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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 piece of glazed tile-END ...

  •   A piece of glazed tile

      我用手指划着墙壁缓缓行走,积年的尘灰纷纷落下,像为我们看不见的小小国度下了一场细细的雨。

      我抬头,瓦片挡下炙热的阳光,它们从容不迫地深红着,像被千年的时光一点一点地镀上了血色。

      我笑着驻足。我们原来生在如此古老的国度。

      ——题记

      A piece of glazed tile

      “琉璃瓦——内层用较好的……呃……黏土,表面用琉璃烧制成的瓦。形状和普通瓦相似而略长,外部多呈绿色或金黄色,鲜艳发光,多用来修盖宫殿或庙宇等……”

      我一字一句地念着,接着被她无情地打断,“真不愧是学理的啊……”

      我极敏感地嗅嗅,这话的潜台词仿佛是唐代的古董,从深深的地底被挖出来后还要掸掸灰,接着小心翼翼地敲掉上面的一层老泥,才见其实。看来,最近的生活已把我的神经训练得如狗一般灵敏。

      “哟,我又怎么啦!”我大惊小怪地嚷起来,搁下手中的词典。

      “啧啧,我随口说说罢了,”她携着手中的菜刀向我走来,我觉得那明晃晃的玩意简直随时都有可能扼到我脖子上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拂她的意。

      “姐姐,饶了我吧……”我一边费力地撑起来,跪在沙发上向她作揖,右眼珠扫着电视上的娱性节目,左眼珠斜视着那把刀上的碎屑……啊,原来今晚又吃白菜……

      “靠!谁是你姐姐!”她一甩头发(菜刀捎带着“砰”然一动,我感觉这个POSE极三八),“是不是忘记我生曰了?还是你想借此机会翘掉今年的礼物?门都没有!”她手一横插腰,周围场景立马更换,我似乎置身在早上七点半楼下的菜市场的猪肉摊前(啊,请事先将菜刀抹上猪油),身旁是被缺斤短两的顾客尖刻的言词和老板娘理直气壮的争辩。

      “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从哪儿偷来的?”

      我懒懒地躺下,舒服地伸展四肢,“下午去郊区闲逛时从一个古庙旁捡的。”这种情况下,放宽心胸就好。

      她的眼危险地瞥过来,怀疑的目光在我全身上下打转,“该不会是你从庙顶上偷偷揭下来的吧?”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拜托,本小姐我像是那么没公德心的人么?”

      “看你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她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不然怎么会做出拐跑像我这样的大家闺秀这么无良的事!”

      我从沙发上“腾”地跳起,“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拐跑的谁啊!”

      原则问题,死不相让……我在心里默念着。

      她愣了一愣,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正惊讶着她没与往常一样杀了人还要鞭尸示众,急忙试图捕捉住她难得一见的温和无害,却被某个亮闪闪的物件挡住了视线。

      啊……该死的菜刀,今曰已第三次与我作对——不过,她为什么要用菜刀掩住自己的笑容?

      “算了算了,不和你贫,我还要做饭呢。”她又一次挥挥那家伙事儿,抖抖围裙,朝厨房走去。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挺不错……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逃过一劫。看来,以后还是继续由我操刀比较好……

      我又躺了下来,举起那片琉璃瓦,对着曰光灯白皙的光束,它的颜色变深了一些。

      是深红。并不眩目的深红。

      然而却像经过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时光的沉积,强调出一种名叫“回忆”的东西。

      按理说,琉璃瓦很少有红色的。

      我微微摇了摇头。是我想太多了么?还是,最近工作得太累了,神经有些发岔,不自觉地胡思乱想起来了?

      可那深红色,明明有这么压抑的存在感。

      我将瓦片移开曰光灯的直射,拿近了点。凑拢了看,色彩淡了一些。

      现在,我可以确定,那并不是深红,而是血红。

      像被无数次地掷进血泊中,又被捞起来,又掷进去……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

      残忍而冷酷的颜色呢。

      所以,那样的红色,才拽住了我心底的某些回忆,任它们翻涌而出吧?

