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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人牙子 ...

  •   南雀城原本僻静的城郊河畔眼下聚满了百姓。

      “这是有人投河?”

      “八成是,方才被抬走的就是才打捞出来的,说是泡了好几日了。”

      河畔百姓皆朝那被官兵围着的一抹白窥去。

      郑韶舟长叹俯身,探出的手迟缓片刻,蓄气醒了醒神才掀开被浸湿的殓布。

      殓布下的娘子着的还是那身芸黄的织金锦外衫和坠珠描金的襦裙,肿胀但依稀可辨的五官使他明白这确是黄湘月无疑。

      “你且去与大人细说说,这些时日都查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罢。”他招来侍从吩咐。

      瞧见身后几人探问的眼神,郑韶舟扯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想知道她是谁?”

      “她是清风巷新来的卖绣品为生的娘子…因为生意惨淡,我就多关照了几分。”他手中还有方才拂过她浸湿的袖口留下的滑腻触感,郑韶舟颓然长叹:“…不过她应当不是寻常娘子,我想摸清她瞒了什么,就派人去查了她。”

      百姓被官兵疏散,黄湘月的尸体被抬向大理寺,郑韶舟随上道:“至于查到了甚么,且走一趟罢。”

      =

      “大人,此乃根据供词调出来的。”

      “…黄香月…是平州人?”上首大理寺卿翻看着手中卷宗:“平州农女,又是因何来雀京?”

      “衣着不菲,却在清风巷卖绣品…未免荒唐。”

      “禀大人,”郑韶舟揖礼道:“据下官所知,此女是皇商杜氏的妾室。”这是他的侍从查来的。

      “妾室…杜家……”如此倒是棘手,贱妾与奴无异,即便查出来此事是何人所为,也未必能将其绳之以法。

      座下殷长戈王雪楹几人自然也明白,可心有不甘,王雪楹低声:“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没有看着她枉死的道理。

      “她可还有家人?都在平州么?”大理寺卿瞥过她又询问。

      “父母都健在,还有个妹妹,都在平州…下官派去的人打听,说是种的田里交不上岁租了…她就被抵给了杜氏。”郑韶舟听侍从说杜氏收租的人原本要的是黄湘月还未及笄的妹妹…因着她已说好了亲事,不过半月原本就要嫁人了。

      仵作验说她身上多的是被鞭笞留下的疤痕,死前剧烈挣扎过一段时间,脖间满身淤痕。

      上首大理寺卿坐立难安,此案若无这么多人在场,此刻他便能以妾室自缢结案……可那殷御史……他朝沉默良久的身影扫去,殷长戈以臂支在眉侧,垂眸让人看不出情绪。

      “…传杜家——”大理寺卿原本把心一横,决意彻查此案,方出声就见殷御史起身无言离去。

      “——恭送御史大人。”他忙道。

      王雪楹睨了一眼大理寺卿躬下的身子,以及还坐着纹丝未动的郑韶舟,复快步随上殷长戈。

      “大人,不知此案当如何判?”郑韶舟颔首朝大理寺卿拱手问道。

      “黄氏不堪为妾,投河自缢。”

      “…那杜家呢?”他又问。

      大理寺卿不语。

      堂下郎君蓦地朝他直直俯身揖礼:“大人,”郑韶舟仍盯着他,抿唇片刻,面上淡然中透着一丝固执:“下官想问大人…这样的案子多么?”

      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大理寺卿掩在官服下的手紧攥,侧过身不看他,片刻一甩官服道:“比比皆是。”

      比比皆是。

      为妾的女子比比皆是,交不起佃租的老农比比皆是…这般被高拿轻放…视人命如草芥的案子,比比皆是。

      郑韶舟抬头将视线移至大理寺卿上方的那块“明镜高悬”,蓦然嗤笑,拱手朝身前人俯身拜道:“下官明白了。”

      =

      “表姐知道大理寺会如何判这案子。”王雪楹追在殷长戈身侧喃声。

      “我不仅知道,还清楚是杜家何人所为。”殷长戈讽笑。

      杜家三爷贪财好色,惯好以佃租逼良为娼,殷长戈一早便听闻此事…只是这些年多被像大理寺卿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判了。

      “那表姐…还放任大理寺这样判案。”

      “妾室的地位从来如此…我此番便是插手,黄湘月的命也回不来了…我要的不是救一人…”那杜三爷是杜家很好的切口,她不想打草惊蛇…过不了多久,他自会付出代价,不必急于一时。

      “先前谢青山依着你的话去寻人了,且去看看罢。”他们去河畔时,谢青山留在了清风巷找人。

      他在清风巷各摊前一一问过,都说那娘子的孩子总哭嚷,三年过去许多摊贩还有些印象,都说自有一日把帕子卖完了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也就是王雪楹遇见她的那一日。

