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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侍郎失仪 微露阴谋阳谋 ...

  •   展昭甫踏进后堂,便被告知包大人在花厅与众人小聚,恍然忆起昨夜皇上在紫宸殿大宴群臣,随后的那场风波累得大人与八王等深夜方归,皇上本欲安排这几位股肱之臣在紫宸殿留宿,幸得大人婉拒,自己才能抽身而出,今晨又向大人匆匆拜别后赶往太白楼去寻白玉堂,思来想去,心中竟对大人和众兄弟生出一丝愧疚之感。于是理了理衣衫,向花厅方向行去。
      刚迈进门来,便与赵虎撞个满怀,身子不由得一个趔斜,被赵虎一把扶住。这个举动落入坐在一旁的公孙策眼中,不禁眉头微微一皱,赵虎向来心粗,自然不查:“展大人,属下等正要去寻您,想这好时节儿,可不能少了展大人!”展昭借此机会向屋内望去,但见大人虽正襟危坐于花厅正中,但却不似往日朝堂问案那般不拘言笑,此时正手捋长须,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瞧。再转向四周,也只有公孙先生与王朝等几个兄弟,几个推官儿,文案俱都不在。“都是自己人……”心里念着,这身上也就放松了不少。“自家兄弟,又没外人,莫喊‘展大人’了罢。”赵虎搔搔后脑勺,憨憨一笑:“喊习惯了,这乍来改口,还真是难。”展昭付之一笑,也就作罢,向前几步,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大人!”
      “展护卫,刚刚劝诫他人莫要多礼,现下你礼数反倒不少,来,一旁坐下。”展昭面上一红,微微一颔首,转身坐在公孙策身旁。“昨夜皇上急调你入宫,委实辛苦,想来你也是未曾好好用膳,这些都是太后赏赐的果品,你且尝尝。” “谢大人。”想到自己确是粒米未进,顺手拿起一块翠饼,刚要放入口中,却又放回盘内。“怎么,吃不下?”一旁的公孙先生侧头询问,”呃……”还未待展昭开口,就见赵虎嚷嚷:“展大人,那翠饼入口即化,实是美味,咱兄弟几个遍尝一番才知,故在您那份儿上多放了些些。”难怪这盘里堆得满满,如小山一般。心里一暖,复又拿起一块儿,放入口中,果然绵软爽口。公孙策此时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展昭,看他一块小饼,尚几番吞咽,颇有勉强之感,竟有一丝心疼。
      众人嬉笑了一番,展昭思及一事,转身向着包大人一拱手:“大人,昨夜宫中之事,属下颇感费解。那徐大人怎会如此失态?”包拯捻了捻颌下长髯,脸色微整,正言道:“适才还与先生谈及此事,那工部侍郎徐大人年轻有为,三年前因治下有功,升调上京。”“怎地昨日殿前如此作为?” “唉……本府听闻这与徐大人的家事有关,在此不便妄议。”言罢望向公孙策,公孙策会意,转向大伙儿言道:“学生听闻徐大人与夫人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不想夫人于半年前暴病身亡,徐大人从此郁郁寡欢,亦并未续弦,可见用情至深哪。”展昭偷眼瞄了下自家大人,见他频频点头,虽听得是个悲惨故事儿,但心里竟不觉好笑。心下好笑,面上还是正言道:“昨夜徐大人真真是个险字儿,皇上面前竟如此酒后失态!” 赵虎心直口快,闻言饶有趣味地问道:“展大人,昨夜宫中到底发生何事,您和先生这儿左一言右一语,我脑袋都大了一圈儿了,您看——这心里也像猫儿抓似的难受。”展昭抬眼望向大人,但见大人微笑不语,举止间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于是便把昨夜之事大致地描述了一番——
