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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宗亲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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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穴赤帝骤然现世,距此已过月余,仍为百姓乐道。
赤帝落羽被视为神之福祉,雀京一度炒至天价,一片鎏红长羽,万金不换。
且说神鸟现世是真,落羽是真,但能盛行至此,背后到底不乏有心之人推助。
幽幽书案前,弯绕的折子大喇喇摊开,执笔人踌躇半晌,只字未提。
民间的赤羽早在利益推助之下泛滥,真真假假早已无关紧要。王雪楹要的,是天下都认定赤帝在新帝登基之日现世是真,落羽便是赤帝存在的铁证。
绸缪此计时,她忍不住叹公主登基实乃天意!原本她们一众谋臣正为公主称帝后要如何安抚民心,巩固本朝第一女帝的正统地位而感到棘手……孰料朱雀现世为公主一扫蔽障,堵住了天下人悠悠众口。
王雪楹一甩天青广袖干蘸了两下无泪的双眼。想哭。这不是天命庇佑是什么?这不是真龙天子是什么?!
如此这般感动片刻,大手一挥在折子上寥寥禀叹道:
“陛下吾皇真乃天命之女也!”
几个字写得是激昂里透着几分泪眼,直叫朝堂里的宁琼诗看了眼前立时浮现那么个涕泪交集的师傅模样。
头疼。
宁琼诗手肘下还压着十数弹劾她二师傅的折子,朝上正为斯事烦忧,但听来人禀道:“陛下,四王爷在遣返封地的途中遭山匪劫掠……”
“什么!”宁琼诗闻言一拍折子攒眉追问:“皇兄眼下如何?”
“……”言官神色靡靡垂首,结果不言而喻。
不待她下旨料理,复有官员握笏上前:“…陛下…”
“…小王爷在遣往云州途中误染恶疾…不治而亡……”
小王爷正是中宫,宁琼诗登基后加封了她的一众兄弟,庶兄多有封地,只是借着她登基返京,中宫则被她派去了云州,日前将将启程。
可她登基短短一月,她的兄弟们死的死,病的病……算上方才来报的两个,终可谓死了个干净。
龙椅上的人满目难以置信,疾首蹙额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茫然的双目冷不丁对上她最信赖的那人,猛然顿住。
目光交汇,她眼中有些可怜的询问,只得到对方移开视线的回避,心骤然凉了片刻。
前不久她二人在御书房的那番对话重现在脑海中。
师傅问她,要如何安置她异母同胞的兄弟。
她说且将他们放归封地,她不畏惧竞争,他们不服,她便在雀京等着他们来将她从皇位上踹下去。
师傅彼时淡笑无言,如今看来,师傅应是觉得她天真到可笑罢。
哂笑将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她屏息片刻,才道:“朕省得了,着令礼部……好生操办身后事。”
“……另,追封小王爷为南瑄太子…”算是她给此事的一个交待。至于朝臣怎么想她……都随便罢。
“众卿可还有事禀奏?”
朝间静默片刻,她要挥手下朝之际,言官上前谏道:
“臣,有本启奏。”
“自帝师开府以来风流成性,养面首数十余,夜夜笙歌……实在有伤风化啊陛下。”
“是啊陛下,先帝朝亲颁废妾令,望臣民禁淫修身…帝师更当为我等之表率,如今这般…委实不妥…”
“笑话,废妾令也没管住诸位去逛青楼啊。”殷长戈上前驳斥他们,“依臣看,既要治淫,还得先将满城的青楼楚馆查封了…怕只怕大人们心中各有牵挂,舍不得才是!”
“好了,”宁琼诗适时截断话头,“朕近来也确是收到不少弹劾帝师的折子,可见朝中不满之人众多,思来想去,朕决定…给帝师招赘,府上有个管事的人,想来会收敛些。”
“招赘”一出,有人满意自然有人心急,两声“陛下”齐齐唤出,听得宁琼诗淡淡挑眉。
“陛下……”叶珩江斐两个还想再追着她说些什么,却只得到皇帝大手一挥赶人:
“众卿无事便退朝罢,朕还传了帝师来商讨此事。”
“……”
恰逢宫墙外的槐树半是金秋半是翠夏的时节,一地残叶随风卷动,又被行过的女娘踏停在原地。
王雪楹面见陛下,恰恰是在下朝时分,许多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免要与之寒暄片刻:
“赵大人,本官已悉知几位王爷的事儿…礼部近日可有得忙了!”
“欸,不忙不忙,哪里比得上帝师日理万机。”
“喔李大人,你说陛下追封了小王爷为太子?吾皇心慈啊心慈。”
“有帝师这般博爱之人为陛下传道受业,如何能不心慈。”
几番场面话后,她觉出那么些微不对劲来。若没品错,这帮人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她?莫非还在不满陛下封她做帝师这事儿?未免心眼太小!
思忖间余光瞥见身着官服分外周正的来人,她扬声唤道:“叶——”
“——珩…?”她唤都没唤完,来人目不斜视直挺挺从她眼前走过去,活像没看见她。
怎么这样???
转而见迎面而来的另一人,又唤:“江……”
话说到一半,路过她身旁的江斐轻叹一声,也负气离去。
…一个两个搞什么呢???戏弄她??怪哉。只是眼下还有正事,且抛诸脑后,由陛下的贴身女官领她去了御书房。
争论声隔着琉璃帷幕远远传来,她脚下一顿,问道:“陛下还传了旁人?”
