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香港1951）》芒果冰冰

15、第 15 章

　　顾惜朝跑出那个房间，沿着走廊里电灯的布线找到了二楼尽头的配电室，搞破坏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在门边随手捡了一根废钢管，把配电室内的仪器乒乒乓乓一顿好砸，电线用手拉出来丢得乱七八糟，几分钟后，整幢大楼就在他近乎发泄的暴虐行为中沉入了黑暗。

　　从配电室出来的时候，他依旧气喘吁吁，说不出为什么感到强烈的失望。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顶在了他的腰侧，是个刺客。

　　“还跑？”那刺客狞笑着伸手来掐他的脖子。

　　顾惜朝也笑了，不过是浅浅的微笑，就好像看见了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紧接着手里的钢管顺着笑容由下而上挥开了腰侧的匕首。

　　刺客愣了一瞬间，然后着看见一根细长的放大了的钢管突兀在自己眼前，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钢管笔直地戳进了他的眼眶。

　　顾惜朝出手很快，要论暗杀技巧他才是最专业的，钢管插进刺客眼眶时还顺便拧转了一下，拔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倒霉鬼的眼珠子被带了出来，卡在了钢管的一头，带着鲜红的神经末梢一跳一跳的，看上去就好像一只奇怪的手杖。

　　看着那名刺客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哀嚎，血如泉涌的样子，顾惜朝突然失去了再补上一棍的兴趣，他用力甩了甩钢管，那只眼珠子就吧唧一声掉在脚边，他毫无感情地一脚踏扁，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鱼池子宽敞的庭院内黑乎乎一片，托顾惜朝的福，所有精美的欧式路灯在同一时间内全部罢工。

　　追命从卡车的副驾上跳下来，拢了拢脑后的头发。

　　现场混乱无比。简单来说就是一锅煮沸的开水。他看到神威帮的帮众和蜂拥而出的九幽手下扭打在一起，所有人都各自为战，武器从正经的刀斧匕首到随手掂来的木板凳，总之怎么有效怎么来。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伤者，还有不小心丢了性命的，反正是大火拼，死个把人警察也算不到谁的头上，他的脚边躺着一个还没断气的黑衣人，他手卡着自己的喉咙，试图阻止鲜血涌出：“我只是个……小……偷……”他咕哝着，开始翻白眼。

　　“这看起来像是个……阴谋。”追命说了句废话之后，往鱼池子走去。没错，走去。他脑后半长的头发幽幽的飘散着，就如一洼深不见底的黑水。

　　两派的人边掐边打地在四周滚来滚去，他走过去，好像周围这些是另一个位面的混乱。

　　他走着，走进鱼池子的门里面。

　　消失在众人视线前的一瞬间，他变戏法似地掏出了一把军刀，轻巧地在手中抛接了一下。

　　******

　　顾惜朝到达楼顶天台的时候戚少商还没有来，他把钢管扔在墙角，走到天台边缘观赏庭院内的械斗。

　　他看到一个大块头的神威帮帮众把一名小个子黑衣人打翻在地，然后举起手里的斧头想要砍过去，却因为没有站稳一跤摔倒，高高举起的斧头一个不小心嵌入了自己的肚子，然后那血就喷的老高。

　　顾惜朝看了觉得很好笑，于是他就真的笑起来了：“他们在干吗？”他自言自语的说，看着那群人的蠢样。

　　“在打架嘛。”追命代答了，他的语气里表露出的兴奋和不稳定感让顾惜朝玩味的转过身来。

　　“真好玩……”完全是孩子的口吻：“要不要去帮他们一把？”追命看着他，月色的映照下现出一对漆黑发亮的眼睛。

　　“免了……”顾惜朝假装没看到那对眼睛下的杀意：“你们是来救我的吗？”手指慢慢向后，摸到腰间的匕首，是从刚才那个刺客手里夺来的。

　　“没错，我是来救你的，你被九幽抓走，高老爷子很生气。”追命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不定：“怎么，你没有看见戚少商吗？我以为他先来找你了。”

　　“没有。”顾惜朝转身，把手搭在额头，对着庭院做了一个张望的动作：“戚少商也来了吗？”

　　“是的……他先来了……”追命回答，背后细微声响。顾惜朝转身出刀，正好抵上追命的军刀。

　　两柄利器撞击，顾惜朝这把破铜烂铁看上去明显输了一截。追命的军刀直接顺着他的刃划下，漂亮的半旋弧度去削他的虎口。

　　“他妈的！”顾惜朝好像触电一样后跳，脸上显出惊恐的表情，结果追命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转身一个轻巧的回旋踢，踢飞了对方手里的匕首。

　　“你要杀我？为什么？”顾惜朝捏着手腕，靠在天台的边缘大喊大叫。

　　“你那么聪明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追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里的军刀向前抵了抵：“顾惜朝……香港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顾惜朝面如死灰，慢慢向后靠去，紧接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而此刻，戚少商隐没在天台出口处的门后，百味陈杂地看着追命对顾惜朝步步紧逼，追命的身手远在顾惜朝之上，所以他很立刻想冲出去把那人搂进怀里，告诉他不用害怕，这只不过是在跟他开个玩笑。

　　可是他也知道那不行，顾惜朝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想要从他那里套出点东西，必须要先击溃他的心里防线，让他知道除了依靠自己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戚少商握紧了双拳，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其实那边的追命也有点着急，顾惜朝蜷着身体坐在天台的护栏边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不呼救也不求饶，他又不好真的一刀捅过去，生平第一次扮坏人，一时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蹙着眉头踏前一步，想要查看顾惜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冷不防对方突然动了起来。

