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太阳》多读书少睡觉

36、一辈子

　　关于见父母这件事情，对姚珂来说，其实来得有点突然。

　　那天唐冉正在收拾回家的行李，姚珂家离得近，回不回去也无所谓，比起回家过年，她更想跟唐冉一起过。

　　她抱着行李箱不撒手，嚎得比卖年货的超市还热闹，“就不能留下来一起过吗？”

　　唐冉伸手去解救行李箱，“不行。”

　　姚珂瞪了老半天，只好撒开箱子站在旁边看唐冉收拾自己的行李。

　　老婆要走，一走还是走一个星期，姚珂难受得想哭，小心翼翼凑上去抱住唐冉，有点可怜巴巴地问：“唐冉，我们什么时候能在一起过年啊？”

　　唐冉身子一僵，犹豫几秒，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突然有个新想法，“想一起过年？”

　　姚珂还以为唐冉要改变心意，使劲点头，“嗯。”

　　没老婆陪很可怜的。

　　但是唐冉的心意改变是改变了，却不是姚珂以为的那样。

　　唐冉要带她回家。

　　姚珂将机票上的目的地看了又看，还有点紧张，“你真要带我回去？”

　　“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去了。”

　　她们俩总是这样，如果一个害羞，那另一个就不害羞了。这时候唐冉比她坦然得多，“之前不是你一直跟我闹着要名分吗？”

　　要坦白了？

　　姚珂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要不，叫上姜晚一起去吧？”

　　唐妈妈不是很喜欢姜晚吗？有姜晚在，氛围应该会好一点吧？

　　唐冉调整了下坐姿，闭上眼睛，“小晚她们要和林女士出国玩呢，你别捣乱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要睡了，你管好你自己，别吵我。”

　　常年出差给唐冉带来的一个小影响就是不管在什么交通工具上、不管是躺着还是坐着，她都能睡着。

　　但姚珂睡不着，一点也睡不着。

　　她忙着搜索第一次见女朋友家长该说什么，她忙着打腹稿，忙着做预案——要是她家里人不同意怎么办呢？要是唐冉左右为难然后不要自己了怎么办呢？

　　姚珂忙了很久，准备了不少话，但一点也没用上。

　　到家后的整个过程是有点混乱的。

　　唐爸爸不在，他出门打牌去了，家里只有唐妈妈在。

　　唐冉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开门见山表示要跟姚珂结婚，姚珂不可思议地回看她，还没来得及表示，几秒后家庭大战就开始了，而她由于暂时还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一句话也没能插进去。

　　话题从唐冉婚姻到工作到童年又到了她妈妈生她的时候多不容易。

　　她妈妈的态度也从“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你别吓我们”到“你疯了吗结婚的事情我们以后不催你了”到“你真是疯了怎么变成同性恋了”。

　　姚珂本来就嘴笨，这种场合更束手无策，随着唐妈妈一声大喊，她差点要跪下了，然后就听见“砰”一声。姚珂还奇怪自己还没跪呢哪来的声音，抬头一看，对面的唐妈妈已经捂着心口慢悠悠倒在沙发上了。

　　“阿姨！”

　　姚珂一下就冲上去，把唐妈妈的手架在自己肩膀上，背着人就往外跑了。唐冉拿着包跟在她后面，但是姚珂太快了，她根本跟不上。

　　姚珂背着人气喘吁吁往小区外跑，她记得这附近就有医院。她一边跑一边想流眼泪，心想好不容易跟唐冉到这步了唐妈妈可千万不能有事，一会又想早知道就不闹着要跟唐冉一起过年了。

　　她想得出神，连肩膀被人拍了拍都没发现，背上的人已经拍了她好几次她都没反应，只好出声叫她：“放我下来吧。”

　　嗯？

　　姚珂放缓脚步，背上的人又拍了拍她，这回她感受到了。

　　嗯？怎么醒了？不是不是，她的意思是，醒了？！

　　旁边就有长椅，姚珂慢慢将人放下。

　　唐妈妈捏了捏胳膊，“看着挺瘦的小姑娘，没想到劲还挺大的。”

