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诡》蜀客

56、命格

　　都城气候与S市是两个极端，这边都已经下过两场雪，好在两人去魏村之前随身有件厚衣服，下飞机就立刻穿上了。

　　吴潜再次见到谢老，是在谢家书房。

　　书房不大，大书柜几乎占据整面墙，书案上摆着笔架镇纸等物，座后墙上是大幅山水字画，旁边有供客人坐的两张圈椅，搭配着一张小高几。谢老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屋里暖气足，他就穿着日常太极服短褂，看到吴潜便站起身，和蔼地让坐。

　　吴潜立即问好，等到谢老先坐了，他才在圈椅上坐下。

　　小谢道：“吴潜哥给您带了礼物，我让收着了。”

　　见他也要坐，谢老制止道：“今天我要单独和吴潜说一些事情，你出去吧，看吴潜爱吃什么，顺便让厨房准备点。”

　　小谢有些疑惑，随即皱眉：“我会保密。”

　　谢老道：“这是山神族的事，关系到吴潜的工作，别不知轻重，我还能害他不成？”

　　小谢仍迟迟不动。

　　吴潜正好也想和谢老打听他的事情，连忙道：“谢老要说正事，小谢你先出去吧。”

　　小谢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出去了。

　　等到门关上，谢老收回视线：“小洧性子有些怪，倒是听你的话。”

　　吴潜只管夸：“他一直很听话，性子也好。”

　　谢老果然笑了，问正事：“你的挂坠呢？”

　　“呃，在小谢那儿。”吴潜道。

　　谢老意外：“给他做什么？”

　　吴潜原以为小谢跟他说过这事，却没想到他不知情，于是大略解释了几句：“他有挂坠就能看到那些东西，我觉得对他更有用。”

　　谢老惊讶：“这么说，脉石还能遮蔽阳气。”

　　吴潜立刻想起山灵黄龙也提过“脉石”：“脉石是什么？”

　　谢老耐心地解释道：“脉石是大龙脉诞生之时，孕育最初那一缕地气的胎石，你那挂坠就是它的一部分，也只有山神族才能找到脉石。这块脉石通常由族长掌管，你的亲生父母中必定有一位是族长后人。”

　　他不由叹气：“山神族自从与外族通婚，血脉就越来越稀薄，到R国入侵更险遭灭族，那王知娴和张雨桐应该就是侥幸逃脱的族人之后，他们感知能力弱，是因为他们都算不上山神。”

　　吴潜道：“王姐她……”

　　谢老莞尔：“她能力特殊，局里派人联系过她，她不愿意，国家不会强迫任何人，放心。”

　　吴潜道：“她经历特殊，谢谢您理解。”

　　谢老回到正题：“山神族将脉石雕成挂坠，作为族中灵石，大概是因为它作为大龙脉胎石的象征意义，又或者是察觉到它有某些特殊作用。”

　　吴潜道：“它能让小谢看见超自然东西，肯定是有用。”

　　谢老摇头：“遮蔽阳气应该只是附带功能，对山神族意义不大，山神族重视它，它必然还有其他用途。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具体要靠你自己去研究。”

　　吴潜觉得有理：“我会尝试的。”

　　谢老道：“我是说，脉石很珍贵，你不应该给小洧。”

　　“没什么，能帮到小谢就好，”吴潜道，“目前我也不清楚它的作用，放我这反而浪费。”

　　谢老待要再说，小谢敲门送茶进来，两人打住话题。

　　见气氛还好，小谢放下茶水，默默地退出去了。

　　“抢了小敏的活儿，”谢老意味深长地道，“他是担心我为难你。”

　　吴潜尴尬：“怎么会，他很尊敬您，您在他心里不是这样的人。”

　　谢老道：“他很少对别人这么上心。”

　　吴潜不知为何有些脸热：“他叫我哥，大概是真拿我当哥吧。”

　　谢老看了他半晌，道：“吴潜，其实我这次请你来不是因为脉石，而是有事相求。”

　　吴潜一直很感激他的指点，忙道：“您不用客气，只要我能帮上忙。”

　　“你看小洧怎么样？”谢老问。

　　.