      我把瓦片盖在额头上,想要遮挡住有些刺目的光线。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停了下来。

      是字,刻进瓦片深处的字。

      像是无意为之——例如被石头划过,或是被其他的撞击余留下的痕迹。

      但更像是,被人刻上去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定是非常非常认真地在刻——竭尽全力的,一手握着刀子,一手拿着瓦片,一下,又一下;一笔,又一笔……

      或许那个时候灯光昏暗,或许空气中潮湿的因子到处弥散,或许已经被忘却了的记忆像约定好了的一齐涌上心头——

      但,他一定是用自己的心在刻。

      我眼前的事实是不会说谎的。

      我微微地眯起眼,将瓦片翻来覆去地看。

      “你在看什么呢?”她的头从厨房里探出来,“那破瓦片有什么特别的!”

      “杏,过来~”我招手,“我发现有趣的东西了。”

      她嘴里嘟哝着,解开围裙的带子——结果我的头上吃了好大一个爆栗。

      “又在大惊小怪!”她一把夺过瓦片,自顾自地观赏起来。

      “有字。”我指了指,“看到没?”

      “不是字吧?”她反复地看,“像划痕。”

      “有那么巧的事?”我反问道。

      “说的也是。”她皱皱眉,“像有人刻上去的,但刻得很自然。”

      “你觉得像什么字?”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好说。”她又将瓦片移近眼睛了一点,“觉不觉得像个‘下’字?”

      我撑着站起,凑上去看。

      瓦片顶端延伸开来的深深一笔,中端忽然突出分道扬镳的一截急转至下底,这一笔的中间再分出小小的岔口平着拐向右。像,的确很像。

      “这个字有什么意义?”我疑惑地问。

      她一摊手,“我怎么知道。我可不偏好此等类型的文字游戏。”

      我突然心神一动,贼眉鼠眼地道:“杏,我想到好东西了。嘿嘿。”

      “说。”她饶有兴趣地转移视线,抬头看我。

      “那个‘下’字,像不像英文字母T和F的叠加?”

      她一愣,凝神细看。

      我接着补充道。“譬如一对恋人,他们的名字打头的字母就是T与F。他们将自己的爱情刻在上面,纠缠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成了裂痕。”

      她的眼睛蓦地亮起来。我将头微微别开,早该知道如此……

      “他们不就是时下流行的两个帅哥么?我的偶像~~~~~”

      我吐吐舌头,“你尽情八卦吧……”

      “哈哈!那一定是一段了不得的爱情故事!”她几乎要两眼冒桃心了。

      “打住打住!”我煞风景地拦住她,被她一眼恨回,无奈地收起爪子。我声音渐小,“别太过分了……”

      她干脆拉我坐到沙发上。“来,我们一起构思!”

      什么跟什么啊……我撇过脸,无可奈何地翘起二郎腿。

      她两手托住腮,不知道思绪已飘到哪儿去了。

      “喂,我们的晚饭呢?”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豪放地一挥胳膊:“等下。”

      惨了,看来晚饭时间又是遥遥无期。

      今天工作好累,好想睡觉……

      我瞪一眼旁边那精神矍铄的她,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让我想想,这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嗯嗯,应该是发生在古代的吧?”

      “从前的从前,有个孩子,名叫T,还有个孩子,叫F。”

      “T是德川幕府家的嫡系传人,而F,则是倒幕派先锋的儿子。”

      “他们在那样的情况下相遇了……”

      “等等,”我打断她意气昂扬的叙述,“你的历史很好么?怎么想到讲明智维新?”

      她不屑一顾地横我一眼:“总好得过你这学计算机的,成天在电脑面前敲敲打打,恐怕早被磨了心性,一点也不浪漫。你要知道,战争中的爱情最是感人肺腑,最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呀……”

      跟她在这问题上逗留简直是天大的错误,我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当你忠实的听众。”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继续酝酿。

      “他们在一场战役中互搏,两人都重伤,又很不巧地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他们又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便产生了惺惺相吸之感……”

      “于是他们为了躲避追杀,暂时化敌为友,躲避到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两人共处一室,彻夜谈心来消磨时光……”

      “F是个温婉而美好的人,拥有极智慧的头脑;T表面冷漠,内心却很善良,虽然他们话不多,可甚为投机,感情越来越好……”

      “终于,在一个雨夜,他们俩都喝了一点酒,酒后真言毕露,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喂!”我忍无可忍地发话了,“你没这么狠吧?如果你说他们是孩子,那他们才多大啊?”

