

      梁书悦不再频繁问话,也不总故意站在他面前。她学着像他那样,在走廊尽头的小窗下坐着,看芭蕉叶晃,看雨滴挂在电线上,再看他把一个小摊车从楼下推回三楼,一步一步,不急不缓。

      林杨推车回来时,看到她,眼神没有惊讶,也没有笑,只是“看见”她了——这比任何问候都更具体。

      她后来才知道,对一个总是头晕耳鸣的人来说,“看到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视野边缘总是模糊的,只有最靠近、最安静、最不动的那个,才会被他完整地看进眼里。

      ……

      周末傍晚,她照例坐在门前那张小矮凳上,左手拿着本快看完的小说,右手捧着一碗他刚递给她的凉米线。

      “试一下。”他说,“我第一次放酸梅汁。”

      梁书悦尝了一口,甜中带咸,酸味穿喉而下,清凉得像地下水从山缝里流出来。

      “这个可以。”她点头,“比你热炒的那种还清爽。”

      林杨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接她的夸,只说:“天热,不能再吃辣。”

      梁书悦咬着竹签捞那几根粉丝,小声笑了笑:“你是不是,除了做饭,别的都不太会表达?”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梁书悦心想,若不是这碗粉,她大概也不会坐在这里——她身边的女孩们都还在写论文、抢实习、准备出国,只有她落在这片芭蕉叶下,混着香味和火气,心安理得地“慢”下来。

      “你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吗?”她忽然问,没来由地。

      林杨正在切豆皮的手顿了顿。

      “有吧。”他答,“挺久以前了。”

      “她不喜欢你?”

      “没机会讲。”

      “你现在会讲了吗?”

      林杨看她一眼,眼神不躲避,但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这人话真多。”

      她没恼,反而笑出了声。

      “你这人沉默成习惯了吧?不觉得一个人太久,会老得快吗?”

      他低声道:“我活得够慢了。”

      梁书悦忽然就没词了。是啊,他活得够慢了。慢得每晚都要熬汤、拌粉、重复十几年的动作;慢得连一句“喜欢你”都来不及讲,就要先确认自己有没有晕倒。

      她靠在门边没再说话。

      天边一阵闷雷,风比前些日子硬了一些,巷子口的灯泡晃得厉害,像要从电线头掉下来似的。

      他推车进屋前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今天有雨,早点收窗。”

      “你也早点歇着。”她说。

      林杨点点头,把门轻轻带上。

      梁书悦站在走廊,抬头望了一眼天。厚云压得低,她忽然明白,有些人不是不靠近,是怕自己站不稳,把靠近的人也拉着跌了下去。

      ……

      夜里,她窝在床上,一边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听窗外雨点敲打芭蕉叶的声音。

      啪,啪,啪,像谁温柔地在耳边说话。

      她拿出日记本,翻到今天的那一页,写下:

      “今天试了一碗酸梅凉米线。他说是第一回做,我说比之前的都清爽。我没告诉他,我吃完那碗时,忽然想,要是这人能喜欢我就好了。”

      ……

      凌晨时分,她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对面厨房里有动静,像是锅铲碰到锅边的声音,又像水壶倒水。

      梁书悦没起身,只侧过身,蜷在被窝里。

      她知道,他大概又在熬明早的汤了。锅里是什么味道,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那锅汤一直在替他说他不说的那些话。

      比如:“我撑得过去。”
      比如:“你别怕。”
      比如——“我还在这里。”

      ……

      那天傍晚,天下了一场突雨,不是那种瓢泼大雨,只是淅淅沥沥的细水挂在芭蕉叶上,叶尖颤抖,水珠顺着边缘滑下来,啪地一声砸在窗台铁皮上,像有人从身后轻轻拍她一下。

      梁书悦没打伞,从公交站走回来,衣角早已湿了半截,脚上那双帆布鞋吸水吸得沉,她干脆直接光脚走上楼。

      对门开着,屋里飘出姜油的香气,是他在炒什么热汤米线。厨房蒸气将那面窗蒙出一层白雾,他的人影在其中走动,像一段缓慢流动的黑白电影。

      她拎着一袋折耳根和小米辣,是刚才在路口临时摊位上买的。

      “你放这个吗?”她站在门口问。

      林杨看她一眼,眼神在她湿漉漉的衣摆上停了一秒,才开口:“有点苦。”

      “苦也要吃。”

      “为什么?”