      原来这徐大人昨夜于皇上大宴群臣之时,见皇上与太后丝毫不见皇室冷酷威严之态,便与同侪频频举杯,席间君臣相处十分融洽。随后乐师舞姬登台献演,歌姬妩媚,流转多情,在座群臣皆为男儿,能有几个端得起“柳下惠”?虽表面正襟危坐,但神色痴迷者不在少数。起初无论群臣还是天子,可谓都在有样装样,太后辞席离开后,气氛顿感热烈,天子为上,都在龙椅上拊掌击筷,臣在下,理应附和又怎能太过拘泥?瞬间边有人随着曲儿,眼睛溜溜地随着舞姬柔韧的腰肢,摇头晃脑起来,台上台下,一片融洽,曲里曲外,皆有浓情。展昭立于包大人身侧,颇感无奈。心中叹息一声,本欲回太白楼与白玉堂一晤,不成想,半路上便被暗卫拦住,说圣上垂诏。展昭警觉,以为宫中出事,匆匆嘱了一个小乞丐与白玉堂报信,便赶往宫中,不成想却是这般旖旎风光。思及此,抬眼向天子望去,却登时窘的目瞪口呆——当朝天子,慵懒地靠坐于龙椅之上,见展昭望向此处,微微一笑,举杯向展昭示意。展昭起初还疑有他,待到看天子口型,竟是:“展护卫,共饮一杯。”慌忙垂下头去,假意不知。这边厢尚在尴尬费解,那边厢却听得杯翻盘碎之声!见正是工部侍郎,徐庙辉,摇摇晃晃,竟直奔一舞姬而去,场上顿时一片骚乱,但见那徐大人,死死扯住一舞姬衣袖,神情哀伤凄绝,说话泣不成声:“夫人,夫人……夫人莫走……”
      那舞姬哪经过如此情境,顿时吓得身子瑟缩,当下是既不敢躲也不能逃。不成想,这徐大人竟随之瘫坐于地,口中喃喃。群臣虽各有几分薄醉,但天子面前,多的还是警醒,俱都口不敢言,静观其变,甚或有政见不合者,暗暗幸灾乐祸。天子者,虽掌握生死大权,但亦明白不得滥用。早冷眼旁观多时,环顾左右群臣,面上显出微嗔之意,想那庞太师何其精明老辣,早察言观色多时,此时终于开口言道:“大胆徐庙辉,天子面前竟如此失态!”转身向着皇上一拱手,”吾皇万岁,这徐庙辉目无王法,藐视纲常,应治其失仪之罪!”(古代皇上面前失仪可是杀头重罪啊!)天子良久未开口,藐倪众臣,此时八王爷起身行礼,道:”今日太后生辰,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穷凶极恶之人尚能免罪,何况这素有政绩的股肱之臣的些许憨态……”还欲再为徐庙辉辩解一番,就见襄阳王起身,口吐一言——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处理得法,可尽显王者风范,小者可抚□□臣,大者可安攘四海。”这这话说得不软不硬,不温不火,甚至是点到为止,含而不露。赵祯怎能不察?抬手挥退乐班,此时被侍卫架到一侧的徐庙辉,脸色惨白,身似抖糠,刚刚的那几分酒意早已惊醒,此时匍匐于地,磕头如捣蒜:“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治罪!”赵祯摆了摆手,语调平和:“徐爱卿,朕知你近来为修葺坤宁宫,督促河道,日夜操劳,竟因公废私,其情可嘉,其罪可悯。”这徐庙辉听闻圣上金口玉言,知自己已然虎口脱险,更是重重磕头,再抬起头时已现血迹斑斑。赵祯心头竟有一丝不忍,一朝天子,生杀予夺,这些卑微臣下的性命似乎都攥在自己手里,又有谁知生命的沉重?叹息一声,继续言道:“朕近日本欲封赏众卿家,卿亦在其中,这死罪可免,小小惩罚还是要有的,朕将本欲赐与你的黄金千两冲抵兵饷,以慰戍边的众将士,你可有异?”
