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长梦(一) ...

  •   声音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房梁上密密匝匝的蛛网扑簌簌朝下扑来,天地轰然坍塌。

      *

      像做了一场长梦,再次醒来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白藏的视线最先锁定住的,是手掌掌心交错的纹路。随后复苏的是听觉。嘈杂的声响如同奔流而来的潮水,涌动着跃进耳间。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手上已经收拾起了包里的物件。
      ——登山杖,尼龙绳,小型刀具,打火机,水袋……
      他这是要去哪儿?

      白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听见有人凑在他耳边道:“阿秋,上头发了话,这把干好了,就放三个月假。”
      “三个月……?”
      看着这人一脸恍惚的样子,来人一挑眉毛:“没睡醒?听说老板已经到门口了,你赶紧洗把脸清醒清醒吧。”

      白藏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真的去了洗漱台前。
      说实话,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这老板是谁,连自己要给老板做些什么,还云里雾里。
      不过就着眼前的场景,他大约是个探路的,老板是想做些极限运动?

      白藏垂下眼睫摩挲着掌心里的纹路,他五指并拢,握了握掌心。取过毛巾,他看着水蔓延着沾湿沾透了这一小方布,才抬起头来看向镜面。
      镜面里的自己无甚表情,长发凌乱。却骤然顿住。
      他的眼珠如冰似的,是带着清透的冷调的蓝色。这看起来很奇怪,尽管他不记得自己的样貌了,但这绝非他该是的模样。

      疑点重重,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并不好。白藏将方巾覆在脸上,阖上双眼。
      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牵引着他去感受空气里某些东西的流动,终究无甚收获。

      他拿起装了不少物件、份量不轻的包,看见自己的工牌在上面挂着,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字——“秋”。
      白藏皱着眉接受了这个略显怪异的代号,听见外面的嘈杂声愈发沸腾。

      大约是老板来了?
      他背上包,踏出门外。
      接待室里两人被簇拥在人群中央。那是一个短发女人和一个有些怪异的男人——为什么说怪异?因为他面对那女人时满脸局促,对着手底下雇佣来的人却满是威严。

      “这边!”有人朝他招了招手。
      白藏本不想应这里人的任何话,下意识想要摇头,待他看清楚对方,又双腿不听话似的,鬼使神差走了过去。他看见对方的工牌上有两个字——“兰时”。

      他在口中嚼了嚼这两个字,从口中滚落到喉咙里,他居然有些喉咙发涩,似乎能叫出这个名字来,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他没法捉摸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只是下意识走到了那人身边,既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也找不出话来讲明自己的疑惑,话与话纠缠起来,只落出几个字:“有什么事?”

      对方讶异了一瞬:“……这趟是我们搭档,还记得吗?”
      白藏摇了摇头:“我……有点忘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似乎撒不出慌来,只能扯了句半真半假的,忘事是真,全忘了才是更真的。

      对方似乎不在意他的失礼,笑着牵起他的手握了握:“那需不需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兰时,你这一趟行动的搭档,祝我们好运。”
      白藏低低地“嗯”了一声,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好运。”

      *

      委托人并没有公开姓名,这是不成文的规则。以免事后,有人对委托方进行额外的骚扰。
      那两人这次雇佣的只有一只五人小队,两人随行,两人走另一条路线,剩下一人,听说是去照顾孩子了。
      在听说人员安排后,白藏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意思是,他们不光要会户外技能,还要会带孩子?

      这种无意义的跑神只维持了一瞬间。老板敲了敲桌沿——天知道他是怎么把桌子搬上旅游巴士的。
      “你们两个任务不重,只要跟着我们上山,接下来的事到时候再说。”

      白藏对回应老板的话并不积极,由着另一个人去跟老板侃大山,他拉低了帽檐,对着窗外微微侧着脸发呆,只是发着发着就成了打盹。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浓郁的红金色涂满了半边车厢。他抬眼看向身侧,发现身边的人居然从兰时变成了那短发女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似乎就这么一直描摹着,从他身上看得透了,见到了另一个人似的。见他醒了过来,也没将目光收回,甚至一把将他的帽子掀开了。
      白藏表情空白地看向她。黄昏下的颜色饱和度极高,将女人的发丝也融成了暖黄色。一丝异样升腾而起,他还来不及咀嚼这阵异样,就被人拉着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她甚至还没收了他的帽子,语气里半是嫌弃:“少装鹌鹑,到点了赶紧吃饭。”

