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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大结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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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照总是在反反复复地做着噩梦,梦到他爸被人活活打死,死不瞑目地看着他;梦到他妈躺在狭窄冷硬的床板上,出气多进气少,最后含恨而死;梦到蒙曦头也不回地踏上那辆公交,一遍遍地跟自己说着保重。
也许是上辈子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这辈子才总要经历生离死别。
乔照躺在床上,身心俱疲,他偶尔能听到身边嘈杂的声响,叽叽喳喳的,很急切,很吵,却总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自己的右手好像被什么包裹着,很温暖,甚至沁出汗来。
这股温暖让乔照冰冷的身体有了丝气力,他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挣扎,总算睁开眼睛。
看见蒙曦时,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蒙曦……”他嗓音嘶哑地呼唤一声。
“我在。”蒙曦与他的右手十指相扣,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那样真实,让乔照恍惚,“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当然是真的。”蒙曦说到这,表情闪过一丝哭笑不得,“你吓死我了,明明中枪的是我,你却躺了几天几夜。等你好了,我一定要找张超好好算账!”
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超站在门上镶嵌的玻璃板后,一脸尴尬,不敢进来。
是闫菲猛地推开门,环胸站在他边上,眼神胁迫着他,才让他犹犹豫豫地踏进病房。
“那个,乔照,我、我不是故意的……”张超扭扭捏捏道。他瞥了蒙曦一眼,有些不服气,“任谁进了病房,发现空无一人,也会这样联想嘛……”
乔照看了看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闫菲斜睨张超,冷冷道:“这个傻逼,每日例行巡视你俩病房。三天前他去蒙曦的病房,结果病房是空的,他就以为蒙曦走了。结果你也差不多醒,他本想告诉你蒙曦离开医院了,就非得省略那几个字,说得好像蒙曦走了,也成功把你刺激昏迷了。”
乔照:“……”
张超有些不服气,“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这小子一声不吭就跑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这样一说,蒙曦的确有点理亏。他摸了摸鼻子,不自然道:“我躺了好几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都臭了,去浴室一看,胡子拉碴凌乱,我觉得我中了一枪,你肯定比我先醒,我不想用这幅邋里邋遢的样子去见你,所以跑出医院买了套衣服,剪了个头发,又刮了个胡子……”
乔照怔怔望着他,他头发梳得齐整,衣裳干净整洁,脸上泛着健康的色泽,看起来精神又俊朗。
可乔照又不可遏制地想到他脱力跌进海里,冷得像一块冰。
蒙曦见他不说话,有些慌神,以为他还在生气,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乔照后来根本听不清这个人在说什么,他只是遵循本能,狠狠抱了上去,想把这个人揉进怀里。
闫菲挑眉,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暧昧,但很快被一脸尴尬的张超生拉硬拽出去。
属于健硕男子的体温源源不断传到他身上,蒙曦的手臂结实有力,很快便反客为主,悄悄靠在他后脑上,将他狠狠摁在了自己的唇上,摁得很结实。
乔照愣了两秒,很快发起反击。两人的舌头像游蛇一样,你来我往,互相追逐,凶狠无比。乔照渐渐不敌,腰肢酸软。蒙曦另一只手还环在他的腰上,顺势慢慢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另一手撑着身体的重量,避免压到他。
两人亲了一阵,乔照气喘吁吁地偏头,蒙曦一下吻在了他侧脸上。
乔照喘了几口气,回头望着蒙曦。眼前那漆黑锐利的眼睛里带着不满和空虚,蠢蠢欲动。
乔照哑着嗓子问他,“为什么?”
蒙曦轻声说:“因为喜欢。”
“不是问这个。”
乔照闭了闭眼睛,“我是说,在码头上,你为什么要冒险跑出来救我?你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蒙曦没有立马回答,他垂眸似乎在沉思,乔照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盯着他,等他一个答案。
许久以后,蒙曦说:“不知道。”
他抬头,坦诚地说:“那一刻我的脑子很空白,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我只是见不得你出事,尤其还是在我面前,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乔照目光有些颤抖,他几乎有些顶不住蒙曦清凌凌的,几乎要将自己全部剖出来给他看的眼神。蒙曦说的那些话像过电一样刺激着他的头皮,让乔照呼吸都滞住了一瞬。
蒙曦说,没什么原因,那是我的本能而已。
本能去救你,本能去爱你。如果这些都做不到,就会抱憾终身。
乔照抖着嘴唇说:“你难道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吗?”
