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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诞小说 ...

  •   旁观者系列 之二

      荒诞小说

      起因

      “你硬要写,那么写一篇给我看看?”主编用极为不屑的眼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扫得我心里发毛。编辑部里的冷气开得到是大。

      “写就写!”我赌气拍桌,桌上的茶杯随着我的意愿跳了两跳,声音清脆。

      于是,我飞奔回家,坐在电脑前,将键盘敲得“乒乓”作响,算是对他的变相示威。

      一.青梅竹马的小幸福

      我决心从娃娃抓起。

      “不过,有谁知道如果那一步他没有走错,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或许在同一个店里吃过面,在同一屋檐下等过人,更有甚者,他们淋过同一朵乌云下的雨。世界这么奇妙,又怎么会忽略早该相见的两个人?”

      我打字道。

      突然想起他那天和我说过的话。

      “我们十二岁认识,至今十五年。”他抿了一口咖啡,咖啡里有他的阴影晃荡,有些明,又有些暗。咖啡是美妙的香醇滋味,隔着中间的桌子我能清晰地闻到。他很静,话不多,也不太爱笑。

      我想了想,继续编撰他们的相遇:

      “雨过天晴后道路有些湿滑,小孩子走路本来不稳,他又跑快了些,于是跌跤了。另一个小孩子正好从他身旁走过,顺手把他扶起。

      ‘以后小心点。’他温和地望着他。

      小孩子抬头看他。‘一次而已啦。不过还是谢谢你。’他不好意思地拍拍身上的泥。突然看到了他抱在怀中的棋盘和拎在手里的棋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学下棋?’

      他愣了愣。‘是。’

      ‘啊!’他惊喜地叫出声,‘我知道你。你是围棋世家的孩子!我听妈妈说起过你。她说镇上有家人围棋下得特别好。我们是新搬来的,我叫进藤光,请多指教。’

      他笑笑,伸手与他煞有介事地握握,算是正式见过了面。‘我叫塔矢亮。’”

      我继续回忆他们的样子。

      我们见面那天天气很冷,气团像刀子似地把人给割得生疼。他们一个人围着围巾,另一个人穿着一件齐膝的大衣。他们进店时带起一阵风,清晰摇曳着羸弱的风铃发出怯生生的声响,像是害怕寒风的侵袭。沉重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坐下便道“酒亦伤身”,于是服务生捧上茶和咖啡。

      他替他拿过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悄悄地冲他微笑,低低地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句“谢谢”。

      “第一次和他下棋,我惨拜给他。到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喝咖啡。我用小勺子心平气和地搅拌着酒精,冰块碰触杯壁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鉴证了一段凄美的发生,如今便用它日渐消褪的身躯来应和。

      他身旁人努努嘴。“当时下棋的人可不是我,五年前我早告诉过你。”

      他们互送对方一个不动生色的微笑。

      想到这里,我自觉奇怪的青梅竹马无法述说出整个故事的始末,便摇摇头,开了另一个文档。

      二.深浅不一的意识流

      以前曾经看过一副画,画家好象是年轻的男性。他是清秀而俊朗的,一张忧郁的脸,拿起画笔的手就是生命,专注得这样自然而然。

      “我们经常在棋盘上一坐一个下午。闷?啊不,对于棋手来说,有棋下就是幸福。”

      我打字。

      “他的眼前是那幅画。是的,那幅美丽的画。无任何意外,他被吸引。那原本攀附在他的皮肤里,黏稠如浆糊的影象,此刻竟与那幅画里支离破碎的曼妙感触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仿佛他们早是熟识,那无法动弹的静态景物能读懂他的眉语,他的故事,他的心扉……

      他想起了那么久以前。那时他还不是一个人。他与同伴一起画画。他们是同一个老师。他们携手在那座小镇的青石板路上。他们留下的脚印歪歪扭扭。他们追逐,阳光是橘红色的,小道间有幸福的味道在闪耀。”

      他们带一样的戒指。耀眼的,醉人的白,同时出现在两只无名指上。

      “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自尊。棋手如果不争强好胜,永远无法爬上顶端。我们不是没有争吵。”

      “争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好象是为很简单的事情。也或许从来没有开始过。

      只是他们疏远了。写生不在一起。他的画上再没同伴的影子,而同伴也再未动手描过他的轮廓。行同末路,形同虚设,画不同的画,走不同的路回家。

      后来,他的同伴走了。

      背着沉重的画具,风尘仆仆。一个人,杳无音讯。”

      “可是我们和好得也快。”他笑,仿佛多年的光华一一沉淀为记忆,“后来想想,那些事情都跟玩儿似的。只是当时偏偏生气,却不知在生谁的气。”

