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曙暮光条

1、春

　　6路公交是唯一一趟从老城区出发经过一中的公交。
　　我不喜欢坐这趟车，它总要绕护城河一圈把来去学校的路都拉的无限长。
　　今年的冬天也格外的长。
　　三月，却半点没有要入春的样子，冷风呼啸着钻进车窗灌进我的喉咙，撕扯我的五脏六腑，我伸手关上车窗，把头埋进毛衣领里眼镜立刻就蒙上了一层白雾。
　　我反复放下手机好几次，终于忍不住给饶安悦发消息“你到学校了吗？”
　　没有立刻收到回复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我闭着眼靠在公交车车窗上听头与玻璃撞击发出的咚咚声任由思绪被放飞到各个地方。忘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感到很不安，可能是从上学的路上饶安悦不再和我一起开始，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们两个正在愈行愈远。
　　我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睡着了。但紧接着我就被熟悉的行李箱拖拉声和哀怨声吵醒，我知道已经到学校了。
　　手机里依然没有任何回信。
　　一种像是光吞下剥了皮的柠檬还不够还要细细品尝一样的酸楚席卷我，包裹我的整个心脏。
　　我隔着一条马路远远望见了饶安悦，我在犹豫。
　　她像是感受到什么，猛地回头给了我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看到我后挂上了一个坦坦荡荡的笑。
　　我眼睛却被晃的发涩。
　　“怎么才到？”
　　我没有回答问她“你怎么这么早？”
　　饶安悦从黑袄兜里翻出学生会的牌子给我看“今天不是分班嘛，我一大早就被拉来当免费劳动力了。”
　　我吐出一口气，心口的郁闷减轻了大半“毕竟我们阿悦可是管着一整个学生会的大忙人。”
　　“再取笑我。”饶安悦笑着给了我一肘，“你别去告示栏那里挤着看分班表了，我发你一份电子版的。”
　　饶安悦低头捣鼓手机，我刚好能看见她头顶的涡旋，我们两个身高都是一米七，只不过她喜欢穿厚底鞋，看起来要比我高上一些。
　　“发给你了哦，怎么呆住了？”
　　我摇了摇头，说我先去看看新的班级。
　　我没有告诉她，这份分班表贺凌云在昨天晚上就发给了我。我知道最先拿到分班表的会是学生会，但贺凌云从哪拿到我不得而知。
　　我爬上最高层，4楼，在靠北一侧第一间教室看到了“高一物化生（17）班”的班牌，说实话，我对物理和化学一窍不通，选择这个组合的原因是妈妈的朋友的儿子高铭会担任物化生组合中某一个班的班主任，当妈妈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就知道，我要作为关系户被塞来塞去。
　　结果也正如她所愿。我来到这样一个没有熟人的新班级。教室里稀稀拉拉还没有坐几个人，两边分别都是单人单桌，虽然我非常想坐在采光很好的窗边，但是天太冷了加上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我有一点微微不自在，最后选择坐在了靠墙第三排的位置。
　　五六个男生吵吵嚷嚷着从前门拥进教室，我一抬头就看见中间穿灰色冲锋衣的男生，他187的身个子在一群男生之中是高的很显眼，就像我一眼就在分班表的第一位看见他的名字一样显眼。
　　“哥！陈文洋！”
　　刚刚一直低头写题的男生，向陈文洋招手，要陈文洋坐到他的身边。
　　陈文洋向男生留好的位置走，我突然反应过来，那不就是跟我只有一个过道之隔。
　　“幸好是认识的人。”我心想到，不过很快又意识到或许只是我认识人家，人家并不记得我是谁。
　　“不对啊，我想这些干嘛。”我讪讪地揉了下脸。
　　一道强烈的视线停在我的头顶，我仰起头，陈文洋嘴角噙着笑望着我，眼睛里像是住着星星一样在闪光，“徐知意，好巧啊。”
　　我有一瞬间愣神的样子一定很呆，不过我很快也笑了“好巧啊。”
　　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我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个是饶安悦另一个就是贺凌云。
　　贺凌云喜欢不吃下午饭去打球，有时他会让饶安悦帮他买面包和水，后来饶安悦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这项工作就交到了我的手上。
　　刚开学的九月，天气还是很燥热。我从紫藤花廊下穿过，球场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近。
　　贺凌云刚好打完一场，他接过我手中的水，将其中一瓶想后抛给不远处的男生，男生掏出钱给我，尽管并没有触碰到，他身上的热气还是清晰地传到我胳膊上，我有点无措连忙摆手，还没来得及开口，贺凌云便勾上了他的肩膀“是我给的钱，是我说要多买一瓶水的，你应该给我钱，好弟弟。”
　　他拍开贺凌云的胳膊，对我说了声谢谢。在阳光底下他额头上的汗水和眼里的笑意都闪着光。
　　我知道贺凌云有一米八五，可身边的男生比他还要高一点，我猜测大概有一米八七左右。
　　我跟他们俩一起往教室走，贺凌云一直在说刚才打篮球的事，因为输掉了比赛颇有点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对这些了解不多只在一旁静静听着。
　　“我叫陈文洋，18班的。”
　　耳边说话的声音突然换了一个人，我转过头去发现贺凌云蹲下系鞋带被我们甩了好几米远。
　　18班是当时全年级最优秀的班级，我不经感叹道“是超级学霸啊！”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其实我有名字羞耻症，倒不是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就是会不好意思做自我介绍，感觉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怪怪的。
　　陈文洋对我或许只有那一面之缘，但是我对他却是比较熟悉，全校的人对他的名字都比较熟悉，因为他总是作为学生代表演讲，总是在全年级前十的获奖名单里。