      “皇上此乃圣明之举,微臣心悦诚服,谢吾皇不杀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祯继续言道:“听闻爱卿近来身体不甚康健,朕准假半月,延太医与你细细诊断调理。”徐庙辉伏地倒身,涕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山呼万岁。满堂臣子,哪有一人痴傻?皆是人中精,见状均跪倒在地,大殿之上一片山呼之声!宛似九霄龙吟,上抵云天!赵祯挥挥手,”诸位卿家,一朝臣子,相处庙堂,平日相处也断然不是只谈公事罢?”各位大臣面面相觑,竟均有惶恐之感,想每日相聚等待天子升朝抑或散朝之时,相互间还不是会切磋些”家长里短”?想这徐庙辉之事,众人亦有耳闻,曾几何时,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秘闻,天子又如何得知?思虑至此,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天子不管众人颜色陡转,继续言道:”圣贤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诸卿然否?”“皇上圣明!”赵祯戏谑道:”好了,时辰已不早,众位卿家也陪伴太后一整日,现下放你们各自打道回府。”“谢万岁!”众位大臣均暗暗舒了口气,各自退去。想八王爷与包大人等人,经历此番风波,思度再三,心中所想,当然与他人不同!
      天子此番表现,实是出人意表,可谓恩威并施,软硬兼备。八王与包大人对视片刻,正待退席,此时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靖祥来至两人身前,俯身一拜,“王爷千岁,包大人,请留步。”展昭此时已然准备护送包大人回府,心下正挂念着那与白玉堂之约,不成想还有此一节,只能退至包大人身后,静听圣喻。“皇上垂询,天色已晚,不知王爷与大人是否愿往紫宸殿宿住……”“这……”八王爷与包大人面面相觑,两人回转身,来至圣驾面前,八王先开口:“皇上,臣等自散去便可,不敢在此叨扰圣驾。”赵祯脸向着八王,眼睛却撇向包拯,实则是瞧向展昭。“包卿,你意下如何?”但见立于包拯身后的青年,神色间忽显一丝焦急,心里没来由的一丝不悦。“臣启万岁,今日皇上费神劳心,臣等不便在此扰圣驾安寝。”
      赵祯见二人言下之意,便知难以挽留,有心巧立名目留下展昭,不成想这两个左膀右臂此番竟是如此不合作,于是问道:”两位爱卿,朕派近身侍卫送你们回府罢。”“臣惶恐,臣带有内侍在外等候。”包大人转头望向展昭,展昭撩衣单膝跪倒,“微臣愿护送王爷与大人回府。”前路封杀,后路堵死。皇上只好作罢,挥手道:“也罢,两位爱卿速归罢。”“谢万岁!”待起身,展昭觉得刚才一番应对圣驾,竟然比自己练一遭剑法还累上几分。看着匆匆而去的修长身形,当今天子不禁叹了口气,“皇上,您累了罢?”靖祥关切道。赵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起身而去。
      这一回兜兜转转展昭总算是交代完了,当然自己的那些个费解不足为道,压下不提。众人听完,皆有身临其境之感。“展大人,我委实佩服得紧哪,您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可不比那说书的差阿。”赵虎赞叹道。王朝他们皆笑他榆木脑袋不开窍,这回居然开窍了。展昭笑言:“赵大哥乃粗中有细之人。”赵虎憨憨地笑了,道:“难怪展大人招姑娘家喜欢,就是会说话。”哇哈哈哈……屋内顿时笑成一片,就连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紧抿着嘴,强忍笑意。展昭大窘,又无从发作,心下暗想,早知如此,就不夸奖与你了。