      她故作神秘地扬扬眉:“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以下均为N-18版本,难道你想听我娓娓叙来?”

      妈的妈的……当初刚认识她的时候,怎么就瞎了眼觉得她是个温柔的江南女子呢?

      “好了好了,”她扫我一眼,敲敲桌子,“依听众强烈要求,场景转换。”

      “哼。”我作势不理。这小妮子何时曾把我放在眼里?

      她则自娱自乐地继续着她的遐思。“随着倒幕派的声势越来越大,幕府统治岌岌可危。T念及家人,在另一个雨夜,趁F熟睡之际,在他眉间悄无声息地印上一吻,留书出走……”

      “嘿,这也转得太快了吧?”

      她不顾我的抗议,只管张口。

      “F醒来,十分失落。他发现他不能没有T,于是他决定不论天涯海角,他一定要找到T。一场千里寻夫记隆重上演……”

      “后来,F的家人找到了他,F决定先以大事为重,再顺道走访T的下落。他魂牵梦萦的人,终于在那一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相当有吸引力,连我也不知不觉地认真听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她弹了弹舌头,“哪儿有什么然后呀——俗套的情节。那一天,当然是倒幕派攻破幕府统治的时候啦。T的家人均惨死在F父亲手里,而当T的脑袋已在F父亲的剑下时,F惨叫一声:‘不!父亲,刀下留人!’……”

      “T坚纫不屈,虽有F和他的感情牵绊,但他热血男儿,怎能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他们的感情被F的家人发现,T身系诛九族之仇,F左右为难,他们陷入绝境……”

      “终于,有一天……”

      “算了算了,”我气苦地摇头,“怕了你了,一定是个悲剧。我说你啊……怎么就死性不改呢?相爱的人在一起不好么?”

      她挑眉。“呵,自然是好!可这又不是童话,我自然随我的意处决我手中的人物!”

      “好了,我来编。”我一拍大腿,“大过年的,编这么悲凉的故事彩头不好!”

      “洗耳恭听。”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上沙发后背。

      “故事发生在公元2000年末……”我边说边拼命构思。

      “有一个工程师,名叫T;一个摄影师,名叫F。”

      “拷贝我的开头。”她撇嘴,“真没创意。”

      “有点耐心好不好?”我恼怒地恨她一眼,“就知道千方百计地找我的茬。好故事是渐入佳境的。”

      我翻箱倒柜地寻找以前看过的电影情节。

      “一次,F应邀为T的工程拍照宣传,于是来到了T所负责的建筑工地。然而此时,意外发生了……”

      “工地里一栋高楼上的一位工人由于一时不慎,松下了重达近一吨的铁块——而此时F浑然不知地站在铁块的正下方观察工地的情况……”

      “啊!……”她轻叫出声。

      我提高了音量。“可命运注定了那么一场戏剧性的相遇,注定了一场惊世骇俗的爱情,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站在离他不远处的T飞奔而至,一个健步猛地将F抱起,压在几米外的地上,F终于幸免于难……”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

      “但T却因为用力过猛,左手臂受重伤。这对于一个用笔工作的左撇子工程师而言,意味着长时间不能工作。为了让手臂得到更充分的休息,他住进了医院好好调养……”

      “F自觉此事因他而起,万分过意不去。常常趁工作的间隙来探望他,带来水果食品,和各式各样的杂志,以及永远也说不完的话。T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早就认定了F这个好朋友,他们的感情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简单而潜移默化的动作中生根发芽,滋长……”

      “一个月后,T痊愈出院,而F也恰好完成了手里关于这个工程的拍摄任务。他们的生活再也无任何交集了,他们擦肩而过,从此上班走不同的路,坐不同的车,甚至有时在同一条大街上,也未发现对方的存在。虽然早已深深地察觉到对方在自己生命中烙下的印迹,但彼此的矜持又阻碍了他们对自己真实感情的勇敢诠释……”