      “然而那幅画——属于他们的小道,葱郁的松林,点点滴滴早已不是单纯的颜料。画中仿佛有两个男人的痕迹。他们像在嬉笑地打闹,又像拥抱,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雾气,却宛如时间的手指划过古旧的伤痕,凝固下累累的血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店主走了出来:‘小伙子,这幅画,是不卖的。’”

      “和好后日子照样过,比赛照样下。还是两个人的好。毕竟能互相照顾,互相扶持。再难能一起过,就再也不觉痛苦。或许痛苦吧——只是自己察觉不到。”

      “‘这是别人的遗作。’他从隔壁阴暗的小房间走了出来,‘我以前的一个朋友。那样久的事了……画得很美吧?那是他最重要的人。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在这幅画中藏着怎样撕心裂肺的往事。或许这就是生活。最珍贵的往往藏得最深,当我们发现,早已无法回头。’

      他勉强点点头,无意间眼神落在了画框的左下方。

      小小的花瓣,倦倦地拼成一朵玫瑰。

      那是他的签名。

      那天他离开他到很远的地方。

      那个人说,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就真的没有再回来。”

      写到这里我陷入无穷无尽的困惑。

      意识流太散漫,似乎并不适合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正在进行,途中坎坷,但并不如此悲伤。他们完整无缺,每一寸都散发着盎然生机。

      我叹了口气,开了第三份文档。

      三.无比苦手的古风

      我本来不准备操古风。单凭我的文笔,操古风简直是自寻死路。但在尝试现代风格彻底失败后,我决定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

      “我们一同探讨棋艺。和他下棋无疑是愉快的事,虽然他也倔强了点。”

      “你说谁倔强?”他反应到是挺快,“塔矢你这个牛脾气从来就没有改过的一天!”

      争锋相对似乎是家常便饭,我眯起眼睛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

      “翩若惊鸿。

      在他最后看见他的那一刹那,他满脑子,都是这个词。

      他就这样一袭白衣,从半空中悄然落下。不知道从哪里来,还是到哪里去。仿佛就是为了比武。眼前的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一刻的到来。虽然震撼,他只会压在心底。

      ‘我很庆幸,还能活着,和你在这儿比试。’他一字一顿地说,进入战备状态。”

      “输?赢?啊不,其实有时输赢并不怎么重要。”咖啡见了底,他招来服务生,添了些。

      “我同意。”身旁的人俯在桌上,手托腮,“十年,或是更早以前和他下棋,输得惨兮兮。后来才慢慢改善。现在想来,那是一段难忘的学习时光。”

      “‘十年前出师门时的比试,你差点杀死我。’他剑眉横扫,寒光一凛,‘连同,那时……我与你,这般亲密的关系……’

      他黯然一笑,牵动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原来时至今日,你还在怨恨。’

      ‘是的,我怨恨。’他愤愤的眸子迅捷地穿过十来米的距离,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那寒光如星如锯,竟然割得那一个人撕心裂肺般地痛。‘我怨恨你能如此毅然决然地对枕边人下手,我怨恨你当机立断的决心与勇气,我怨恨你泰山崩于前而我岿然不动的冷漠无畏,我怨恨你在此之后换了名号,在江湖另立门户……我一直以为,我们能活得很好……’他的眼神闪烁,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

      ‘可是,’他握紧了手里的兵器,手心全是汗,‘我以为面对任何对手,都要有兵临城下中原逐鹿的觉悟,不能留有一丝一毫的情面,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比赛就是比赛,场下才是场下,对手就是对手,掺不得水分。’

      ‘可是……你怎么舍得……’

      那一句话最后助长了他心底疯长的荒芜的绝望。他放下了兵器,喃喃的自语像婴儿般无助,‘我以为,你能懂得……’”

      “最难过的无疑是在头衔战的决赛和他相遇,我们曾经碰到过四次。”他抬起头,专心致致地望着店里装修得精致无比的天花板。

      “对,那时才叫……”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比赛期间我们不会住在一起,而是各自回家去住。后来爸爸妈妈捕住了规律,到是希望我们能多在决赛会师。”说着这话,他又笑了起来。

      “我们的战绩到是五五开。我赢过两场,他也赢过两场。算是……公平吧。”

      “那要是不公平该怎么办?”我问,“总有单数的时候吧?”

      “不服气地一定要赢回来。”他哈哈大笑,“这个问题到有趣得紧。”

      想到这里蓦然觉得这古风简直是在鬼扯,于是再看不过眼,狠心全部删掉,下定决心,开了最后一份文档。天恐怕快亮了,我看看表,五点。对于冬日来说,一天尚未起程。

      四.老来多健忘,独不忘相思

      “去年……”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老实说,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并不难过。我依然想再看一遍当人们发现塔矢亮还活着时的表情,好象一个个地都在跟我说:‘我活见鬼了!’哈哈!”

