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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亲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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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醒来后大发雷霆,除太后外所有人都噤声跪了下来。“皇后人呢!”
祝英答道:“皇后已禁足坤宁宫,等你醒了发落。”
既然皇帝醒了,沈清言和祝明镜就不再留在这里了,祝明镜被太后留下,楚琼玉和沈清言并肩走出了养心殿。
“怀安的选择是对的,”楚琼玉捏了捏脖子,“丞相的消息若总是迟别人一步,会赶不上很多事。”
沈清言沉默了一路,在楚琼玉转过身后问出了口:“殿下,药是王家人下的,还是……还是刘公公下的?”
楚琼玉没有转身,声音缥缈:“不如你猜猜父皇是何时得知的?每年如一日喝一种汤药,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难道他当真喝不出来?”
楚琼玉说完抬腿便走,沈清言追了上去:“殿下!”
楚琼玉叹了口气:“清言,即使仁君也是杀过人的。”
楚琼玉走了。
楚怀安从沈清言身后站了许久,见她一直不动才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沈清言看到是楚怀安扑到了他怀里,御林军的甲胄硌得人脸疼。
沈清言牵住他的手:“你们家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
楚怀安没说话,皇宫里的脏事多了,手足相残、兄弟阋墙,常见的很。
沈清言又说:“不过你们楚家这么多块玉,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坤宁宫。
皇帝推开主殿的门,今夜寒月格外的亮,照得人心里发慌。
王言皎跪在佛像前诵经,好像没有听到开门声一样。
皇帝站在她身后:“皇后。”
她不答。
“王言皎。”
诵经声停下,王言皎站了起来,眼睛依旧看着佛像:“皇上来治我的罪?”
皇帝抽出来三根香,自顾自点上、插上,香炉里,王言皎的香还没燃完。
“皇后,朕身边没有你的人,太医院也没有。你说是你做的,证据呢?证物呢?你身边的宫人可知道你承认了一件足以让她们所有人陪葬的罪名?”
王言皎看向皇帝,眼神十分平静:“陛下宽厚仁慈,不会为难她们的。”皇帝冷哼一声:“国有国法。”
“太后娘娘仁德慈悲,长公主殿下菩萨心肠。皇上,就治我一个人的罪吧。”
“皇后为别人考虑颇多,只是不知朕若真的放过了太子和王继行,来日他们卷土重来,可否还能记得你这个替罪羊?”
王言皎的眼神像一根刺一样扎过去:“王大人并非你说的这种人,珩儿虽心肠软弱,更非忘恩负义之辈。”
皇帝忽然想起来,先皇后离世三年后,王家的女儿入宫为继后。
当时只听说她是个执拗的丫头,自幼照料他的赵公公还想说什么,被他制止了。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王家的女儿,进宫就是皇后,果真是四大家族,权势滔天。
然后就再也没有过问有关这个未来皇后的分毫。
皇帝被下毒一事还未结案,钦天监就带着新消息来觐见了。陈喜上前大声道:“臣近日观天象,发现紫微稳固,玉衡异亮。玉衡星主正直吉祥,乃是大吉之象啊!”
楚琼玉挑了挑眉毛。
玉衡星可不止主正直吉祥,还主权柄和才智,虽不会威胁到紫微星,可当年皇帝被立为太子的诏书上,就写了有关玉衡星的事,大概说了些顺应天命的话,那时她觉得是当时的钦天监顺势而为,就没在意。
陈喜这一报会让皇帝想起从前的自己,当然,他更会想到皇后犯下大错、太子被关在东宫思过之时,楚琼玉立刻收买了钦天监的人催他另立储君。
皇帝看了一眼楚琼玉,后者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
公主府。
“接住!”
沈清言反应极快地接住了楚璇琅扔过来的梨,屋里烧着炭格外暖和,凉凉的梨子攥在手心里格外提神。
“钦天监的人不是我找的,”楚琼玉不是爱卖关子的人,既然跟她们都说开了就不会有隐瞒,“钦天监投机之人不少,陈喜在我面前跟父皇提玉衡星,估计也是想卖我个面子。”
“下毒案被交给了祝大人,看来皇上是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了。”楚璇琅啃了一口梨。
楚琼玉把果盘夺了过来,把里面的最后一个梨护在手心里:“四大家族,先祖时便已如日中天。即使现在的祝、钟两家,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沈清言不知该不该叹息:“王家的气数也该尽了。”
侍女们端进来几个瓷碗,温热的清香立刻跑进了鼻子里。“梨水?蒋妈妈也总给我煮呢。”楚琼玉笑道:“前几天我犯了咳疾,吃什么药都不成,嬷嬷们都急的上火了,最后还是雪梨汤温润养人,能稍稍缓缓。”
雪梨汤入喉清甜,屋里只剩碗勺碰撞的清脆声。
从公主府出来,沈清言本想去丞相府的,路过刑部,在门口站了半天。
门口馄饨摊的大娘认出了她,催她快快进去:“大人怎么不进去?小伍大人今早就在我这儿吃了馄饨,她们都很想你。”
沈清言走过去点了碗馄饨:“大娘怎么知道她们想没想我?”大娘把馄饨下进锅里,呵呵笑:“我每天都在这里,大人去了大理寺、去了喆州,回来做了丞相,这些全是听刑部的大人们说的。”
近乡情怯,她也想念她们。
“还是多加醋,是吧?”
