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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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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日这衣裳真好看,这料子还透着光呢,我们竟也没见过的。”
“南蛮进贡了一批浮光锦,说是在外头有太阳的时候能随着人走动发出光泽,珍贵非常。我记得陛下那儿一共六匹,原来在公主这儿了。”
“那我们倒真是沾光了,也能看见这稀罕物。”
何静云招待完另一头,见何家几个媳妇都围在魏晋陽身边说话,气氛也不算冷淡,便停在了月洞门前,转身往另一边院去。
青儿道,“夫人,怎么不过去?长公主难得来赴宴,咱们也去陪着说说笑笑,为五郎也是好处。”
何景云脚步未停,“我过去才是自找没趣儿,她一贯不喜看到我的。”
青儿是何景云的陪嫁,自然知晓其中故事,“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太……庶人也都死了多久了,长公主不会为这点事耿耿于怀的。”
“他们兄妹当初感情很好,为着这事还与淮南王疏远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说多错多。”
青儿见她坚持也只好跟着她走了上去,“说起来,长公主与淮南王当初是最好的,如今见了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丝毫不给面子。”
“她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嘛,这档口能自由进出宫门的也只有长公主了。”
何静坐知道青儿为何一直劝阻,她的小儿子一直在家中赋闲,无事可做,她想替他谋一份好差事。青儿跟随她多年,也是忧她所忧。
他们走进一条花廊上,何静正思索着一会儿晚饭的菜品,忽而就见眼前两个男子站在前方背对着她看池边游鱼。以为是哪里来的宾客,她对他笑了笑,“这里是女眷所在,二位小郎君可是迷路了?”
“何夫人,我跟三郎可是专程来等你的。”
二人转过身,何静云先是在脑中思索这人是谁家儿郎,后目光从李裕身上移到魏无笙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定住了。
魏无笙没有错过她脸上笑容的凝固,嘴角便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你……”
他是……
“是我。”
何景云命青儿在外看守,她有些慌乱地领着二人去了内间。
“你们来做什么?私自回京可是大罪。”
“难得何夫人还认得出三郎,还以为你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陈丰呢。久别重逢,骨肉相见,夫人怎的说出的话如此冷情?”
她的确自他出生就没有问过他,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可是一见到,就想起旧太子那张脸,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所以她当初才觉得这孩子不得不除掉。
何景云定了定心神,心知自己所说不妥,勉强撑了一张温和的面孔,好言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们在陈丰被淮南王的人刺杀,待不下去了,这才回到京中想找陛下讨个公道。可私自回京到底有违规矩,怕先引得陛下盛怒,所以想请夫人替我们引见长公主。由她带着三郎入宫,也能减轻些责罚。”
“可是我在长公主面前也说不上话,她恐怕不会听我……”
“公主府人多眼杂,何府今日宾客也众多,我们又不熟悉地形,三郎不便出面所以才托夫人搭话,只要让公主来这里就好,其余的不必夫人操心。”
何景云犹豫了一会儿,听上去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魏晋陽既然如此心疼兄长去世,想必会护着他唯一的血脉。
犹豫间又听魏无笙道,“令郎近日似乎想谋份差事,可是陛下病中那几日他似乎还在燕华阁饮酒狎妓,高谈阔论,若被有心人知道……”
何景云脸上维持的温柔被打破,立刻变了脸色,戒备地看着两人,“京中赏花宴一轮接一轮,你何必非要为难我。再说你以为晋阳就会帮你么?不过是往陈丰逢年过节送点东西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又在陛下面前赚足了名声……”
“可是您连这点便宜的名声也不屑去赚呢。”
魏无笙冷笑,“她帮不帮忙是我的事,与您无关。”
何景云冷冷看着他,想了想,妥协道“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請公主過來。”
李裕道:“你何必说这些威胁她,有话好好说嘛。”
魏無笙嗤笑了一声,慢慢在房中坐下。有些出神地回想剛才那個女人的面龐,她的臉骨還有嘴唇都很像他,他終於見到了這位多年來沒見過一面的母親……
不,其實從前也見過的,那是李裕去靈山拜師學藝的時候,他聼下人說起過她,他偷偷跑去大相國寺專程在路上等她。
她正在替她的大兒子上香,她穿著一身杏色衣裙,目光盯著那個孩子握著三支香在佛祖面前拜了拜,然後插進香爐裏。做完了這一切,她目露欣慰,笑意盈盈地替他擦去手上的香灰,摸了摸他的腦袋。
“達兒真能幹,都會給佛祖敬香了。”
這種寵溺的目光,溫柔的語氣,他從未在親近的長輩身上見過,他忍不住羡慕那個孩子,他們都是母親的孩子,可是他從未享受過她的撫摸。師父對他也十分嚴厲,不論他做什么,都得不到他一句誇贊,總是不夠,還不夠,還可以做得更好……
原來連拜佛上香這種小事都可以得到她的柔情麽?