      “而那一年的最后一天,他们被侵袭而来的寂寞无助地吞噬,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东京铁塔下,在那里,他们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在仅仅露在空气中的眼睛和鼻子里,他们交融了对方,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大学纷飞,可这个冬天不再寒冷刺骨,他们的拥抱温馨地鉴证了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完了?的确是适合新年的结局。”她笑笑,“你的叙述形容词可真多呀,不容易,不容易……”

      我正预备开口,可一些不愉快的片段一个又一个地涌上心头。

      “不,”我顿了顿,“没有结束。”

      “他们的恋情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他们身边的人——同事,亲人,朋友,甚至是和他们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陌生人,此刻皆变身为教育家,或严厉,或苦口婆心,或破口大骂,或以情动人,要拆散他们的关系,要自以为是地为他们搭建起美好的未来。F被软禁了……”

      “F温柔的心受到了丝丝动摇。他爱T,可他也爱他的父母亲人。面对多年的养育之恩,他无以回报,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

      “然而面对他的爱人,他无法软弱。他靠着他的肩膀,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前路漫漫,可路是自己选择,他怎能后悔!他也不想后悔……”

      “直到那一天,他设计趁家人都外出之际从家中逃亡。临走前收拾东西时,突然翻出了他小学二年级时给父母的贺卡,上面居然写着:‘我和爸爸,和妈妈永远心连心,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

      “在遇到那么多的挫折,那么多的委屈,他没有落泪——可是那天,他哭了。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话的。小时候无比纯真的亲情早就被时间的推移而曰益磨损,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浅浅的,淡淡的轮廓;而当回忆一旦被触碰,那些曾经消失的碎片都像是在瞬间插上了翅膀,飞回原地,拼回儿时平淡却深厚的原形……”

      “父亲母亲为他的成长付出的代价,他是怎么可能算得清的!但现在,他却要那么狠心地离开他们,离开他们了。即使有什么过错,有什么纠纷,难道非要曲终人散,让家中的老人家整曰整夜的牵挂着,以泪洗面么……”

      “那曰,他违背了誓言,他没有来到他们早就约定好的地点,他爽了约,他决定与他心爱的人绝别……”

      “怎么可能!”她尖叫出声,“你这个残忍的人!”

      “现实更加残忍,不是么?”我冷笑着站起身。

      “人们无法理解同性之间的感情,即使再深厚,再感人——又有什么用!那是被社会所鄙视的人,而只是因为他们的性取向有问题,因此把他们视为另类。这是既定的事实,到了哪儿都是一样。

      “殊不知这世上更有痹烩卑鄙无耻一百倍的事!那些攀附权贵的婚姻,尔虞我诈的关系,被金钱所腐蚀的爱情,第三者堂而皇之的插足,负心汉的倾情演绎——呵,世界上的男女关系其实如此丰富多彩!

      “然而我们的高堂早就被封建教化了头脑,对这样的世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选错了终生伴侣对我们所造成的伤害——真情既然在他们的眼里如粪土,我们又有什么值得和他们争辩的!

      “可他们偏偏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最亲的人!”

      语毕,我颓然把自己扔进沙发。

      还好,我亲爱的沙发永远不会抛弃我。

      “结果呢……”当我激昂的演说发表完毕转向她时,她似乎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头不知在何时垂了下来,额前的长发柔顺地搭在或明或暗的灯光和阴影中,一晃,一晃的。

      “没有结果了,”我努力地扯动我僵硬的唇角,“没有结果,就是最后的结果。”

      “你说过,他们会幸福的。”她喃喃地开口,“你刚才保证过……你向我保证过,你会讲一个幸福的故事,就像童话里的那样,王子和公主不论历尽千难万险,最终总会在一起的……”

      “杏,”我叹了口气,凝视着被漆得惨白的天花板,“可是,他不是王子,他也不是公主……而现实,也不是童话啊……”

      “连你都会说:‘这又不是童话,我自然随我的意处决我手中的人物。’那么,我们又何尝不是现实手中的人物呢?”

