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山庄》洲新云

1、离婚

　　新年后，A市医院，肿瘤科室。
　　天气晴朗，科室的百叶窗全部打开，下午科室背光，阳光照在大楼另一侧，整个科室亮而不晒。
　　窗户开出几条小缝，偶尔有风溜进来，风与百叶窗打了个照面，发出啪嗒嗒的响声。
　　科室有淡淡的消毒液味道，主要从角落的洗手台散发出来。

　　贺健安坐在工位上，他一身白大褂，脸上带着白色口罩，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手指点击鼠标，不断拖动电脑上的CT图片。
　　魏永康脱了白大褂，一身衬衫西裤，站在贺健安身侧，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紧紧跟随着移动的CT图片。

　　祝若星坐在小圆凳子上，垂眸，一言不发，温佩兰站在祝若星身后，双手轻轻放在祝若星肩头。

　　过了一阵，贺健安开口了，眼睛依旧看着屏幕说：“魏院长，你看这个肿瘤的位置不是很好，而且个头大，上次就已经扩散到了很多地方。说实话，化疗效果可能不会很明显…”

　　魏永康双手握拳，打断贺健安的话，睁大眼睛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是我们医院最好的肿瘤医生，我还是希望你能再想出一些有效的、先进的治疗方案。”
　　魏永康是医院的院长，在问诊时，本来应该是最冷静的人，但现在他作为祝若星的家属，也难免会有些激动情绪。

　　贺健安皱眉，转头看向魏永康说：“魏院长，你这就有点在为难我了。都是医生，现在这种情况您是清楚的，很难再说…”
　　贺健安五年前转来A市医院，因为临床经验丰富，专业能力过硬，考核成绩优秀，仅用了四年的时间，就升任为肿瘤科室主任。
　　同时，贺健安还是祝若星的主治医师，祝若星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后，贺健安就积极寻找治疗方案，祝若星也选择积极治疗，如今共同奋斗一年有余。

　　可能是想起来患者还在旁边，贺健安立马噤声，换了个说法：“可以考虑一下提升生活质量。”
　　话语虽然委婉了一些，但听起来也没有让人很振奋。

　　祝若星抿抿嘴说：“止疼片。”
　　“嗯？”贺健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祝若星又重复道：“我挺累的，感谢大家的关心和照顾，我想回家，贺医生麻烦帮我开一点止疼片。”

　　魏永康摇摇头，站直身体，温和道：“小祝啊，你…”
　　肩上的手离开，温佩兰摆摆手，捂着嘴朝门口走去。
　　楼道传来抽噎声。
　　祝若星只是平静道：“谢谢，但是不用了。”

　　-

　　出了医院，三人上车。
　　魏永康做驾驶室，温佩兰坐副驾驶室，祝若星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座位。

　　祝若星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魏永康没说话，温佩兰也没说话。

　　还有三条街到家的时候，温佩兰对魏永康说：“你开到菜市场把我放下。我明天要做好吃的迎接宝贝回家。”
　　祝若星看着窗外说：“我明天不在家。”

　　温佩兰闻言，转身问到：“明天出门吗？一个人吗？要不要人陪？”
　　祝若星摇摇头，眼神毫无波澜道：“我明天约了仇乐章去领离婚证。魏叔叔明天还要上班，妈你也别去了，这是我的私事。吉乐和嘟嘟还要你铲猫砂。”

　　魏永康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说：“离婚是一件大事，这种事情最好再想清楚一点。”
　　温佩兰重重拍魏永康的肩膀，颤声骂道：“想什么？我问你还想什么？这种人就是不靠谱、不负责任、不成熟，结婚到现在没出现过几次，对我们家若星就根本不上心，不是个东西！”

　　祝若星嘴角扯出一抹笑说：“反正时间没多少，离就离了，每个人最终都要独自离去。”
　　这下魏永康和温佩兰都不说话了。

　　-

　　晚上睡觉的时候，祝若星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初见仇乐章的场景。

　　那是一个高端晚会，进这个晚会需要门槛。

　　以祝若星的身份进不去。
　　至少在七年前，她还没达到被邀请的标准。

　　但是祝若星收到了邀请函，邀请函是刘凌薇的。
　　刘凌薇致电祝若星说：“你不是被催婚么？云帆是说这把有点相亲局的意思，那我想着我就不去了。但这个晚会的老板和我有交情，不去拂人面子，你去正好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里头精英特多，邀请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去看看，说不定就遇上了。”