　　她本来是想说笑几句，一抬头，看见姚珂满面泪痕，不由得惊讶，“你怎么哭成这样？”

　　姚珂拿手背胡乱擦了擦脸，慢慢踱到唐妈妈身边，惴惴不安坐下。

　　“我怕唐冉不要我……”她突然小心地拉住了唐妈妈的胳膊，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聚集在指尖，但是手指落在唐妈妈身上时，却又很轻。

　　“阿姨，阿姨，你别拆散我们好不好？我会对唐冉好的，我会照顾好她的……你相信我好不好？”她拖着哭腔向眼前的长辈证明，甚至翻出自己的账户余额向对方展示，“你看，我有稳定的工作的，我身体也很好，力气也很大。而且，而且我会听唐冉话的，我很笨，我骗不到唐冉，我肯定欺负不了唐冉，只有唐冉欺负我的份。阿姨，你让唐冉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眼前的女孩子，和女儿是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别人家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上一次她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还给自己买了一条颜色很漂亮的丝巾。想到这里，唐敏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姚珂和唐敏一齐望去，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唐冉。

　　唐冉弯着腰，看看左边的姚珂，又看看右边的母亲，满头大汗也满头雾水，“妈，你没事了？”

　　唐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唐冉却看出端倪，“妈，你是不是装的？”

　　无人回应。

　　姚珂哭到一半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唐冉喘匀了气，坐到母亲的另一侧，开始数落她：“怎么能拿身体骗人呢？我都吓死了。”

　　唐敏女士不说话，这么大年纪了，吵不过小辈情急之下装晕是件很丢脸的事情，被小辈数落更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

　　年纪大了也要面子的。

　　椅子不算太长，一下子坐了三个人，有点挤，三个人几乎手贴着手，肩膀挨着肩膀。

　　唐冉停止了对母亲的数落，耳朵却听见一点啜泣声，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她伸长胳膊，隔着母亲，给姚珂擦眼泪，“哭什么？”

　　“害怕。”她回答。

　　“不怕。”

　　可是其实，这里的三个人，都有一点害怕。

　　各有各的害怕。

　　过了一会儿，唐敏问唐冉：“你想好了？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一辈子都不改了？一辈子都不反悔了？”

　　一辈子，可长了。

　　“想好了。”

　　一辈子，一个人都不爱的话，多寂寞。

　　唐敏转过头，也问姚珂，“你也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一辈子，爱一个人就够了。

　　但是唐敏女士还没想好。

　　她们沉默着，坐在小区的长椅上，互相猜着别人的心事。

　　直到打牌归来的唐爸爸发现了她们，“咦？冉冉回来了？你是……小姚？你们一块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回来？我好开车去接你们。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坐着？坐外面多冷啊，回家吧回家吧。”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好在唐爸爸的招呼下结伴回家。唐敏看看左右，轻声叮嘱，“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你爸。”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爸？”

　　“你爸老古板一个，发起脾气来更吓人。”

　　姚珂悄悄伸着脑袋过来问：“那阿姨你是同意了对吧？”

　　走在前头的唐爸爸回过头来，有点困惑，“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唐妈妈挥挥手示意他走远点，“女人家的事情，你别插嘴。”

　　唐爸爸摸着脑袋继续往前，身后三个女人时不时窃窃私语几句。

　　于是情况突然变得有点奇怪起来，刚才还在家里吵得天翻地覆的三个人，突然变成了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的阵营。

　　到家后唐爸爸看清姚珂的满面泪痕，不禁发问：“小姚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唐冉随口扯谎，“她跟她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我就带她来我们家了。”

　　“吵架了啊，没事，在我们家住，我们家有房间。”唐爸爸在做好人，没想到对面的老婆突然冲自己翻了个白眼，他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不该出去打牌，于是悻悻进了厨房，准备削点水果来招待客人。