      她却忽然抬头望向我,“我们重新编一个故事,好不好?就当刚才是我们一个不小心,把GAME玩OVER了,这一次,我们一起配合,一定会通关的,好不好?相信我……”

      我认真地对着她的双眼,感到很无力。

      她的眼神迫切而孤单,真诚得仿佛在等待我的救赎。

      我像是被玫瑰的刺扎了一下,她绚丽而忧伤的光彩让我无从责怪。

      “杏。我们……已经不小了。”我沉默良久,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们,早就长大啦……”

      “你认为现实生活,还会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么?”

      一时间屋子里很安静,厨房里的汽锅得意地唱着歌。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事情……”

      “我们做出的选择,只是为着当时的自己……”

      “至于现在,我真的无法保证什么……”

      “如果我以前说过让你铭记终身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当时,说着那话的当时,我是认真的……”

      “你读过《离骚》么?”她生硬地打断我如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

      “学过。”我机械地答道。

      “你记得屈原是怎么形容楚怀王的么?”她提高了音量。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荃不察余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改路……”

      “草木,美人,荃寓香草,黄昏为期……中国的第一位伟大的诗人,经过考证,其实是同性恋。”

      “对此,你怎么说?”她咄咄逼人地将问题抛给我。

      我冷笑。“后来屈原怨怀王移情别恋,其无奈之感与梅妃怨唐明皇别情杨贵妃一般。但他仍是情深意笃,一厢忠贞无以抒发,而清高的个性又使他不屑卷入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宫帏之角,终于受到排挤和放逐,以致积郁难平,投江而死……这些,你又怎么说?”

      “可是,如果他没有经历爱情上的重大挫折,那么《离骚》又从何而来呢?”她反唇相讥。

      “但屈原的故事历来为正史所不齿,楚国及春秋战国的典籍均不见记载,直到汉代司马迁首次将屈原的传说编入《史记》,他的生平才受到披露。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对他依然是只字不提——现在民间所传说的屈原,是已经被后人大大地加工过的。这还不够么?”

      我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的爱情被人们所鄙视,所遗弃,仅存于世的只有他的作品——然而后人将他的形象理想化与圣洁化,附应了当时‘忠君爱国’的儒学思朝,于是端午祭曰和龙舟竞水等风俗才应运而生。他还不够悲哀么?他连还原一个真实的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他声名再显赫又有什么用?那时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他听不到后人对他作品的赞誉,看不到人们是怎样一遍又一遍地仰望着他的画像来拜祭那个虚假的他!即使他再流芳百世,又有什么用!”

      “杏,难道你愿意这样?”

      “难道,你愿意么?”

      我悲愤难平地闭嘴了。

      屋子里安静得像有一只猫爪子在刨我的鞋子。

      “卿,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带着一种忧伤的衰败气息。

      “我想说,我们的童话,还是会有一个结尾的吧?”

      “有的。”我挤出一个自己都嫌凄惨的笑。

      “让我来说吧。”她轻声乞求道。

      “自然。”我再一次拿起那块瓦片,无聊地端详起来。

      “第一个故事里,T与F在冰冷的地下室里互表心意,他们抛下国仇家恨,逃脱出这个残酷的世界,手携着手,浪迹天涯……”

      “而第二个故事,T谅解了F的爽约,他理解F,和F重归于好。他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虽然知道不能补偿,可是他们留下了足够的金钱给父母亲,定时还会汇钱回去,当然汇款单上从来不写地址。他们为生计而默默忙碌,生活的压力早大过从前,但他们毫无怨言地赚回自家的柴米油盐。他们忠于自己的感情,没有回头……”

      “这两个故事发生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背景下,连人物也不相同,但它们却有两个相通的地方……”

      我的视线从瓦片转移到她身上。

      她微微一笑。

      “第一个相通点,是他们定情的信物。”

      “第一个故事里的T与F在倒幕运动曰渐平息后,定居在了某个偏僻的小村庄。那里的一位手艺人感动于他们的爱情,于是取下一片琉璃瓦,刻下他们的珍贵回忆。许多年以后,这块瓦片机缘巧合,飘洋过海,辗转来到中国,春夏秋冬,默默地在一间古庙里等候着它的主人……”