      众人又攀谈了一阵,展昭思及大人自昨日回府至今尚不曾好睡,便悄悄递话儿与公孙先生,公孙策领会,转身向大人一拱手,道:“此番逢太后盟赐,皇恩浩荡,不但天下大赦,连我等居然也掏得清闲半月,乐得浮生半日闲哪。”“公孙先生所言极是,众位自追随本府以来,日日皆不得闲,还不趁此机会,多陪伴妻儿老小去罢。”王朝等人听闻此言,心中暖意融融,谢了恩,各自散了。展昭本欲让大人休息,见众人尽散,便要告辞。刚踏出门口,“展护卫,请到学生房中一叙。”自家这位先生与自己而言,可说是亦师亦友,而自己对他却另有一丝敬畏,敬的是他博学多才,却从不计较功名利禄;畏的是他管账有方,却向不在乎药材开支。想自己都不知被灌了多少药水,想到这儿,就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虽大丈夫能屈能伸,但谁也不愿喝那黄汤黑水般物事儿。展昭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近日并未受伤,怕他作甚。于是,笑答:“好,展某也正想与先生聊聊。”
      展昭回转自己房内,想略略梳洗一下再去拜会先生,念及自己昨夜一路风尘,样子肯定已邋遢不堪,心中暗笑,于是微微理了理鬓角碎发,低头自水盆中掬了把水泼洒于脸上,此时方查眼睛酸胀干涩,亦有口干舌燥之感。方才忆起自己昨夜至今滴水尚未沾唇,遂急急步至桌边,举起茶盏,一饮而尽!昨日冷茶,入口苦涩,但却去了燃眉之急,胸中浊气压下不少,缓了口气,目光低垂,正待稍歇片刻,不成想,眼角逡巡之处,赫然躺着一颗莹白石子儿。展昭心中一震,待拾起细看,前因后果,阴差阳错,瞬间已明!喉中苦涩,口呐一言:“白兄……”将这飞蝗石放入掌中轻轻摩挲,方才发现通体莹白,毫不纳垢!恰如其人。”不愧于人,不畏于天。内不愧心,外不负俗……白兄皆当得起。展某愧对白兄一番相惜之情。”展昭如此想着,才恍然知晓白玉堂将昨夜两人定下的誓约看得如此之重,竟来府中寻过自己!心口忽然感到一阵微微抽动,酸涩久久不去,不禁抬手轻轻按揉试图缓解,闭目理气归元,片刻才得解脱。“近日未得好眠,这身体也开始叫嚣了”,展昭这样打趣着自己。
      看来白玉堂真是有心和解,可自己却如此草率对他。率性洒脱之人,怎忍得下这高起低落?心中竟然恨起自己前番举动。唉,待见到他,怕还得细细解释一番。思虑至此,展昭心中宽慰不少,起身向公孙先生居住的别院行去。待行至门前,发现房门大开着,公孙先生负手背对着自己,面墙而站,口中朗朗吟到:“天干地支掌乾坤,四合八荒通古今,若得家国天下事,不问苍生问鬼神!”展昭嘴角轻扬,此时的先生颇有街头巷尾那些算命卜卦之人的“风采”。于是抬手轻叩房门,”展护卫,学生开门迎客,你又何须如此客气。”展昭踏进门来,公孙策仍未转身,伸手一指,“请坐。”展昭对先生此举颇感蹊跷。
      “展护卫,学生日前卜得两卦,一为苍生,二为展护卫。”“啊?”展昭这下全然被先生弄糊涂了,以为先生又打趣自己,刚待开口,却见公孙策转过身来,面上竟是一片凝重之色!“学生夜观天象,发现西方白虎星蠢蠢欲动,有力压东官青龙之势!”展昭大惊,遂想起昨夜君望山下种种,心中更觉忐忑,“先生,此话怎讲?”“白虎七星之昴宿颇有扫破青龙星角宿与心宿之态,昴宿居白虎七宿之中央,故而多凶,而角宿,心宿本已不详,三星联动,相互交恶,恐不详之兆,有动天乱地之舆。”