　　吴潜听到这个问题有些莫名，想也不想就道：“小谢当然很好，听话懂事又孝顺，会关心人，很优秀。”他本来就想打听小谢的事情，既然聊到这里，索性问出来：“但他心里好像藏着事，您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吗？”

　　谢老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不清楚。”

　　竟然连他也不知道。吴潜想想又觉得正常。毕竟隔代了，就像自己和外公再亲，仍有许多事不便倾吐，谢老一看就是那种很讲规矩的古板长辈，小谢对着他怕是不会主动吐露什么，加上谢老平时忙，估计也没工夫留意孙子的心事。

　　吴潜委婉地提醒：“我就感觉，他心思有点重。”

　　“大概吧，也许他有糊涂做错事的时候，可他本质还是个好孩子的，吴潜，你要相信他，”谢老停了停，目光诚恳，“如果他做错了什么，那也是怪我，从小对他教养得严，之前又强迫他休学进安全局，他才会想不通，但就算他有不对，肯定也能改。”

　　吴潜怕他误会，忙道：“您别担心，他没做错什么，我就是问问。”

　　谢老道：“你很关心他。”

　　吴潜如实道：“不瞒您，小谢救过我好几次，我是拿他当亲兄弟的。”

　　谢老道：“如果他活不了多久，你会救他吗？”

　　吴潜听得一怔，不太确定：“您说什么？”

　　“吴潜，他活不了多久，你会救他吗？”谢老重复。

　　知道他不说假话，吴潜顿时如坠冰窟，脑海里随之变得一片空白，足有半分钟过去，他才终于找回神智，艰难地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出生时辰被我亲手改过，是谎报的。”

　　房间一时静得出奇。

　　大概是早有准备，谢老反而没那么激动，他慢慢地扶着书案站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我谢坤有个阳命孙子，但其实小洧他不是寻常纯阳命，刚出生时他父母就遭遇意外，我动手脚也是为了瞒过外人。”

　　吴潜并不明白他做这些的具体意义，却已预感到什么，下意识地握紧扶手。

　　谢老踱到窗边：“他出生时恰好遇上一些特殊天象，阳气增重，纯阳变作极阳命格，你应该看出来了，他不仅能避免邪祟纠缠，身体素质也远胜常人，受伤痊愈速度很快，这不是单纯靠训练就能达到的。”

　　吴潜立刻想起义信中学那次，亲眼见他吐血后安然无恙，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孤阳不长啊，”谢老低声，“我这一派擅长相面，我给许多人看过面相，却看到了自己的孙子……22岁，两年，两年不到了，他很快会出事。”

　　吴潜脸色发白，张了张嘴，费力地发出声音：“会不会弄错了，他现在好好的……”

　　“没人比我更希望是看错，”谢老道，“当初我就是想到他可能走在前面，所以任由他出国去玩，到今年他满二十岁，我才借口把他叫回来，放在身边多看一眼是一眼，既然只剩两年，他又是这命，就让他最后给国家办点事。”

　　吴潜实在难以接受：“您……”

　　谢老摆手：“没想到在小姑山遇上你，我知道机会来了，天无绝人之路。吴潜，你会在锦屏山遇上小洧，其实是我的安排，是我让他跟着严赫去锦屏山，还让严赫暗中观察你。”他笑了笑：“当然，小洧他并不知情，命格的事我一直瞒着他，除了严赫，就只有你和武局长知道了，就算你不愿帮忙，我也希望你能保密。”

　　吴潜问：“我要怎么做？”

　　“寻找大龙脉，”谢老回答得很快，“找到大龙脉，只有你能。”

　　吴潜尽量镇定，想了想道：“我听说，天下龙脉出自昆仑。”

　　谢老摇头：“那是说山脉形势，真正的龙脉并不是你们理解的那样。龙是活物，怎么会永远留在一处？真那样，历朝历代只要盯着‘昆仑’，也早就挖到了。事实上，大龙脉就是地气之祖，是山灵之根，会游走流动，位置并不固定。当然‘天下龙脉尽出昆仑’的说法也不假，那是它的发源地。”

　　吴潜明白了：“找到它之后？”