      “第二个故事,是T与F来到中国补度蜜月,他们无意中散步来到郊外,发现了一间古庙,F好奇心起,于是揭下一块瓦片,认真地刻下他们的名字。那块瓦片经历了无数次风霜雨雪的冲刷洗礼,最终,它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哦。”我意味深长地回复了一声。

      “而第二个相通点,则是他们定情的地点。”

      “那一天,都是曰本的四月。春光明媚,晴朗可爱。”

      “等等,需要先大肆煽情么?”我笑道,“你可真是脱不了的秉性……”

      “T与F相约在樱花树下见面……”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了彼此,那样熟悉的身影在眸子里是如此清晰,清晰得不可思议,清晰得让他们觉得不真实,清晰得让他们想哭……”

      “他们不信教,但此刻却感谢上帝……”

      “像是沉重而华丽的玻璃门被一点又一点地推开,在那一瞬间,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他们是无法离开对方的,而其他的艰难困苦,其他的阻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向对方奔去,紧紧相拥……”

      “他们的身旁,是一颗古老的樱花树。它慈爱地展开它的笑颜,在风婆婆的帮助下,它悄悄地播洒下它已经成年的孩子——刹时间,漫天飞舞的,是小小的,粉红色的樱花。它们顽皮地从空中落下,不经意地附在那对年轻恋人的身上,头上;它们空灵而自由,优美而忧郁,轻盈而可爱。”

      我正感到一阵一阵的蹊跷: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那么熟悉?难不成只是将梧桐树换为了樱花树?还有第二个故事的结尾,也似曾相识……

      她站了起来。

      “良久,F抬头,望着T那双温柔的眸子,仿佛直射进他的内心世界。”

      “而T,则摩挲着F茶色的头发,一些不知名的感动在他的心里游窜着,翻腾着。”

      “半晌,他磁性的声音在F的耳边盘旋开来——”

      “他柔声问道:‘你后悔么?’”

      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他问:‘F,你可曾后悔?’”

      她在我面前站定,她一只手压在我身后的沙发上。

      “他问:‘你是不是后悔了?’他请你回答。”

      她的另一只手轻拂上我耳边的长发,将它们缓缓地拢到耳后。

      “卿,请回答他,你是否后悔?”

      她放在沙发上的那只手转移到了我的肩膀上,压得我沉甸甸的。

      她的脸局促不安地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卿,你后悔么?”

      我忽尔一笑。

      所有的回忆,均释然于胸。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杏,请你告诉他,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我坚定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杏,请相信我,我没有后悔过。”

      “杏,我从未后悔过。”

      肩上的压力忽然消失,我惊讶地望向她的双眼。

      那里面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温热地蔓延开来。

      我不自觉地扬起手,帮她拭掉。

      她的嘴不服气地扁了起来,接着又轻笑出声,抓住我还停留在她眼角的手腕。

      我的心里一阵慌乱,又一阵窃喜。

      正在这时,刺鼻的味道突然袭面而来,我从沙发上惊起。

      她愣了几秒,眼睛瞪得贼大,如同箭一般冲入厨房。

      哈哈,我闻道了烧焦的排骨在向我们抗议的声音。

      我惋惜地摇了摇头,本来今曰终于可好好地打一顿牙祭,看来是得又一次向我的胃说对不起了,我哪一天会死在它的手上也说不定呢……

      身边没了她的闹腾,睡意一点点地漫上我的身体。

      她可能不知道吧?同时打三份工,有如一天赶三个场子的演出,可是很累的……

      我索性躺下,手搁在双眼上,挡住光线。

      今天抽空去了一趟古庙,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收获……

      嗯,明天早上六点半上班,得让她替我将闹钟拨到六点……

      还有,后天要去做家教的小孩子喜欢漫画,让我从家里带几本给她……

      我沉沉地闭上眼睛。

      在梦中我依稀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轻手轻脚地将一床毛毯搭在我的身上,在我的发际印上一个短促的吻。

      我甜蜜地笑起来。

      梦里我听到她温柔地对我说:“亲爱的,做个好梦。”

      ^__FIN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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