      展昭于占星观宿之事所懂了了,平日亦不尽信,但此番论断出自先生之口,再加之心中疑虑重重,便觉心情沉重,脸色忽暗忽明。公孙策继续道:“从卦象上推断,学生斗胆妄测一二——虚危室壁天半阴,奎娄胃宿雨冥冥,昴毕二宿天有雨,觜参二宿天又阴,井鬼柳星晴或雨,张星翼轸又晴明,角亢二星金轮见,氐房二宿大雨风,心尾依然宿作雨,箕斗牛女遇天晴。”说罢良久未语,后叹道:”唉,卦主大凶……”展昭于此番卦言虽不甚解,但已猜出一二,万般疑问翻涌胸间,脑中烦乱不堪,脸色已然又苍白了几分。
      一时间,屋内气氛凝重,公孙策见展昭神色,知他必多虑,遂微微一笑,“展护卫,莫要多虑,观星占卜,瞬息万变,星宿移转尚未可知,一切未成定势,况且学生留有一半儿解挂之言尚未告知与你——此卦为坎卦,坎为水,行险用险为险,两坎相重,险上加险,险阻重重。一阳陷二阴,实属下下之卦。但亦有解卦之法——可谓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所幸阴虚阳实,笃信可豁然贯通,虽险难重重,却方能显浮世光彩。”听罢先生此言,展昭终于舒了口气,心中顿感畅快,不免语带薄嗔:“先生难道不知展昭向来信您么?怎地如此打趣?”公孙策微微一笑,”展护卫若真信学生,学生倒还有一卦——”展昭不解其意,顺势答道:“展某自然信先生。”“果真?”公孙策眉毛一挑,“自然!”公孙策心下好笑,这孩子,怎地有时候心思竟如此单纯。
      “学生观展护卫红鸾星大动,恐喜事将近。”展昭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又着了先生的道儿,大窘,却又无可奈何,“先生,莫要再取笑展某了罢。”公孙策见展昭此番模样已不似先前那般心事重重,脸色也红润不少,便不再逗他,正色问道:“学生见展护卫自追随大人以来,出入皆得一人,难道心中尚未有比肩之人?”展昭低下头,半晌才言:“孤刀冷剑,血雨腥风,展某尚自顾不暇,又怎敢累及他人。”“依学生看,展护卫恐怕是已心有所属了罢……”展昭不知何故,竟有一丝心虚,呐呐道:“展某孑然一身,先生又岂会不知?”“昨日诗会上,还有一人托学生向展护卫提亲,去做那月下老人。”展昭这一番可谓吃惊非常,“先生,您没有应下罢?!”
      公孙策留意静观展昭,察其细微举止变化,微微一笑:“展护卫可希望学生应承下来?”展昭心急,未察觉先生语气,脱口而出,又问一句:“先生,您,您没有应承下来罢?!”“学生应承下来是一回事,展护卫应承下来是另一回事,何须如此惶恐?”展昭向来看重先生,可这先生除了为公事尽心尽力,谋划运作,于私事,便是关心大人和众兄弟的身体境况,对自己,那更是劳心切切,从不惜花费大把,乃至展昭有时暗臆先生是否想拿自己练“药人儿”,再丢进药炉炼成药丸儿。细细想过,除此外,还没见先生关心过这些私事儿,更何况是婚姻之事。
      展昭向来敬先生,若先生真应下来,于他而言,婉拒恐怕还需颇费一番力气,何况一个不小心,无意惹恼了先生,那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有得“苦”了……公孙策看展昭面上神情,心里猜出一二,自不明言,“展护卫乃端方好男儿,行事向来独立果断,学生哪敢妄自菲薄,胡乱应承?”展昭闻听此言,长出了一口气。公孙策继而言道:“不过——”