      那两人已经在树林边支起了锅。车停在了溪水边,泠泠的水声与虫鸣声交缠,这里已然远离城市,无人侵染的静谧在空气里流动。金色烫在溪上,折射出些许柔软的声色。
      白藏刚要直接坐下,女人就横了他一眼。她铺开了野餐布,将几个角都梳得平整,才招呼着人坐下。

      白藏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后者一副坦然的样子,甚至亲手将他的头发束起。她的手法笨拙而生涩,其实好几次都将他弄得痛了,头皮拉扯的尖锐被某种说不出的情绪抚平。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感受到柔软指腹将他交缠的发丝牵开,发圈一卷卷缠绕,额前的碎发也被整理得一丝不苟。
      他莫名地、模糊地想起了自己留这头长发的原因,似乎是想被谁认出来,可记忆蒙了一层雾,令他如何拨散也捉摸不透。

      “你可以叫我……‘梅’。”女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吐出最后一个字前,还几不可察的、丝丝缕缕地含着说不出口的嘶声。
      这根本不像一个名字,分明只该是个代号。白藏却下意识回头,直直的,看进她的浅灰色眼睛里。
      梅的表情没有破绽,却叫人觉得,明明只吐露了一个名字,可像极了搜肠刮肚,寻寻觅觅,百转千回才剖出了真心,把自己陈列给他看了。

      就好像两个人本就应当如此,本就应当真真切切、清清白白、完完全全的相对。
      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如这样一般?以至于交换姓名就如同骨血交融。

      规矩本该是不探查老板的姓名。白藏张了张口,半晌才答:“我是‘秋’。”
      梅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的眼睛,随即她极轻、极慢地摇了摇头,扫在耳边的碎发随着摇头的幅度轻微摆动,带着些欲说还休的意味:“不,这不是你的真名。”
      白藏不曾来得及追问,就听那两位勤勤恳恳的“厨师长”喊着开饭,梅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他只得暂时作罢。

      在梅的刻意透露下,白藏也知晓了另一位老板的名字,那男人叫岳意声。譬如此刻。
      ——梅反手将一根树杈抵上岳意声的喉口,语气森然:“岳意声,走错了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之间似乎也不是全然信任的。白藏缩了缩脖子,不久前他还被那双手梳理过头发,他有了些后知后觉的脖颈寒意。

      兰时带着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啊,老板们内讧了,这可怎么办。”
      白藏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一副“你似乎根本不着急,只是在看热闹吧”的神情。

      岳意声颤颤巍巍:“嫂子,嫂子,冷静,冷静啊,山里信……信号不好,定位出错……很正常的。”
      他勉强从梅的手下摆脱出来,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来不及消化幸福似的,他嘴角向下一耷拉,迅速收好了笑容,转头又查起路线来。
      梅收拾完了他还不够,点兵点将般,指着白藏身侧的兰时道:“你,对,就是你,跟我下去探路。”

      兰时从善如流地起身,袖子却被人抓住了,他低下头。秋的蓝色眼珠在这时候最是犯规,轻轻浅浅的,水痕沾染着一般。
      这层蓝色不像是原本的颜色,而是画布上蒙起来的一层阴翳,即使透彻得仿佛本该如此,他心底里也有些“本不该如此”的念头。

      秋其实并不知道,他也是临行前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临行前才知晓的,自己要与之同行。
      他们似乎都丢失了一些什么,只是说不明白,也想不透彻,只能顺着时间而行,看是否能拾回些许。只不过,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恶趣味,让他藏起了自己的茫然,以一种看上去不曾失忆的姿态与对方同行。
      这样才能看见这双茫然无措的、好像要从他身上找寻答案的眼睛吧?

      女人不用回头就知道了背后人的举动似的:“你别跟我,去跟岳意声一起查。”
      兰时拍了拍看上去有些不安的人,唇角的笑意减不下去:“相信我。我们很快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长梦(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