      “苦才能醒胃。”她顿了顿,补上一句,“我今天心口有点闷。”

      林杨没应,回身打开一个白瓷罐,把她带来的辣椒倒进锅前的小钵,舀了一勺姜油,慢慢搅拌。

      “你进来吧。”他忽然说。

      梁书悦愣了一下,脱了鞋,踩着厨房边角那条毛巾垫进了他的空间。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锅的那一边,第一次离他的世界这么近。

      锅在咕噜咕噜地煮着,火舌在灶口舔着锅底,香味扑面而来。

      她靠在墙边,近得几乎能听到他呼吸里那一丝轻微的喘音。

      “你每天都做这些调料?”她问。

      “嗯。”

      “你是不是怕别人接手,就做不出这味了?”

      林杨看她一眼,眼神像火收紧之后的一道刀口——温的,却不钝。

      “不是怕。”他低声说,“是没人愿意学。”

      她没出声,转而低头看那锅红汤。

      “我愿意学。”她突然说。

      他手一顿。

      梁书悦侧过脸:“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可能还不够资格。但我想多待一阵。”

      “你不该是待在这地方的人。”他淡淡地说。

      “你也不该。”她回。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锅边滴下几滴汤,啪地一声在铁灶上炸开。水声、火声、呼吸声,像一个未竟的对白,温热地包围在这几平方米里。

      他递给她一碗汤。

      梁书悦没接,只抬起头看着他:“你会一直一个人过下去吗?”

      他没回答,只用汤勺舀了一小口,放在唇边试温,然后放下。

      “你说得对。”他说,“苦一点,才醒。”

      她接过汤碗,手指从他掌心擦过的一瞬,像被烫了一下。

      ……

      饭后她在他厨房帮忙洗碗。

      林杨不再拦她,只告诉她哪个锅用的是盐洗,哪个要单独晾干。她记得很快。

      洗完碗,她走出来,正好看见他坐在窗口,后颈湿着,头微仰着,像在等风吹干他的汗。

      “你会后悔让我进来吗?”她站在他背后问。

      他没转头。

      “不会。”他说,“我只怕你会后悔靠近。”

      梁书悦靠在门边,望着那块小窗上方悬着的芭蕉叶,雨已经停了。

      但风还在,夜色沉着,楼道寂静如水。

      “我没后悔。”她说,“我只是,想再靠近一点。”

      ……

      那一晚,她梦见自己从窗口跳进一锅汤里,汤不是烫的,是温的,带着红油、姜末和一丝微苦的草药香。

      梦里他站在锅外,望着她,没笑。

      只是说了一句话:“你已经在汤里了。”

      梁书悦醒来时,天微亮,厨房那边响起锅铲翻动的声音。日子,从这一声开始,也慢慢热了起来。夜深后,楼下巷口还亮着几盏灯,有一两家摊贩没收,雨停得突然,蒸汽从青石砖缝里慢慢腾起来,像一层透明的雾,把整条小巷熏得温柔又沉默。

      她站在阳台上,头发散着,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T恤,脚下是刚洗好的蓝拖鞋,还带着水痕。她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手指贴着杯壁,热度一寸寸渗进掌心。对面厨房的窗亮着,林杨的影子映在窗布上,正翻着什么,像是在写账,又像在抄菜单。

      她盯着那个影子看了很久。

      梁书悦忽然想到,从他炒锅的节奏,到他话语的顿点,再到他每次头晕前那一秒的沉默——她都慢慢能分辨了。

      靠近一个人,也许不是走进他的屋子,而是—— 知道他哪一刻不想讲话,哪一刻其实是在等你留下。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那水没有姜,没有辣,也没有折耳根,却温温的、柔柔的,在她喉咙里划了一道光。风吹进来,把她放在窗台边的日记本页角掀起来,露出昨天写的一句话:“他不说,但他没有把我赶走。对我来说,这已经够好了。”

      她合上笔记本,回头望一眼窗外。对面厨房的灯,依旧亮着。而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也会一直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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