沈清言点点头。
吃完以后沈清言在馄饨摊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大娘瞧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祝明镜这边查的很快,平时能接触到皇帝饮食起居的人不多,太医院的药方没问题,那就只剩下养心殿的这些人了。伍嘉杏查了最近的记录,的确只有皇后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支取朱砂。
皇后的安神汤药方跟皇帝的差不多,一个月以来多出来剂量的朱砂也跟皇帝药里的对上了。
林霜审问了养心殿的侍女太监,有个叫黄弥的小太监引起了她的注意,此人三年前进宫,先在坤宁宫当值了一年,后来冲撞了皇后被罚出坤宁宫,再后来就一直在御花园修剪花草,半年前贿赂刘公公进了养心殿,一直负责养心殿的厨房。
这个黄弥最近跟坤宁宫的大太监走得很近,这个大太监的房里还搜出来了剩下的朱砂,一切都十分合理。可是皇后为何会指认自己?
既然想要下毒,为何把握不好剂量,剩余的全都被搜到?既然想要毒害皇帝,又为何一开始就站了出来?这场大戏还没拉开帷幕就结束了,祝明镜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几天风已渐渐不凉了,吹过人的时候只是轻巧地拂过衣服。
“刑部里那棵梨花树现在正开着,”祝明镜站在御花园的凉亭整理思绪,看见路过的沈清言,开口道,“清言,你都快两年没吃过它结的梨子了。”
沈清言没想到祝明镜会在这里,站在凉亭之下朝祝明镜行了一礼:“大人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祝明镜叹了口气:“查到刘公公了。你和公主还真稳得住。”
沈清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她刚进刑部时祝明镜说过法只是字,执法的人才最关键,只有不偏不倚,公正对待,才能找出真相。
可是她早已离当年那个刑部主簿很远很远了。
刘公公被罚出了养心殿,皇帝又昏了过去。御林军巡逻的次数愈发多,刑部又派了戚雨来,宫中人人自危。
“又不是刘公公下的毒,为什么不罚黄弥要罚他?”年纪不大的宫女一边拽着树枝上的小花一边打抱不平,她身边年长些的宫女赶紧制止:“哎呦我的好妹妹,不是说了别再说这事儿了吗,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不过这才几天皇上又晕了,皇后的事还没有定论呢,万一……你们说跟长公主和太子,谁能继承皇位啊?”一道更小的声音问道。
墙另一侧的沈清言和楚琼玉,把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抓了刘公公,但不管是黄弥还是太子皇后的禁足令都没有解除。看来皇上是既想要把王家一锅端,又要敲打楚琼玉这个女儿。
一石二鸟,杀鸡儆猴,只可惜刚动了刘公公自己就又倒了。
“说谁是猴呢?”楚琼玉瞪了沈清言一眼。
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沈清言讪讪道歉。
楚琼玉本想找个清净地方跟沈清言说话,只能再寻别处。
走到冷宫附近,一个人都看不见了。皇帝妃嫔不多,也没有妃子被打入冷宫过,这里已荒废多年。
“如果宫里只有一个人对父皇最忠心,你觉得是谁?”楚琼玉先开口问,而问题的答案被沈清言脱口而出:“赵公公?”
楚琼玉摇了摇头:“是包太医。赵公公是父皇登基后才跟在他身边的,但太医院院正包悯跟父皇自幼相识。”
沈清言反应得很快:“皇上想要将计就计除掉王家,所以联合包太医演了场戏?难道皇上根本就没喝安神汤?可是一开始给皇上诊脉的不是包太医……”
楚琼玉打断了她:“那天养心殿外那么多太医,有我们的人也有王家的人,演戏演到底,父皇必须喝。只不过有了包太医,喝的剂量就有说法了。一开始给父皇诊脉的太医说朱砂的量多了,多了多少是包太医说出来的,刑部也是按照包悯的话去查的。”
“既然控制了剂量,那皇上现在怎么会……”沈清言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你,包太医现在是你的人!所以,你真的让刘公公给皇上下了毒?”
