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唯见日寒月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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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龙……那位伤势太重，下官怕……”
??“不论何种方式，本君只要他活。”
??天帝目光阴沉，周身环绕着低气压，身边侍奉伤药的小仙大气不敢喘，生怕遭受无端怒火。
??他们为医官深感同情。
??自天帝慌慌张张地踹开万安堂的大门，就注定了此后数日鸡犬不宁。
??半个时辰前，天帝满身血红，暗金色的瞳孔嗜血般通红，残破的外衣碎片堪堪遮住身躯，怀中抱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团碎布中垂下染血的白发，甚至瞧不见活物呼吸带起的衣衫起伏。
??万安堂的小仙从未见过天帝如此狼狈。他咆哮着令人拽来所有医官，吩咐他们务必将人救活。
??小仙原想着伸手接过天帝怀中人，却被黄袍挥翻在地。
??小仙敢怒不敢言，透过慌乱的人影窥探榻上之人，就听见一个不要命的医官“嘶——”的一声感叹，下一刻，那位医官不负所望地被天帝揪住衣领。
??“救活他！救他！”
??“是，是，君上。”
??医官诚惶诚恐地围上前，在天帝的监视中，吓得手足无措。
??他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仙官，却也未曾想有一日，要抵上全部身家性命去救一个……一摊……血肉模糊的人。
??医官也要急哭了。
??榻上那人并非无知无觉，而是像承受着无尽痛苦，眉头紧蹙，疲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扭动，霎时间又加深了丝绸被上的血色。
??医官面面相觑，试图喂下麻药，却根本止不住四肢抽动。医官承受着天帝怒不可遏的质问，磕磕巴巴地禀告——麻药无效。
??天无绝人之路，可天道也不会放过该绝之人。
??医官只好强行按住那人的四肢，一块块挑去板结在皮肤上的碎布。每挑去一块残衣，必将血痂再度撕裂。红中带金的血从细细密密的伤口中蜿蜒而下，刺痛了天帝的双眸。
??他愣愣地注视榻上那人皮肤皲裂，四肢颤抖，望着一盆盆清水去时猩红。
??“君上，您要不先去处理一下伤势……”
??“好……”
??昊天被仙婢请出万安堂，在暖阁任由医官为自己包扎。
??“幸而君上皆是皮外伤。”
??医官告退，空荡荡的暖阁仅剩下昊天独自瘫软在金銮椅上。
??他忽然觉得好冷，冷得浑身打颤。
??脑海中尽是皮开肉绽的伤体。
??他看到天劫降临，看到那人面带微笑，白光阻隔之下，若不是自己撑起护体罩，在天雷直轰之前护住了敖广，他不敢想象，此时此刻，已是天人永隔。
??敖广，你就如此甘愿赴死吗！？
??天帝捏碎了茶盏，碎片割破了皮肤，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划痕。
??痛吗？
??泪水划过面颊，徒留遍地狼籍。
??眼泪滚烫，暖阁寒冷。
??他本该封神，他本该与我平起平坐，他本该怒目相向或喜笑颜开——他究竟错在何处？
??天帝掩面而泣。
??“君上，花费心力去拯救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罪龙，不知君上意欲何为？”
??天帝猛地抬头，星星点点的泪水糊了满脸。
??“君上太过仁慈了。”
??“无良仙翁突闯本君居所，不怕本君降罪？”天帝揩干了泪，略微抬眼，斜睨着来人。
??“诶……天儿何时竟与老夫这般生疏？”
??矮小老人拄着拐，径直来到天帝身前，对散落满地的碎片视若无睹，随意捡起一只完好无缺的玉杯，自顾自地倒茶。
??“仙翁，敖广虽窃取灵珠，但也镇压海底妖族多年，龙族纵有大过……”
??“君上可知龙族还灭了陈塘关，毁了阐教至宝天元鼎，伤了老夫与一干捉妖队成员！”
??无量仙尊抬起木拐，狠狠敲了敲地面。
??他不甘心。
??若非阐教如今实力大减，哪里用得着他一个阐教首席不辞千里赶至九阙，掏出千百年前的点滴情谊招惹天帝。
??“君上，您是八荒六合之主。想必君上也曾听闻古凡间曾有吴越之争，双王并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此次若不严惩东海龙王，只怕是放虎归山！”
??无量仙翁双手呈上一盏茶。淡绿的茶水在接过时荡起一圈波纹，水光倒影中，昊天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只寥寥轻抿茶水。
??早先听哪吒在宁约吵吵嚷嚷，喊什么阐教无耻，天庭无德，太乙又口口声声说什么他大师兄狠毒。昊天原想着去查，偏偏中途冒出个敖丙——一个不知生母的小野种，加之九阙仙族口诛笔伐，便按照偷窃灵珠之罪判刑，更何况……
??“龙族重罪，有目共睹，当平息众怒——才好啊。”
??昊天挑了挑眉。如今看来，灭陈塘关，破天元鼎，确实需……
??不，不是。
??昊天突然觉得有些耳鸣。
??无量仙尊抛开木拐，挥袍跪地，重重磕头。
??“请天帝鉴忠贞，惩不渝。”
??什么？
??他在说什么？
??昊天摇了摇头，试图将耳畔悉悉索索的噪音挥散，可那声音却越发清晰，笼罩身心，将无量仙尊的声音隔绝在外。
??不，你不该救他。
??这是他的错。
??东海龙王敖广，命该绝。
??你知道的。
??昊天胸口针刺般疼痛，“哇”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君上！”
??“无事。”他摆手挥退了惊恐万分的无良仙翁，借着扶手站起，居高临下，深不见底的眼中如死水般寂静。
??在天帝呆滞的目光中，对面那人心满意足地摸了摸白须。
??“君上，您是天道之子，理应心怀苍生。
??“否则——天道将怒。”
??“先生，教诲的是。”天帝仿佛变了个人，有板有眼地俯身拱手送别仙翁。
??“本君不过怕其难以熬到万妖阁罢了。”
??昊天迈出暖阁，外界依旧光芒万丈。
??天道所言皆为真。所以，天道告诉他，敖广该死，敖广便就是错了。
??他恨敖广笑，恨敖广背信弃义，恨敖广死心塌地呵护那个小杂种。
??谁也不曾知晓那日天帝做了怎样的决定。
??天帝，他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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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仙翁离开九阙后，低头看了看双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帝，非我狡诈下药，怪只怪您与敖广生来便难以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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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惨叫声唤醒了天帝麻木的□□。
??“君上，君上！您去……去看看吧，那位……那位……”
??医官瞥见天帝阴冷的目光，识相地闭了口。
??“本君说了，不论何种手段，只要他活。”
??“可您给的勿别喂不下去……”
??天帝闯入主殿，拨开气喘吁吁的小仙，只一眼便望见被医官拉拽的伤患。
??“昊……天……”
??那人浑身浴血，昨日光洁的躯干此刻伤痕累累。
??天帝在床榻几步远的地方驻足，看着他惨然一笑，细若蚊吟地唤自己的名讳。
