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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


  •   “广儿可知太礼为何物?”

      “祭祀大礼,莅位天帝,此生唯行一次,以上明天道,下赐万福。”

      “那广儿可知祭品为何物?”

      小龙沉默了。祭祀终有祭品。凡人以牛羊瓜果祭神明,神明又以什么祭天地?

      “广儿,父亲不愿……”

      苍白的瞳孔里金光迸射,挥散了虚无缥缈的掩面长叹——水划破静谧的夜,被掀起的衣袖轰然震碎,散入碧波之中。

      “父亲!”敖广伸出稚嫩的手掌,指尖只触碰到衣襟的一角,便让华袍匆匆滑离,他被激荡的水纹震退,水流裹挟着幼小的身躯撞翻簇簇珊瑚,惊得鱼虾乱窜,最终狠狠坠落在乱石嶙峋的海底。

      父亲……血如屡屡青烟自深海颓靡飘荡,被冰凉的海水撕扯,散逸在月华之下。远处水波动荡,兵刃相接,将明月搅碎,将星点吞没,徒留一片狼藉与伤痕累累的过往。

      “我要他去死,我只要他去死!”

      “君上,您为何……”

      “你不懂……你不懂!你曾允诺我,将对我马首是瞻,惟命是从,为何要拦我!?我只有这一次了!”

      喧嚣纷沓而至,死亡咧着苦涩的讥笑直逼心口。

      不,不要。我不要死。

      我要腾云驾雾;

      我要翱翔三界;

      我要赐福万代。

      我是东海之主,万妖之长——

      盘虬的伤痕泛起点点金光,弥散的血液缓缓腾跃于瘦骨嶙峋的身形四周,盘旋,碰撞,继而浮升至万里晴空,唤来风哮雷鸣,云迷雾锁。

      归正场上一片哗然。

      行刑者跌跌撞撞地后退,被龙眸注视的一瞬,呼吸刹那停滞,空气从心肺中剥离,带出一串乌黑的血,喷洒在白玉之上,登时,清脆一响,白玉嗜血,裂缝横开。泪混着血淌出干涩的眼眶,行刑者面色发紫,似乎身负千斤之重,膝盖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碎玉划破布料,嵌入皮肉,他惊恐万状——那双眼,不似妖魔血腥,不似神明澄澈——左眼如血海般空洞,右眼如星辰般绚烂。一处血泪横流,诉平生坎坷不甘;一处金光璀璨,望余生顺遂光明。

      “你不懂……你不懂!”

      不懂太礼祭品实是吾身,不懂人心几许贪婪,不懂世间情为何物。

      你不懂让他何以存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白驹过隙,无人再攀孟诸古木,无人再望桃花明艳。

      也曾在桃树下许愿,愿良缘永铸,不负佳人;也曾在孟诸殿内抵足共眠,说红尘百态,共赴此程。

      “先生曾教我,凡间古往先民传唱一徒歌,名曰《桃夭》,是贺新人成双,家庭和睦。”

      少年蹦蹦跳跳,在咫尺之外甩回一抹微笑,含笑的红唇如红玛瑙般光润,迎着九阙的光耀,眼中盛满了无限向往,那凡人不拘,故而敢爱敢恨,只消仓促一生有一人相伴,便是幸福圆满。

      发丝飘逸,黄袍夺目,云纹碎金靴踏过青石白玉,迈过门栏路纹,在曲折回旋中恣肆轻狂——落在小龙的眸中便成了整个世界。他跟随太子的步伐,多想轻快地追上他,留下纯粹的年少不羁,唱出余下的诗句——

      “广儿,别看了,血本污浊,何以为金?”

      数百年前的太子望着归正场,彼时,杏花飘零,红袍翻动,天帝留给囚徒最后的体面只有一袭血红轻纱。重伤未愈的龙太子冲出殿门,步履阑珊地向归正场跑去。

      他跑掉了鞋,绊到了衣,头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别去,殿下,别去看。”

      坚不可摧的双臂从身后环抱住小龙。他拼尽全力挣扎,挣裂了胸口的伤口,殷红的血在白布上蜿蜒践踏。落陈桥上,回荡绝望的呜咽,皓齿撕咬遮挡在眼前的手掌,在身后人吃痛的瞬间,泪眼婆娑中,他望见红衣渐渐飘忽,化作金蝶扑翼,飞向遥远的天际——

      ??太子少师长熙,本名敖逸,敖为龙姓,逸为所望,望其生生世世绝喧哗,从闲逸。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残花随金雨降临九阙,众仙开怀仰天,尽享雨水的洗礼——掺杂龙血的雨云降下金水,天道嗜血,神明嗜血。

      ??昊天依旧俯瞰着那道笔直的身影。当年,他是太子,他摔倒在地,未见先生遗容;今日,他是天帝,他从未落座,再见清泪两行。

      既知将会悲痛欲绝,又为何要诛杀先生?

      因为本君是天帝。

      “你算什么狗屁天帝,小爷都不敢拿镜子,就怕照你如照爷的风火轮。”

      “你又不想杀我们,却还要装得一本正经,你不累?”

      累吗?魔丸问他。

      他回答了什么?他说,天道酬勤。

      昊天望天,那里黑云不散,天雷滚滚,他望不见天。

      “轰隆!”

      惊雷顿生,天地为之发颤——这不对。昊天瞳孔紧缩,凝望逐渐成型的雷云,太礼祭天以上明天道,下赐万福,雷雨交加是天道哀悼,可这分明是……

      “衡华,看,那是……”

      “天劫雷动!”

      少年剑眉星目,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面色凝重,岳岚许久未见衡华有除了傻笑和痴迷以外的表情,身边空间微动,白影飞掠——

      “敖广!跑!”

      昊天有生以来再一次感到心急如焚,他看到那虚弱茫然的异瞳只望向半死不活的行刑者,可目光更像透过血肉望向深藏心底的过往。他陷入魔怔般听不清昊天的呼喊。

      “这是玄昙盒……喂给他……不死……”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谁,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敖广说不出话,紧闭的牙关被撬开,异物的突然侵入让他经不住咳嗽,略带暖意的水轻柔地抚平喉中不适,他仿佛回到幼时的温柔乡,回到东海的居所,回到父王的怀抱,春风徐徐,暖阳如织。

      下一秒,下颚被卸,浑身冰冷,蚀骨严寒包裹心房,冻得他恨不能将全身蜷缩。

      “你为什么抛弃我!?”

      “我只要他去死!”

      “你是阶下囚,不是龙王。你不配——”

      □□是冰火碰撞,耳畔是恶言相向。

      他疼得发抖,颓软的手臂似被恶犬撕咬,只剩白骨森森,腹部、胸腔,躯体早已血肉模糊,在巨大的血洞中他看见刀剑穿刺。

      “不,回来,醒来,敖广,敖广!”

      白光自云端劈下,笼罩住摇曳残躯——昊天触碰到了敖广的手,只差须臾用力——

      浑浊的视线被从天而降的疼痛拉扯缠绕,聚拢在竖瞳的裂痕中。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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