　　“取一点脉浆，”谢老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只要找到大龙脉，可能就知道了。”

　　吴潜沉默了下，问：“这事会有不好的影响吗？”

　　谢老道：“你在意，我更在意。大龙脉关系华国气运，能滋养这片土地，是孕育地理资源的本源，如果引来某些势力，恐怕会惹祸，那我就是国家罪人了，好在是国内办事，他们想做什么也不容易。武局长看在我这些年的功劳，已经同意了，但这事只能私下进行。我一开始申请让你留在外面，就是为了好办事，这是我的私心，希望你能原谅。”

　　眼眶微红，老人转过身去，透过窗格子看外面的腊梅花。

　　“我知道有风险，可我想救我的孙子，只有小洧陪着我了，我老了，不求他怎样出息，只想他能活着，活着就行。吴潜，这所房子，这里所有的东西，你想拿都能拿去，只要能帮他。”

　　吴潜立即起身：“我……”

　　“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不是，才没有直接开口，先安排你们认识，等到你们有些情谊了才来相求，”谢老回身，朝他弯下腰去，“小洧是好孩子，了解他的人都会喜欢的，我知道这样有些卑鄙，但……”

　　吴潜急忙扶住他：“您放心，小谢是我弟弟，他救过我的命，就冲这个我也会尽力。”

　　谢老点点头：“多谢你。古往今来没几个人能找到大龙脉，你也许能，也许不能，都没有关系，肯给他一个机会就够了。”他停了停：“至于小洧，怎样都可以，只要人活着，活着就好。”说完这话，他就重新背转身去，大概是不想在小辈跟前失态，也是位修养好的老先生。

　　心头突然多了这个秘密，吴潜被压得几乎窒息。

　　片刻沉寂之后，谢老道：“这件事一定要瞒住小洧。”

　　吴潜低声：“我知道了。”

　　谢老背对他摆手：“去吧，小洧在外面等着，你们先去玩。”

　　知道他需要时间平复情绪，吴潜答应，走到门口调整好表情，确定没有破绽，他这才开门出去。

　　.

　　小谢果然站在过道里等候，见吴潜出来，他情不自禁地朝这边走了两步。

　　看见他的瞬间，心骤然紧缩，吴潜险些没绷住，连忙转身，借关门的动作暗暗做深呼吸，然后才回身笑道：“担心什么，谢老挺和蔼的，又不会为难我。”

　　小谢闻言弯了下唇：“爷爷应该是喜欢你的。”说完又疑惑地看书房门：“爷爷还在里面？”

　　吴潜撒谎：“他刚接了个电话，可能有事？”

　　小谢没有怀疑：“那我带你去房间，休息一下。”

　　他在前面推着行李箱引路，吴潜浑浑噩噩地跟着走到客房，脑海里始终充斥着谢老刚才的话，甚至都没察觉外面的寒冷，更没心情留意房间陈设。

　　“吴潜？”

　　“啊？”

　　小谢皱眉看着他。

　　乍被叫醒，吴潜生怕他看出破绽，解释道：“我就是有点不习惯，小航问我什么时候回A市，我想给他回个电话。你刚说什么？”

　　小谢道：“留下来过春节，别走了。”

　　“这……”吴潜迟疑，刚说不习惯是真的，方方正正的庭院充斥着浓重的陌生感，自己就是个外人，留下来打扰他们祖孙算什么，“还是算……”

　　“哥，”小谢打断他，“我们一起过春节吧。”

　　吴潜看着那双冷清却含着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小谢猜到他的顾虑，沉默片刻，似是下定决心：“我们不住这儿，住我那边。”

　　“你那边？”吴潜惊讶。

　　小谢“嗯”了声，拿出手机：“我让人去做清洁，我们明天就过去。”

　　吴潜仍觉得不合适：“你还是应该多陪陪谢老，他很关心你。”

　　“知道，”小谢一边拨号一边道，“地方不远，我们随时可以过来看爷爷，爷爷这边平时也有不少老朋友来的。”

　　吴潜没再拒绝。现在腊月二十六，左右没几天，留在都城正好有借口拒绝吴航的请求，让父母他们过个自在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