他從門後走了進去,故意在他們旁邊跪下拜了拜,他手裏握著香,磚頭盯著她看。
“娘,他一直在盯著我們。”
女子聞言轉過頭來,在看到他的一瞬,她愣了愣。他看見她的臉上驟然出現了厭惡與煩躁的情緒,他怯生生喊了一句,“娘……”
男孩兒有些生氣,“你亂喊什麽,誰是你娘?”
“她……”
“青兒,你帶達兒出去洗手,吃點點心。”
他懷揣著隱秘的希冀看向她,起身朝她跑了過去,想抱住她。何靜云卻冷漠地推了他,手裏的香掉在地上,滾燙的香灰落在手背。
他含著淚看她,何靜云道:“我不是你娘。小郎君,是你師父讓你來找我的嗎?請你轉告他,當初説好了從此何家魏家互不相干,以後就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她這話是説給他聽的,他怯生生看著她,方才還溫柔的臉孔順時變得冰冷,語氣嚴肅。見他正正看著,何靜云轉身走了出去,他卻抓住了她的裙擺。
“你別走,娘,我想你——”
“我説了別叫我娘!”何靜云尖聲的樣子嚇得他呆呆的,她皺著眉頭居高臨下看著他,他整個人被她拉得站立不穩。
“我有兒子了,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的爹娘早就死了,明白嗎?如果你再來找我,我就把你的手脚都打斷。”
她的警告讓他連夜做了好多噩夢,“她明明是我娘,爲什麽?”
“殿下,她説的沒錯,她不是你娘。你認錯了。”
師父一字一句告訴他,并沒安慰他,反而取來刑具讓他在門口看著,看守他的下人一個個被打得血肉模糊,他的心跳得飛快。
“師父,爲什麽要打他們?”
“他們沒有守好本分,看好殿下,就該付出代價。”
“是我錯了,是我偷偷跑出去的,師父罰我吧。”
李敢蹲在他身側,神色淡淡的,“殿下是君主,君主是永遠不會有錯的。如果出現了問題,那一定是身邊的人犯了錯。臣不敢也不能處罰殿下,可是他們罪無可恕。”
“那師父呢?師父只罰他們,那師父就沒有錯麽?”
李敢頓了頓,磚頭看向他,似有些驚訝,但隨即又閃出欣慰,語氣也和緩了不少。“殿下説的是。”
他忽然走下臺階,對著魏無笙跪了下來。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聲混合著身後那些人皮肉與板子的撞擊聲在院子裏響起。魏無笙驚得不知所措,而後趕忙上來阻止他,“師父,師父快住手!”
他哭著拉他,卻拉不動成年男子的決心。他驚恐地看著他將自己打得滿口血,對他磕了几個頭。見他哭得淚人一般,摸了摸他的頭,“別怕,殿下,殿下做的很對。”
對嗎?師父說他做的一切都對,可是從他的眼裏,他能看出不夠,他做的永遠還不夠……
“後悔嗎?”
晉陽與何靜云一前一後走在路上,她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弄,“這麽多年三郎一個人待在陳豐那窮鄉僻壤,甚至被人追殺,躲躲藏藏到了這裏,萬般無奈才找到了你,不然我想他是一輩子也不願來何家的。”
當初爲了儲位,她最信任的二哥陷害大哥,讓他太子之位被廢,險些被父皇殺死。她這位嫂嫂立刻便與大哥和離回了娘家,甚至於還想打掉腹中的胎兒,如果不是李敢極力挽留,許諾她諸多好處,她是一定不會留下這罪臣的孩子的。如此涼薄,怎叫人不心寒?
何靜云沒有説話,只是默默低著頭跟在身後。她便明白她的意思,她不後悔。
後悔什麽呢?
當初那段婚姻本就是聯姻,她與太子相敬如賓,不過是因爲他太子的名分,就連那個孩子也只是個意外。他大難臨頭,眼看整個東宮都要給他陪葬,難道她就該繼續一輩子陪著他過暗無天日的生活?
何靜云悶葫蘆一個,一路都不做聲,魏晉陽冷笑了一聲。“三郎這孩子,也只有我還能護一護他了,他如今回京,誰也別想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