女官颔首:“是丞相。”
既准允女官在此刻领她进门,那便是陛下没有避着她的意思,摆摆手示意女官退下,她转而放轻了步子,预备听个墙角。弄清了缘由,待会儿劝起两人来也有准备些不是。
“此事确是臣擅作主张,还请陛下责罚。”
是表姐的声音。
“我没有要责罚师傅的意思,只是觉得……何故赶尽杀绝,他们到底是我的血亲。”
此言一出,王雪楹算是听明白了,陛下这是为几个王爷的事兴师问罪呢。初闻此事时她还道陛下竟有如此雷霆手段…原来果真并非陛下手笔。
“陛下,臣明白您狠不下心,无妨……臣是陛下手中最称心的刀。”
“……我不要你做我的刀…你是我的师傅…”
内里随此言静默片刻,王雪楹悄然探出半边脸窥得殷长戈上前逼近,长叹一声道:“…那臣便以师傅的身份再教授陛下一课…”
“陛下可知,留着你的那些兄弟,往后最有可能发生什么?”
宁琼诗蹙眉恹恹答:“他们……夺走我的皇位,甚至会要了我的性命…”
“…不…”殷长戈轻朝她淡笑摇头,“有臣在,有你二师傅妇好军以及祝氏在……陛下所担心的这些绝不会发生。”
“…最大的变故,会发生在改朝换代之际,几十年后,臣与陛下皆魂归尘土…那些如今潜藏的野心春风吹又生…臣保证,您是本朝第一位女帝,也会是最后一位……在您之后,公主后妃乃至平民妇人…都不会再有安生日子!”
“陛下敢赌,臣不敢……他们是陛下的血亲,与臣无关。”
暗处王雪楹的心都不免随殷长戈此言一紧…话有些重了。话到方才已足够抚平陛下的脾气,添上最后那么一句,适得其反。
房内此刻落针可闻,这般僵持下去伤的是她二人的情分…
“……唉,还得我来。”随手撩动琉璃帷幕提醒二人,王雪楹几步上前,拜过皇帝又瞥一眼殷长戈,才拱手道:“陛下且听臣一言。”
宁琼诗静坐不言,算是默许,见此王雪楹莞尔,宽慰拍过殷长戈肩头,这才言道:
“陛下,陛下如今认为丞相她残忍,不过是因为您赢下了这场皇位厮杀…试想今日,若是小王爷…您亲封的南瑄太子坐在这皇位上,又会发生什么?”
“您与丞相带兵退守平州,偏安一隅自立为王?”
“不是的,甚至臣断定绝无可能!虽则中宫是稚子,但他正是佞臣最好的傀儡,大权在握的中宫一派只会唆使稚子对您赶尽杀绝!届时平州兵起,陛下您依然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败涂地身死平州…或是一路血战到雀京,直逼竖子退位!”
“可陛下您也看见了,您登基之日天降祥瑞,陛下,天命就是要您做皇帝的,您生来便注定要做皇帝的…”
她寥寥数语似迷魂汤,又像定心丸,冷静后的宁琼诗将她二人的话在心头捋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虽不赞同师傅的做法……但几个兄弟的死,竟让她打心底觉出一阵松快…心是不会骗她的。
……死都死了,她也按照宗室礼制好生安葬了他们…何必再与两位至亲的师傅闹不愉快?
如此思量片刻,干脆一扫不郁,虚心俯首:“有终受教了。”话落悄悄瞥向王雪楹身后那人,殷长戈见此勾唇朝她颔首,眼中含笑温声:“臣先行告退。”
师徒哪有隔夜的仇…此事算是彻底翻篇了。
宁琼诗这才与王雪楹谈起正事:“今日叫二师傅来…实是为了沈昭的。”
“为了…”王雪楹顿了顿,了然笑答:“陛下放心,重撰沈昭正史一事一直是臣心里的头等大事。”
“朕省得,关于沈昭的一切朕都放心交给二师傅,故今日是要拜托二师傅另一件事…”
宁琼诗自案前抽出一封折子,交给她道:“这是朕草拟的国子监招收女学生后整改的细则。”
王雪楹接过折子,一条一条翻看后,皇帝才道:“朕还准备在国子监中为沈昭立像……”
“可惜朕未曾见过沈昭真容,整个南平也鲜有人能说清她的模样…故而欲将此事交付给二师傅…”
“好。”王雪楹应得毫不犹豫。
好,太好了,沈昭不该被人遗忘…往后的每一个学子…都要记住她…沈昭的面容,整个南平没人比她记得更加清明…
“臣这便领命告退…”她等不急要为沈昭画像…还要遍寻天下最善雕工的巧匠…
“慢着!”宁琼诗冷不丁叫住她。
“还有一事,二师傅你养了太多面首,”宁琼诗重回案前,敲敲一摞高叠的折子,满心无奈:“这些都是弹劾你风流成性沉湎酒色的。”
王雪楹:?
她伸出的食指写满不可置信,直直指向自己:“我?”
“天地良心,那些男的都是雀京各个风月场所为了讨好本帝师送来的!”
“送来你就收了?”
“这些日子臣的帝师府上可谓是刀光剑影危机四伏,那些个小白脸个个身怀绝技,稍有不慎臣可就命悬一线了!若非为了表姐铲平青楼楚馆的大计,臣是决计不会冒这个险的!”
闻言宁琼诗微妙挑眉,面上明晃晃是半信半疑:“那你和这帮面首之间什么也没有?”
王雪楹头摇似擂鼓。
“清清白白?”皇帝又追问。
“唉…是和其中那么一个…呃两个……三个有点关系…”王帝师奋力狡辩,掐着两指向皇帝示意:“就一点点。”
得到她诚实回答,宁琼诗终于满意颔首:“若非朝臣屡次弹劾,朕也无心过问二师傅这些私事…但如今无论如何也该给出个交待…”
“依朕看,二师傅你招赘罢。”
王雪楹瞠目惊问:“招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