      “先生,不过什么?”公孙策心里好笑,言道: “那人带来此女子画像一幅,学生顿感工笔流畅,画功非凡,于是,私心作祟,将其携回……”展昭这回真是无语问天,口不能言,薄唇张了又张,脸色变了又变,公孙策不管这些,继续言道:“展护卫素来知学生喜好舞文弄墨,闲来无事也好描龙画虎,这等佳作,怎不动心,人之常情,切勿见怪。”展昭心想:“不怪才怪,人言先生‘唇枪舌剑’,今日亲身受教,果然名不虚传,展某早已成先生‘剑’下亡魂……还哪有甚么力气见怪。”
      展昭思至此,不知何故,心头蠢动,“先生,展某唐突,先生自追随大人以来,出入皆得一人,形单影只,以先生才情,不知可否有比肩之人?难道您留下此画意欲如此?”公孙策目光灼灼,心下对展昭的敏捷反应大为赞叹。“唇枪舌剑,笔马竹刀,学生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累及他人?况有展护卫陪伴左右,亦不寂寞,甚或更佳——”言罢,望向展昭,两人对视半晌,哈哈大笑。展昭更是乐不可支,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清水双眸雾气晕染。公孙策心中一动,言道:“展护卫若有姊妹,学生当求之不得——”言罢,展昭笑意更甚,口中说着甚好甚好,心里所想迥异,先生这些玲珑心肝儿,展某若有姊妹,断不敢嫁与先生……公孙策忽然探过身来,“展护卫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罢?展护卫所想必定是——展某若有姊妹,宁使其独守空房,也不嫁先生罢”咳咳咳,展昭手执茶盏,刚送到口中,听到这话,想要辩解,但一口水在口中吐又吐不出,只好强自咽下,脸色亦为之一变。
      公孙策留心观测展昭,唉,瘦削如竹,虽仍挺拔,但于习武之人而言,还是过于瘦了。再细观展昭神色,发现他面色竟隐隐有一丝青白。公孙策眉头微拧,捉住展昭手腕,探其脉象,展昭心惊,想到药碗水丸正向自己铺天盖地般扑来。急欲抽手,“莫动!”语调虽不高,但不怒自威,展昭只好乖乖就范。公孙策凤目微睱,眉头紧皱,半晌未语。展昭竟感到阵阵心虚,不时偷窥先生脸色。公孙策早已感知展昭目光,故意不理,手下还暗暗加重了力道,展昭初时不觉,尚频频察言观色,伺机为自己开脱,不成想忽觉腕部掌侧钝痛非常,以为先生借此“责罚”自己,暗暗咬牙忍耐,不久竟冷汗涔涔。公孙策见展昭模样,更是在其腕侧内关穴和神门穴(此二穴位与内腑关联,若按摩得法,可去病利体)上加以重手,再看展昭神色,仍在强装无恙,于是探问:“展护卫,可感疼痛?”展昭暗自咬牙,“不……只是有些许麻酥……”“展护卫,何时起在学生面前如此矫饰,你可是要被带坏了。”说罢,翻转手掌,以大指按压展昭内关穴,“呜……”,展昭此时竟感心口一阵抽搐,伸手一把按住,五指蜷起,神色痛苦。
      “这回可感疼痛?”展昭此时脸色灰白,甚么话儿都已说不出来,惶惶然如风中落叶,瑟瑟然似水中浮萍,四肢竟已开始微微战栗!公孙策虽心疼,但点穴按摩,力道必须到位,因此虽然不忍,但手上力气不但分毫未减,甚至还在绵绵施加。展昭此时更加难过,薄唇微张,连眼神都有一丝游离,公孙策见展昭面色仍未转好,遂又在手上加劲,见展昭先前紧握成拳的手此时竟然缓缓张开,公孙策忽感一丝异样,抬首看向展昭,这一看不打紧,竟大大地吃了一惊,见展昭面色委顿,头已然轻轻地垂了下去!!!此时手下也感觉不到那人的一丝脉动,脉息全无!!
      这下公孙策慌了,抽回手扶住展昭肩膀,另一只手去探展昭鼻息,“啊……”气若游丝!饶是公孙策平日沉着稳健,波澜不惊,这下子也颇有些心乱如麻,茫然无措,此时声音暗哑,轻轻摇晃着展昭,“展护卫?!展护卫?!学生尚未施重手,你怎地如此?展护卫?!”这一摇不打紧,展昭的身子竟轻轻地靠在了自己身上,尚在在微微抽搐!!!!