　　“哥，这是你朋友啊，介绍一下。”
　　我的思绪被打断拉回到现在，说话的是陈文洋的同桌，陈文洋看着我说“我是你的朋友吗？”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面对面搭话，每一次他眼底的笑意都满的快要溢出来，给我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像春天里的太阳不轻易灼伤人，只温柔的把你包裹住。
　　“当然算。”我心中初来乍到的不自在被冲散了很多，渐渐放松下来。
　　“你好，我叫陈来。”陈文洋的同桌说着，又把头往前探了一点，“来去的来。”
　　我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目光从陈文洋和他的脸上扫过，“你们是兄弟吗？我听你叫他哥。”
　　“是，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兄弟。”陈来把脸贴上陈文洋的脸，“够不像吧。”
　　我被他逗笑了，陈文洋也笑了，他们两人确实长的不像。陈来是偏秀气那一挂的长相，喜欢开玩笑，我猜测他的女生缘应该很好。
　　而陈文洋喜欢把眼睛笑的弯下去，冲淡了他眉眼的锋利感，让人很难注意到他硬朗的脸部轮廓，如果他不笑其实挺生人勿近的。
　　班上突然安静下来，走进来一位男老师，带着又窄又长的黑框眼镜，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短袖衬衫，西装裤加皮鞋。
　　我被惊掉了下巴，有点不敢相信他是高铭。
　　穿的也太成熟了吧，理科味都淹到内里了，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感觉平白老了十多岁。
　　主要是他离开学校也不这样穿啊！
　　“大家都认识我吧？”
　　好吧，声音是改变不了的，比打扮年轻多了。
　　“不认识——”以陈来为首的几个男生拉长了声音起哄。
　　“我叫高铭，大家叫我高老师就行，不出意外的话，从今天开始到两年后的六月，我带领大家一起探讨数学。”
　　话音刚落，高老师锁定刚刚起哄的方向，陈来暗道糟糕，连忙往桌子下躲，可是太晚了，他已经被标记上了。
　　“陈来。”高老师平静的叫出他的名字。
　　陈来从桌子下钻出来，把手上的笔放到桌面上，发出很大的动静“我捡笔呢，怎么了，老师？”
　　“去拿个拖把把地拖了。”
　　“啊？”陈来张开嘴，做出夸张的表情“我一个人吗老师。”
　　高老师冷笑一声“那你想怎样？”
　　陈来在高老师手下待过一学期，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深明白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只能垂头丧气的拿起拖把“保证完成任务。”
　　高老师环视教室一整圈，并没有在我的脸上多做停留。
　　“竟然这是大家自己选的座位，那么就先这样坐着。希望大家能够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共同维护我们这个新的集体，共同努力。不要辜负父母，学校的期望，也不要辜负自己的努力。”
　　我觉得他讲的挺慷慨激昂的，有做语文老师的天赋。
　　说是刚分班，其实班上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只有我像是闯入别人领地的迷途羔羊。
　　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班级，包括陈文洋很多都是光荣榜上眼熟的面容。
　　我的心一直飘到很高的空中，焦虑感一路蔓延到我的全身。我的手指冻的冰冷僵硬，我不断蜷缩再展开。
　　“要去接点热水喝吗？”陈文洋突然开口，他指了指饮水机“水烧开了。”
　　我向他道谢，感觉他看出了我的窘迫。
　　一整个晚自习我都有点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