??“让我……死吧。看在……往日情谊……”
??心头一颤，昊天有种冲动，想冲上前，抱住他，搂着他，给他灌注灵力。
??可他似乎被绊住了，似乎有人告诉他：你不能。
??他止步不前，淡漠地观摩一片凄惨猩红。
??他听见自己冷若冰霜地说：“你我从无情谊，只有孽缘。龙王尚有一刑未受，怎可逃？”
??话一出口，鼻头便情不自禁的发酸，连带着眼又疼了。
??昊天转身想走，他就不该进来，不该进来看自己亲手铸就的罪孽。
??“嘭—”
??敖广站不住了。
??再也站不住了。
??“龙王殿下！”
??“君上！”
??他仰面倒在床榻上，胸口下陷，龙角的光辉逐渐消散，龙鳞不可遏制地浮现。
??他实在撑不住了。
??他苦苦撑着的一口气在倒下时便还给天地了。
??我还没还清……
??我的丙儿，是我害你背负那么多。
??我的弟妹，是我害你们困在海底。
??我的子民，是我害你们化作灰烬。
??“东海龙王，我们年年上供，祈求您保我们平安，可为什么最终您却未能现身啊！？”
??他感觉自己身边全是人，他们望着自己，没有敬畏，没有仰慕，全是失望与幽怨——
??“您回头看啊！”
??陈塘关鸡犬不留，尸横遍野。
??“老龙，是你害了陈塘关！是你害了我爹娘！”
??混天绫呼啸而至，捆绑住自己，勒得伤口鲜血直流。
??“父王，您为何要这么做！孩儿不信，不信……”
??淡蓝色的龙角被光晕笼罩，那张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面庞泣涕如雨。
??点点滴滴，所有人都在叩问自己。
??我是否也算……背负血债，众亲叛离。
??我是否……罪有应得。
??如果可以，我一定，一定……
??可我……真的……没有力气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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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冲到床边时，便只看见那人强撑着睁开眼，双唇一开一合，血沫堵塞了他的呼吸。
??好疼。心好疼。
??这便是天道吗……
??天道，将怒。
??昊天脑海里充斥着暖阁中的对话，他强行忍住喉头腥甜，他吐下自己口中的血。
??咚、咚……
??心跳声震落了眼眶中的泪，却无论如何也冲不掉将死之人满脸血沫。
??“咽下去！”
??他果断卸下敖广的下颚，将手指强行撑开他的咽喉，颤颤巍巍地将水与勿别金丹一齐灌入。
??“咽下去好不好……”
??金针封穴，四肢被缚。
??昊天感受着怀中人不断抽搐，目眦欲裂。
??“咽下去，本君求你——敖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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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广——”
??父亲，是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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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龙王，龙王真的快不行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睁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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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接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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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敖广，我的小龙，把勿别咽下去，你不会死的。”昊天摇晃着敖广的肩膀，贴近他的耳畔，声泪俱下地哄着，一如少年太子与龙王互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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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想活了。
??世间太累。
??我不要做龙王，我不要虚与委蛇，我不要他……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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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广眼前光斑闪烁，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东海，小龙坐在珊瑚礁上，透过平静的海面仰望星空。
??我也曾满怀期许，年少无畏。
??我也曾一往情深，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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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道，你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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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有我，我等着你，等着你，还有敖丙，还有龙族，还有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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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丙…龙族…凡人…
??敖广睁大眼，望向声音来源的地方，可他看不透星辰背后的九阙仙族。
??是啊，是啊。
??可我还欠你们……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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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放心，勿别既已咽下，便可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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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唯见日寒月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