      公孙策心里大恸,默念不该用这种手段来“试探”他身体是否有恙。点穴之法,若“病人”疼痛,则已暗生顽疾,日前观他面色有异,有心询问,但念其平素隐忍坚强如斯,哪怕受伤也定强自支撑,几无主动交代之可能,每每延治更不会喊疼,无法,故出此下策试探,岂料竟这般结果!
      这下可如何是好?!有心扶展昭到床榻躺下再仔细延治,不成想居然挪不动分毫,想自己一介书生,无甚大力道,更是无法横抱,时下感觉展昭竟连适才的轻微抽搐都已停歇,身上再无一丝生机!!公孙策无奈,只能向着门口发力大喊:“来人哪!!!展——”后半截儿话尚未出口,便听得一声:“……先生,莫喊,展某无事,也不疼。”微微吃了一惊,公孙策忙看向怀里的展昭,见展昭神色如常,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慧黠笑意,“好啊,展护卫,竟然使了招‘瞒天过海’,可诓惨了学生,吓煞了学生。”
      展昭直起身子,向着先生一笑,“总不能次次被先生‘抢占先机’罢?展某也想斗胆尝尝这‘调笑戏耍’的滋味儿。”神色柔和,目光澄净,公孙策本想再“教训”他一番,竟已然不忍心。
      “展护卫也不知是被哪个带坏了,居然开始任性起来,此番竟使小儿心性儿。”展昭不答,但心里莫名温暖,刚才装模作样“吓唬”先生,靠到先生怀里时,竟感淡淡亲切温馨,他向来视大人如严父,视先生如长兄,这一番亲昵举动竟然勾起了那记忆深处一抹如远山般淡去的记忆……自己任性么,也许自己真的太过任性,否则向来自诩“隐忍”的自己为何会与白玉堂结怨如此,又为何”气跑”了白玉堂……或许自己向来都是如此地不顾他人感受。
      公孙策一旁见展昭神情忽显黯淡,以为他身体仍不适,颇带责备地数落道:“展护卫,虽然适才你使诈,扳回一局,但你可知你心脉耗弱,近日都未曾好好休息罢?”展昭心思似被先生洞穿了般,不敢看先生眼睛,“只是昨日至今,未曾好睡……”“岂是昨日至今,我看你自上个案子了后,就不曾好好歇息过!” 展昭刚要还口,便被公孙策制止:“莫要多言,罚你今晚吃两株红景天草!”。
      “啊……”这红景天草的滋味展昭可是见识过的,奇苦入心,实在不是“美味”的物事儿。公孙策见展昭猫儿般乖觉的神情,不觉好笑,“展护卫,可莫要以为学生不知,便偷偷藏起来了事。”展昭这回是彻底对先生无能为力了,头别扭得转向一侧。
      公孙策继续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言必信,行必果!展护卫不吭声,学生就当做默许了。”
      言必信,行必果……不知怎地,这话字字就像刀尖般剜在展昭心上。将脸转向先生,问道:“若展某曾失信于人呢?”公孙策看他神情,也不追问,戏谑道:”与朋友交,贵在知心,与佳人约,重在守信。怎么,展护卫是失‘信’于朋友,还是失‘心’于佳人?”