　　刘凌薇男朋友在她身边，在电话那头附和到：“是啊，祝小姐，你替凌薇去吧，我和凌薇今晚有约会，肯定是不会去那个晚会的。”

　　于是祝若星参加了这个晚会，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晚会，遇到了一个人，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参加晚会的都是专业人士，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交流内容祝若星大多听不懂。
　　祝若星融入不了，有点郁闷，于是跑到天台上吹风。

　　这时候手机响了，祝若星的妈妈打来电话。
　　祝若星看四下无人，于是把手机搁在石凳上，打开免提，然后自己在一旁踩石墩玩。

　　温佩兰问到：“听说你去晚会相亲，有没有看到合适的？现在这个年纪正好，找一个差不多的，之后恋爱一两年，觉得好就可以结婚，完美。”

　　祝若星撇撇嘴，烦闷道：“好好好，知道了，我再看看，有人来了，先挂了。”
　　其实并没有人来，只是祝若星扯的一个谎，她想快点挂断电话。
　　只是她没想到挂断电话后，台阶下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仇乐章。

　　仇乐章一身修身西服，站在台阶下，抬头望向祝若星说：“领证吗？”
　　开口即雷人。

　　然而这人偷听别人打电话，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祝若星绝不姑息，于是直接开怼到：“像你这种喜欢偷听墙角的人不多了。”
　　仇乐章唇角微勾，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步一步走上台阶，靠近祝若星。
　　边走还边说：“你不就是来这里找对象的么？装什么矜持。”

　　等到仇乐章走到祝若星面前，祝若星发觉这人长得还不错，于是亲了上去。

　　许是仇乐章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祝若星的动作又如蜻蜓点水般迅猛。
　　仇乐章被人突然亲了一下，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在原地。

　　在天台昏暗的灯光下，祝若星看到仇乐章的脖子和脸红成一片。

　　于是祝若星哼笑一声，觉得这个男人刚刚还声势浩大，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真被亲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于是平和道：“领证前要约法三章，第一，我们只是表面夫妻，生活不互相干涉。”

　　仇乐章很快调整好情绪，面不改色道：“合理。”
　　祝若星眉尾挑起，红唇微勾，抱着手得寸进尺道：“第二，积极配合，随叫随到。”

　　仇乐章面色稍稍缓和，抬起手，理了理西服袖口，微笑道：“自然。”

　　“第三，”祝若星停顿了一下，她有点不自在道：“今晚…今晚算双箭头的crush，今后各自安好。”
　　说完这句话，祝若星竟有点扭捏了，感觉自己是个撩人后不负责的渣女。

　　尤其是看到仇乐章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像被遗弃的小狗，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四目相对，两人僵持了许久，仇乐章才从胸腔哼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嗯。”

　　“叮铃铃，叮铃铃…”
　　梦到这里，祝若星就被闹钟闹醒了。

　　-

　　早上九点，祝若星关掉闹钟，划掉领证日期提醒。
　　她把窗帘拉开，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房间。
　　今天天气很好，就是阳光有点刺眼。
　　祝若星蹙眉，又把窗帘拉了回去。
　　在床上呆坐了一会，祝若星才去洗漱。
　　洗漱完毕，回到房间选了一顶假发，套了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

　　温佩兰坐在餐桌旁，看到祝若星说：“宝贝，早餐做好了，快来吃早餐。”

　　从家到婚姻登记处，坐地铁要半个小时。
　　祝若星抬头看钟，指针显示9:20AM。

　　祝若星拿起全麦面包，臂弯里夹了一瓶牛奶。
　　温佩兰急忙道：“就在家吃呗。”
　　祝若星摇摇头说：“现在去刚好，再晚就要迟了。”