沈清言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到,说到最后的声音轻得站在她身边楚琼玉也才勉强听到一点儿。
楚琼玉每次跟沈清言说自己做的坏事前都要绕上一会儿,她一步步引着沈清言自己猜出来,跟楚璇琅就不用这样,她对给亲爹下毒这件事的反应很冷淡,让人无端想到狼狈为奸这个词。
“当年父皇从包悯那里骗来了穿肠毒药给他的父皇喝了下去,包悯是孝子,见不得这些,所以后来才与他渐行渐远。听说当年沈丞相也是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才被贬去柳州的,”楚琼玉盯着沈清言的脸,不放过她的任何脸色变化,“不过沈相不拘小节,自己想通了。皇祖父连人都没做明白,何况皇帝?臣随明君,父皇比皇祖父称职得多。跟父皇比起来,我实在仁慈。”
“沈卿,你要做包悯,还是沈相?”
沈清言一时没消化过来这么多消息,她追问道:“先皇的确……残暴不仁,可皇上他……”
楚琼玉打断了沈清言:“楚玟死了,定王无心皇位,下一任皇帝只会在我和太子之间。王家在云京之外的爪牙已经没了六成,若我是父皇,未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为了稳坐皇位,我会选择扶持王家,继续看两虎相争。”
皇帝把潘为吉派去喆州就是在制衡,继续这样下去,受苦的还是百姓,十几年过去,空耗国力而已。
“皇上还有多久能活?”沈清言问。
楚琼玉抬头看着冷宫里的围墙,原来跟毓华宫的没什么区别,都是四四方方的,所以她才喜欢在公主府住。
“他可以长命百岁。”
而长命百岁的代价又是什么?
沈清言颤抖着握住楚琼玉的手,给了她答案:“殿下是我的明君,必定也能成为百姓的明君。”
这次皇帝醒后单独召见了楚琼玉。
楚琼玉巳时进养心殿,申时才出来,身后跟着手捧圣旨的赵公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刑部审查,太子楚珩与王继行共谋,欲下毒害朕,今废楚珩太子之称,贬为庶人,待秋后与王氏诸人共同问斩!”
宣完,赵公公又拿出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道有常,帝业循环,大楚福受祖荫,寿出天地。然朕为奸人所害,纵心有余,终力不足。幸得皇长女楚琼玉,自幼聪慧仁慈,品性纯良,德才兼备,天之所属,封为皇太女。自今日起代朕监国。钦此。”
话音一落,楚琼玉双手接下了圣旨。
跪在地上的人们立刻俯身:“臣等恭贺皇太女,太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钟府。
钟仅捋了捋胡子:“兵部的楚璇琅这两年与长公主一直形影不离,丞相沈清言更是她一手提拔上去的。哪怕是陛下,透过定王党看到公主时也已迟了。刘公公一事只是想敲打敲打她,结果长公主竟然直接……呵呵,天下果然属于心狠手辣的人。”
钟家二伯附和道:“长公主心思深沉,居然隐忍了这么久。本以为这些女人带兵做官已是尽头,谁曾想还冒出来个太女……真是有违礼法,不可理喻。”
“王继行是被关到了天牢?真是活该,王家独大了这么多年,也该倾覆了。”
天牢。
“哈哈哈哈,”楚珩被绑在铁架上,身上全是被拷打的血痕,他几乎笑出了眼泪,“皇姐,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偏心楚珏,原来你自己亦有私心。”
楚琼玉没否认。她轻轻抚摸着楚珩的脸,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出生时。
那时母后早已去世,新后刚入宫一年,生产后无比虚弱的王言皎把楚珩抱给了她,十岁的楚琼玉不熟练地抱着比她更小的孩子,手指轻轻戳着他嫩生生的脸颊,当时只是因为有了个血脉相连的人感到开心而已。
“自三年前你被立为太子,我便不曾与你一起出过宫,你可知为何?”
“……为何?”
楚琼玉的手从他的脸移到肩膀上拍了拍:“宫道太窄了,只有一个人能走在最前面。皇弟,皇姐也想做皇帝。”
“舅舅跟我说了,是你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提出要下毒我们才中了计!楚琼玉!你心狠手辣,弑父杀弟,你会下地狱的!”
楚琼玉的眼神未变,另一只手抬起来卡住他的下巴,“楚珩,去年八月底,我从喆州离开,有人埋伏在城门外欲杀我,你知道是谁的人吗?”
楚珩无话可说。
“地狱究竟如何,就有劳皇弟先下去替我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