      朋友?佳人?展昭心头莫名,默然不语。
      公孙策继而言道:”君子者,讷于言而敏于行。”展昭不解,公孙策继续言道:“凡事不可思虑过多,一切行为上!”展昭回敬道:“可是先生日前教训展某,曰‘御敌之道,一动不如一静’阿。”公孙策斜睨着展昭,”展护卫,你……你该不是将学生此语用在真心对你之人身上了罢?”展昭大为不解,公孙策言道:“劲敌者,若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广弩,节如发机。他日对敌,你仍须牢记弱敌不可轻,强敌不可畏,动静相谐,刚柔并济方为上策。”
      展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公孙策转向展昭:“展护卫是否真地懂了?”展昭向着先生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公孙策微微一笑:”展护卫心思玲珑剔透,又怎会不解学生的真意?”展昭认真地看向先生,再次重重地摇了摇头。眼神明净,有如雾夜星竹,璀璨柔和。
      唉……公孙策心下叹了口气,继续提点道:“展护卫更要谨记,柔能克敌,亦能制亲。过犹不及也……”展昭似懂非懂,看向先生,静待下文。公孙策颔首一笑:”展护卫是否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展昭点头,“这个自然懂得,此乃明君治国之道。”公孙策大为赞赏地点了点头,“此为之一,流水恒动,可以覆推万物,水流恒静,足以封存众生。于公如此,于私,亦然。”展昭这回是彻底茫然,不知先生兜兜转转,究竟意欲为何。
      公孙策见展昭神色,负手一笑:“这其一,展护卫自当领悟,明君乃水中扁舟,民奉之,则盛。民弃之,则衰。”展昭点头:“自古先贤便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今天子仁孝治国,是为明君之道。”公孙策点头称道:“展护卫文韬武略,羡煞旁人哪……”展昭脸一红,拱手道:”先生过奖了,适才您言此为其一,那么其二何解?”公孙策踱至展昭身边,站定,双眼微眯,瞧着展昭,言道;“其二则与展护卫有莫大关系。”展昭睁大眼睛瞧向公孙策,不明其意。公孙策笑言道:“时人皆言展护卫性子温和淡泊又兼宅心仁厚,然则展护卫在学生眼中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展昭听先生前半截儿话还像那么回事儿,怎么着这后半段儿就变了味儿,刚要开口,却听公孙策呵呵一笑,“这就是学生正要言及之处。展护卫心性良善柔和,此言不为虚,但依学生看来,展护卫骨子里更透着倔强隐忍,恰是外圆内方,外柔内刚。此故,学生将你比作流水,天下万物皆孕自于水。上善若水,水至圣,水至信,水至刚,水至柔。刚柔并济,此乃修为之最高。仅有一点,你须切记,柔能克敌,亦能制亲,于不知不觉中拒人于千里之外,伤人之于无形,尤其是亲近你的人……所谓过犹不及便是这个道理。”
      展昭心有所悟,点了点头,“先生,展某懂得了,定克己察省。”公孙策一笑,“这回你懂得学生适才让你一切‘行’为上的道理了罢?”展昭点头。公孙策言道:”人生一世,家国义,朋友交,儿女心,皆占了一个‘情’字。惟情之所钟兮,虽九死亦无悔矣。”展昭听罢此言,竟有豁然开朗之感,口中念道:“情之所钟,九死无悔……”公孙策靠近展昭,指着展昭的心口:“以后遇事若令你两难抉择,便问问你的心罢。”
      展昭不自觉地将手覆上心口,问心?问情?半晌无言,后抬头向着先生一笑,空灵澄净,“先生,展某懂了。”公孙策一拱手,“学生一介书生,于武学上无法与展护卫切磋一二,但于先贤之道尚能与展护卫共晤一番。哈哈哈”。展昭向着先生拱手,“展某有幸得先生提点,实乃荣幸之至。先生,时下已然不早,在此也叨扰您许久,展某这便告辞了。”说罢,站起躬身向公孙策行礼,转身欲出,忽听得公孙策言道:“展护卫,稍晚学生便差人将红景天草送至你处——”展昭闻听此言,心里叫苦不迭。回身施礼,”多谢先生……”复转身欲走,又听公孙策言道:“哦,还有皇上赐给大人的苦参,也一道送去罢——”展昭无奈,只得回身,面带苦色,“先生,您是否想炼制人肉药丸儿……”公孙策挥挥手,“去罢,多食些没坏处”。“谢先生……”看着展昭行远的身影,公孙策面色凝重:“这都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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