　　到门口的时候，祝若星检查包里证件、资料是否齐全，然后拉开门口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瓶止疼片，塞到包里。
　　在开门的时候，祝若星给仇乐章发消息：“我现在出门。”
　　仇乐章几乎秒回：“在路上了。”

　　-

　　地铁车厢光线明亮，空调温度舒适。
　　金属扶杆和椅子透着光泽，车厢墙壁白到发光。
　　干净整洁的地板，随着列车行进微微震动，节奏稳定。

　　车厢内，大部分乘客在低头看手机，几个年纪大的乘客在闭目养神。
　　已经过了早高峰期，车厢里人不多。

　　祝若星很快就找到座位。
　　面包和牛奶已经吃完了，包装丢在地铁站垃圾桶。

　　现在祝若星一手提包，一手揣在口袋里，上手摸着一个滑腻的翡翠项链。

　　要说这翡翠项链，祝若星刚与它经历一场虚惊。

　　当初祝若星和仇乐章领结婚证，在领证大厅，仇乐章把翡翠项链交给她。
　　祝若星不要。
　　一来这个翡翠项链看着不便宜，祝若星都这种东西不是很上心，怕自己会弄丢，二来祝若星嫌土，哪个现代人结婚送翡翠？

　　仇乐章说这是长辈的心意。
　　看着仇乐章一脸真诚，祝若星才勉强收下。
　　之后翡翠项链就一直保存在老宅。
　　如果哪天两人分开，祝若星要把它还给仇乐章。

　　结果前天祝若星回老宅，差点找不到翡翠项链。
　　还以为最担心的事情要发生，温佩兰及时出现，在姥姥照片后面的暗格里，一个犄角旮旯找到了它。

　　想到这里，祝若星打开聊天软件，忍不住和唐楚汐吐槽到：“结婚不都是送金饰、房本车本各种卡么？结果仇乐章送我一翡翠项链，这都什么年代了啊？虽然我也不小，但…诶，我谢谢他。”
　　唐楚汐回复：“说明你肤色好，肤色好的女生带翡翠就是很好看呐。你还有多久到婚姻登记处？不过你们离了就自由了，姐们儿带你去温泉山庄旅游。”

　　-

　　车厢广播传来温和的提示音：“下一站，xx。乘客可换成8号线。左侧车门将会打开。”
　　“下一站，xx。乘客可以转乘8号线。左边嘅车门将会打开。”
　　“Next station, xx. Interchange station for Line 8. Doors will open on the left.”

　　普通话、粤语、英文都播报了一遍，车门打开。
　　几个女生走进车厢，黏在一起，看着像闺蜜。
　　年纪不大，应该是放寒假的学生。
　　她们走进来的时候，带了一股化妆品的味道。
　　还好现在的化妆品有所改进，味道没有很冲鼻，还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味。
　　她们坐在一排，轻声交谈，时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祝若星看向电子屏幕，回到：“还有两站。”
　　过了一会，唐楚汐展开新的话题：“我跟你讲，最近AI可火了，我给你试试，比如说根据AI分析，离婚是缺乏沟通：夫妻间沟通不畅，导致误解和矛盾积累。”
　　祝若星回到：“我们是表面夫妻，没有沟通，不存在误解和矛盾。”

　　唐楚汐又道：“那就是感情淡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逐渐变淡，缺乏亲密感。”
　　祝若星打字打得飞快，回到：“没有感情，淡化不了一点。”

　　唐楚汐不甘心，又发：“最后一个是不忠与背叛：一方或双方有外遇，破坏信任基础。”
　　祝若星一顿，继而回到：“签了离婚协议后，对方在朋友圈官宣，这算背叛么？”

　　“对方正在输入”停了一阵，然后发：“AI说从法律和道德上算背叛，但是如果从感情上，你对他没感情，他开启新关系并没有伤害到你的内心，其实也可以不算是背叛。”
　　祝若星歪着头，哼笑一声，回到：“你要不把AI给我吧？再见。”

　　唐楚汐回复：[哈哈.jpg]，又道：“你还有多久到？”
　　祝若星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头回复到：“很快了，下一站就是。”

　　唐楚汐：“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我看他们家评分不错，晚上一起去呗，就当是庆祝你重获自由！”
　　祝若星：[比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