      “对了小郎君,城东那块啊有两个厉害的人牙子,虽然做的生意腌臜,但消息倒也是顶顶灵通的,若遍寻不得,去那儿问问也是个办法。”

      一婆婆如是告知谢青山,等殷王两人寻来清风巷,谢青山已去了城东。

      南雀城东多的是贩夫走卒的普通百姓,这片的大人牙子,其中一个是专买卖奴仆,与不少高门都有过来往的李牙子,谢青山一路问来,找到李牙子不难。

      “这女娘模样不错,送与人冲喜可惜了。”

      被捆束着撂在一旁的女娘挣扎甩开李牙子捏着她下巴的手。

      “那可不,这可是我家老太太和夫人一手调教大的,差不了!李头你给个爽快价!”

      “嗤,”李牙子一脚抵踩住女娘的腿,“看她年岁,我约莫是到了放回家的时候了,你这婆子瞒着主家把人卖来了,改日有人找上来我不是赔大发了?”

      婆子精明地睨他一眼喜笑道:“您可放心罢,这丫头当初是家里头有了根儿被卖了养弟弟的,对家里可恨着呢,前两年死了娘就再没见过她和家里联系了…您给她找个好人家,也算给她个归处不是?”

      这婆子话不假,李牙子手上那个要买媳妇结阴亲冲喜的一家出手阔绰,也看了这丫头的八字,大吉着呢,多花的两个子儿没几日就能回来。

      他朝身后努嘴,示意婆子随他手底下的人拿钱去,一脚又在女娘的腰间踢了两下。

      这一片残旧荒废的老房子几乎都成了他的牙点,关了多少人连李牙子自己怕都不清明。

      “李头!”远远有人唤他,李牙子吐了嘴里嚼半天的草叶子,随意扯了两下身上的布衫朝声走去。

      “你是李牙子?”谢青山两手扳上李牙子的肩急问。

      “郎君要买还是卖?”李牙子推开肩上的手打量他一番。

      “我要找人。”

      “找?”李牙子冷哼一声,半似嘲讽道:“生的找不到,死的也未必有。”

      谢青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道:“我要找一个约莫这么高的娘子…三年前…带着个垂髫小儿…还有个襁褓中的孩童…我…我还不省得那孩子是男是女…阿玉…”他口中反复念着“阿玉”,在李牙子看来像个痴人。

      “三年经了我手的人有万把个,带着孩子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记得。”

      “…不记得…怎么会……阿玉……”

      眼见天光渐昏红,李牙子也不耐与他纠缠,指点道:“你能找上我,自是清楚还有一个人牙子…大爷我且给你指明了,就是那春风楼鸨母,你自去寻罢。”

      身后一阵吵嚷,远远有男人尖呼道:“头儿!快拦住那娘儿们!要跑!要跑!”

      蓬头跣足的女娘忍着疼痛半瘸奔逃,未曾想正撞着李牙子,被人猛抓住一把头发扯到身边,头皮的撕扯使得她尖声痛呼。

      “逃?还想逃哪去?”李牙子声里透着狠厉:“带下去看好了,没用!”

      眼前一切谢青山都尚来不及反应,眼看那女娘被人拖走,灰灭的一双眼不知是在看他还是放空了,毫无生息。

      “等等。”他伸手叫住那人,自腰间摸出钱袋奉给李牙子:“不知这些够不够买下这位娘子。”

      钱袋在李牙子手中颠起,打开看了一眼,约莫五十两:“开什么玩笑,再给五十…不,一百两差不多。”

      “…”谢青山默然,一百五十两于他可算得上全部身家…何况眼下他身上只带了这么些银子。

      “出不起,那便走罢。”

      “我…我出得起!我给你一百两!”

      眼见李牙子回身,听见他们讲话的女娘撕嚎道。

      被示意松开的女娘跌坐在地,忙不迭在身上摸索,就见她从腿侧、腰间摸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被一旁守着的汉子一把夺去,她也不做反应,只是一味颤抖。

      “还有么?”李牙子来了兴趣,朝她走去,身侧汉子闻言会意开始扯她衣服。

      “没了!没了!一文都没有了!”女娘扯着自己的布衣嘶吼,这一百两已经是她攒下的所有了…她只想换一条生路。

      外衫披落在女娘身前,谢青山上前挡开几双不规矩的手,维护她最后的体面。

      他云青的外衫随着女娘颤抖,谢青山将她扶起,李牙子收了钱也不再理会他们。

      待女娘不再颤抖,谢青山才道:“在下还要去寻人,姑娘自寻去处罢。”

      闻声她这才有了反应,眼神依然一片空洞,轻轻摇头:“这一片还是城东,我怕…你寻人我先跟着你…待离了城东我再走行么?”

      “那便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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