      果然是小孩子天性,我忍俊不禁。我想了想,问道:“那若是你们老了呢?”

      “耋耄之年的他们在这栋现代化的大楼里本来生活得很滋润。儿女孝顺,子孙乖巧。而他们像两条平行线,一条在大楼东,另一条在大楼西。他们选择不同的时间到公园,不同的日子出游。本来,他们是没机会认识的。

      可世界就有这么神奇。他们的孙子一般年纪,都到了上中学的时候。中学课业紧张,清晨上课偏偏又这么早。七点半到校,六点半起床,半大的孩子一开始怎么受不了。两位老人心疼,再加上几十年的习惯,本来起得就早,于是总会在孙子吃早餐的那两三分钟到了电梯口,把电梯的按钮提前按下,孙儿过来,呵,刚好与爷爷说再见,背着书包上学去。

      而今天,两位爷爷碰到了一起。”

      “老了?”他讶意地张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再侧过头,探求着他的眼光。

      “呃……”他做沉思状地颦了颦眉,“下棋吧……下很多很多的棋,直到我们再也下不动了为止。”

      他们双手紧扣,眼神交汇。

      我的喉咙有些干。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天天为家里的小孩子按电梯,一个星期后,他们开始有了一两句交谈,方知家里的小孩同在一所学校。两个星期后,他们会自觉地帮对方按上电梯——若是那一人来晚了那么一分钟——一分钟也是迟到。

      他们方知原来对方都是围棋爱好者,于是常常结伴到附近的公园下棋。

      他们的背早驮了,腿脚也不太灵便。他们经常倚靠着彼此,蹒跚地过马路,躲过菜市场上的西瓜皮。

      一人跌跤,另一人连忙拉住。

      有一次他们两人站立不稳,都跌倒地上。

      他们愣了一瞬,突然笑出声来,费力着站起,依然搀扶着前进。”

      “我想,围棋总可以下一辈子吧。”他的眼睛眩得我的鼻子有些酸。

      “纵使我们不能在一起,围棋也能一起下一辈子的。”

      我急急忙忙地低下头。

      “八十岁时,他们的孩子都读了大学,偌大的家中平日就剩个老人。

      他们将棋盘放在固定的地方。

      他黑他白。

      九十岁时,他们学下象棋。

      他红他蓝。

      一百岁时,葬于一处。

      曰:一半一半,回首经年,一目了然。”

      七点半的冬日,天终于懒阳阳地大亮。

      结果

      “别扭的你,倔强的你。这下可好。”他把稿子拍到桌上。

      我有气无力地还嘴。“你以为一个晚上赶四个文案,每个三千字,从童年写到老年,合计一万二是一件容易的事么?……”

      “早叫你不要写。”他示威式地望着我。

      我缴械投降。“从此再不考虑这等歪门邪道。”

      “知道你为他们感伤,拜托小姐你也换个方式。这样虐人虐己你觉得好玩?”他到是得理不扰人。

      “我文笔奇差……”我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完全写不出感觉。那天见面时……我对他们的感觉……”

      “所以告诉你,”他摇手指,“不要去打他们的主意。关心也好,感动也罢,什么样的日子,让他们自己去过;什么样的故事,让他们自己去写。我们旁观者只管好好观看。”

      我不做声。

      “他们只有在现实中才能得到最深刻的展现,你妄图换一个场景打动读者,完全是自寻死路。”

      “我们都想让他们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可你以为那很容易?换个名字又不是他们的故事,你只管写出你的感受,于他们无任何好处。”

      “所以……”

      我突然从沙发上跳起。

      “十点钟的采访!我约了进藤和塔矢!”

      他一扫腕表:“现在九点半了,小姐。”

      “惨了惨了,”我连忙掏出化妆品,“我憔悴不堪,黑眼圈两个,皱纹数十条,妊娠斑也差点出来,怎么见人?”

      “小姐,”他作无奈状,“拜托,对着一个男人说话斯文点。”

      “来不及了。”我叮叮咚咚往外跑。

      “带我问他们好!”他在后面大声道。

      有的时候我会挺疑惑。

      就像落子时斟酌踌躇,徘徊在几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格子中,然而只有一个是正解,其他的全是陷阱。踏错了就全盘皆输,无法回头,必须重重地拍下你手中的棋子。正确也好错误也罢,终究需要面对。错了是学艺不精,那么继续努力;正确了一切安好,正襟危坐地等待下一个挑战。瞧,其实很简单。

      那两个人,虽不是处变不惊,到也深谙其道——人生如棋,无法重来。

      想到这里,我推开店门,迎上他们的笑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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