　　顾惜朝自下而上，一头扎进了追命怀里，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隐约带着残酷的笑容，追命手里的军刀直接插进了顾惜朝的肩胛骨，滚烫的鲜血自伤口处涌出，蔓延过追命的手腕。

　　趁着对方惊呆了的瞬间，顾惜朝一拧身，巧妙地用身体带走了那把染血的军刀。

　　终极的暗杀技巧，本来就是以自己的身体做武器的。

　　追命立刻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伸手入怀想要掏枪，可是顾惜朝已经先他一步摸出了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追命的心口，顾惜朝慢慢咧开了一个胜利的笑容，追命僵滞在原地，表情古怪地望着他，前者笑眯眯地伸手从他怀里翻出了那把枪。

　　“其实……我这把早就没有子弹了。”顾惜朝笑道，把自己的枪远远抛开，换上从追命那里抢来的那把。

　　追命皱着眉头，他知道戚少商躲在暗处，正在找机会‘挺身而出’，看着顾惜朝越来越疯狂的笑容，他有点害怕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该叫戚少商现身说清楚比较好。

　　“顾惜朝……你听我说……”他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好似气流。

　　顾惜朝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色彩，突然弯腰抓起脚边的钢管，不由分说的就向追命的头上砸去。

　　追命惨叫一声，立刻用双手护住头。

　　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合扮坏人……他这样想着，意识随着头部传来的剧痛渐渐剥离，身体也慢慢委顿于地。

　　顾惜朝依旧没有停手，他状似疯魔地挥舞着钢管，脸上露出兴奋到极致的笑容，狠狠地，重重地将手中钢管一下下砸在追命头上。

　　追命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头部下面渗出了大量的鲜血，那些鲜血又被钢管带出，飞溅出来，洒得到处都是，有少量溅在了顾惜朝的脸上，他不以为意的信手一抹，结果抹得一脸血污，肩膀上还插着一把军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追命堂主……”一声呼唤把顾惜朝自狂暴中拉了回来，不远处站着司机小冯，他是跟着追命上来的，追命集合他们的时候只说了是去营救顾惜朝，而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是来救人的。

　　“顾经理……”小冯一脸的不可置信，顾惜朝在戚少商手下挂着一个经理的头衔，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救的人会对追命下这样的毒手。

　　顾惜朝没有给他多考虑的时间，抬手便是一枪，一朵血花在小冯心口处绽放开来，他瞪大了眼睛，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顾惜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慢慢向后坐倒在地上，把手枪往边上一放。

　　他现在突然很想抽支烟，于是他就把手伸到血泊中的追命的怀里摸索了几下，没有摸到香烟，随即想到这个爱吃甜馅饼的年轻人是从来不抽烟的。

　　“晦气……”他把手从追命怀里抽出来，在对方没有被血染到的白衬衣一角擦了两下，无聊地抬头望向星空。

　　“有烟吗？”他突然开口，戚少商慢慢从暗处踱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望着地上蜷成一团的追命，然后视线从顾惜朝肩膀上的军刀慢慢移到对方脸上。

　　“戚堂主……”不远处传来一声细若蚊呐的呼唤，那个小冯居然还没有死透，挣扎着支起半边身体，一手指着顾惜朝：“他把……追命堂主……”他怒目瑕疵地瞪视着凶手，一脸的悲愤。

　　戚少商弯腰拾起地上的枪，快步走了过去，想也不想地一枪射进了他的脑门中央。

　　“好枪法。”顾惜朝笑着拍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有些神圣不可侵犯，戚少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这样的形容词，他抬眼看了看血泊中的追命，很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怜悯。

　　死了？还是没死？戚少商想，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真的跟他们是一伙的，我讨厌他们。

　　他无动于衷的走过去，拦腰把追命抄起，手一伸抛下了天台。

　　追命在半空中翻了个转，仿如一只断线的白色纸鸢，带出一道优雅的血弧，在星光下翩翩起舞。

　　楼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小崔——————”

　　同时还能隐约能听见高风亮如雷般的咆哮。

　　不过戚少商懒得探头查看，此刻他眼中的天地间只剩下了那唯一的一个人。

　　他走过去蹲在顾惜朝面前，伸手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污。

　　顾惜朝慢慢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一个久违了的会心的笑容：“还是你对我最好。”声音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他灵巧地举起双臂环绕住戚少商的脖项，把他的头拉向自己，仿佛肩膀上的军刀不存在一样。

　　戚少商伸出两支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嘴唇，然后闭起眼睛，近乎膜拜地吻了下去。

　　天台两边的门‘哐’地一声，很戏剧化地同时被踢开了，高风亮带着大队人马出现在左门，而从右门涌出的则是英绿荷在总堂那里刚搬来的救兵。

　　一时间，天台上黑压压的挤了将近七八十人，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眼前的景象出神。

　　尸体，匕首，枪，还有一地的鲜血。

　　宛如一个修罗场。

　　就在那片血海中，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吻得如痴如醉。

　　英绿荷突然抬手捂住了嘴，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自己那已经死寂了二十多年的心情居然不合时宜地奔涌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眼前的场面看起来很微妙，她想，辞藻可以修饰不同种类的音乐，但对于天地间亘古长存的呼吸则根本浸染不到半点。

　　天边被枪声惊醒的雀鸟们且飞且鸣，最终融进了树林的阴影。一瞬间空气停止了流动，天地间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