　　唐妈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心里还有火，可是不管是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对别人的女儿，都不好发，只好走进厨房，冲自己的老公发。

　　姚珂隔着玻璃门看着，小声对唐冉道：“你看你妈妈对你爸爸发火的样子，跟你骂我的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唐冉难得没有反驳，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还怕吗？”

　　姚珂摇摇头，“不怕了。”

　　比起挨唐冉父母的骂或者打，她更害怕失去唐冉。

　　唐妈妈端着水果出来，一下就看见两个小鬼腻乎在一起，上来轻斥：“在家里能不能收敛一点？”

　　唐冉定定看向母亲，唐敏也看她，对视几秒后，母亲的视线率先移开。唐敏把水果推到两人面前，“吃完了就去睡觉吧，别在我面前晃悠。”

　　再看一会儿就真的要晕了。

　　唐冉端起水果拉着姚珂就往自己的房间去，她已经从母亲开始松动的态度里感知到最终的结果走向。

　　进到房间里，姚珂小声问她：“你妈妈，是同意了吗？”

　　唐冉亲亲她哭肿的眼睛，“还没，但是今年，我们应该可以一起过年了。”

　　姚珂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我还以为我们要铺垫一下呢。”

　　从前，唐冉从没跟姚珂提过结婚的事情，姚珂也没提过。

　　唐冉边吃水果边笑，“我临时决定的。”

　　是开门的一瞬间，就在那个瞬间决定的。

　　人都第三回到家门口了，总得，给她点什么。

　　姚珂凑过去，拉着她的手问：“那你这算求婚吗？”

　　唐冉含糊不清地答：“你觉得算那就算，你觉得不算就不算。”

　　当然算了。

　　姚珂的脸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好像春风吹过，冰消雪融，未来充满生机和希望。

　　“那我们要办婚礼吗？在哪里办？要请谁？我们……”

　　唐冉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甜瓜，“早点睡吧，慢慢想。”

　　洗漱完熄灯之后，姚珂还很活跃，“我们要不要也签那个协议？就是赵菀青和姜晚弄的那个？不知道麻不麻烦，我得给她打电话问一下。她俩结婚了是不是不能当我们的伴娘了？那该找谁啊？”

　　唐冉听着她的话弯起唇，嘴上却故意说：“我妈还没同意呢。”

　　姚珂哼唧一声，搂紧唐冉，“现在不同意也没用了，我会像鬼一样缠着你的。”

　　唐冉轻轻笑起来，现在她的心里很平静，好像结婚这件事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她拍拍她的背安慰，“早晚会同意的。”

　　不同意也没用了。

　　“唐冉。”姚珂在黑暗里轻轻喊她的名字。

　　“嗯？”

　　“你还说你没有很爱我。我看你明明就，很爱很爱我。”

　　都求婚了。

　　唐冉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睡了。”

　　姚珂往她怀里钻了钻，又贴紧了些。

　　要结婚了呀，唐冉和她求婚了呢。她又想，不行，她俩之间向来是一人一次很公平的，所以她也要和唐冉求婚。

　　于是姚珂轻轻摇醒唐冉，捧着她的脸，轻声问：“唐冉女士，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唐冉眨眨眼，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愿意。”

　　当然愿意。

　　如果不是姚珂的话，也不会有别人了。

　　四分之一的圆，也可以在执着的爱的浇灌下，长出四肢和躯干，变成张牙舞爪的火柴人。

　　姚珂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抵住唐冉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姚珂偷偷睁开眼去看唐冉睡着没，发现对方没过几秒也睁开了眼。

　　两个人看着彼此只顾着笑。

　　姚珂有点苦恼，“怎么办？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唐冉翻了个身，平躺好，摸索着牵住姚珂的手，“算了，睡不着就睡不着。”

　　我们就这样，幸福地熬夜到天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