蒙曦迟疑了一下,说:“想过。可是你的父母没有了,你就应该好好活着,这个世界不应该对你这么不公平。”
一个从小父亲染上赌瘾、罹患恶疾,被债主三天两头上门催债、连学费都交不起的人,豁出命去想给他一个公平。
乔照眼前模糊一片,他自七年前起历经风吹雨打、漂泊无依的灵魂,好像从这一刻起,找到了归处。
他攀住蒙曦的脖颈,轻声说:“蒙曦,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时钟飞速回拨,那个闷热的仲夏夜晚上,警局里惊鸿一瞥;面馆里从容玉立的身影,原来时刻回头,都站在自己身后。
老天总算对他公平了一次。
*
三个月后,A国圣路易斯中心医院。
六楼,电梯门缓缓开启,身材魁梧的佩斯警官站在门口,面容整肃。
乔照走出电梯,礼貌地与佩斯警官握手,“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佩斯警官。”
佩斯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将夹在腋下的文件袋递给乔照,道:“承蒙马先生照拂,这点小忙我愿意帮。但这次会面,说到底还是不合规,所以我只能争取十分钟。”
十分钟乔照也很感激了,他双手接过文件袋,道:“非常感谢!”
中心医院是特殊的医院,里面关押着许多身患重病的罪犯。一个星期前,A国对于何氏集团的判决已经下来了,何氏涉及洗·钱、逃税、医疗欺诈、破产欺诈等案件,其中何志远是主谋,何怜青是从犯,两人请了非常厉害的律师团队,一场审判过后,两人要蹲的大牢加起来连二十年都没有;何况何怜青身体每况愈下,有极大概率申请到保外就医。
这对于那些被他们压榨,近十年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人来说,不公平。
因此老马联合众人在本国再次上诉,递交了许多何氏集团犯罪的证据,毕竟是八年前轰动一时的大案,当即引起当地政府的注意。很快,C国向A国提交引渡请求,将何氏两个关键人物带回C国审理。
距离他们回国,还有两周的时间。
已经是深冬,医院惨白的墙壁更添一丝寒意。乔照穿着大衣外套,手指快冻僵了。身旁有病人与他擦肩而过,俱都穿着单薄,双眼无神,像游荡的丧尸。
走到尽头的小房间里,乔照终于又见到了何怜青。
何怜青瘦了很多,脸上像瘪了的气球,仅靠嶙峋的颧骨挂着皮肤。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眼球混沌。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白色,青紫色的血管蜿蜒其上。病号服裹在空荡荡的躯体上,让人怀疑被布料覆盖的地方,是否只是一具骨头架子。
他定定看了乔照好几秒,才回过神,扯了扯嘴角,用干涩的声音说:“没想到你最后还会来看我。”
两人隔着透明隔板,乔照几乎察觉不到他身上的生气。
时间有限,乔照并不想跟他叙旧,直接进入主题。他抽出文件袋里的医疗检测报告,立起来,贴在透明隔板上。
何怜青看见扉页上一页页自己曾经患病治疗的经历,神色淡淡。
“关于这些医疗知识,你比我更清楚。”乔照说。“这么多年,你就不好奇吗?你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基因缺陷,国内外跑了那么多家医院都治不好,为什么某一天动个手术,突然就好了?”
何怜青倏地抬起视线,满脸阴鸷,“你究竟想说什么?”
乔照拿出另一本尸检报告,在何怜青面前缓慢翻动,为了保证何怜青能看清楚。
何怜青在看到“何存高”三个大字时,瞳孔骤缩。
乔照缓缓道:“这么多年,你有质疑过你父亲的死因吗?”
何怜青表情一片空白。
乔照勾了勾唇角,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总结,说:“我告诉了警方你父亲尸体的位置,经过尸检,他们发现,你父亲的死因是活体被摘取心脏。”
何怜青似乎想到了什么,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搁在台上的手紧捏成拳,嘴唇颤抖着,全身震悚。
乔照最后说:“何存高,作为一个人,他是人类社会的败类;可不得不说,作为一位父亲,他的确很伟大。”
乔照站起来,最后看了何怜青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何怜青望着他冷淡离开的背影,感到心脏传来尖锐地疼痛,疼到他呼吸不畅。他紧紧掐住心脏处的布料,呼吸急促,脸都被缺氧憋得泛紫。
“站住!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回来!”他虚弱地试图留住乔照,可几息之间,乔照的身影就消失了。他着急地敲着透明隔板,想打破桎梏,追出去问个清楚。问清楚他的父亲真正的死因,问清楚他的父亲……原来真的爱他吗?
何怜青的狂躁吸引了不远处看守的警察,有人飞快地冲上来把他制住。他在铁桶一样的包围下徒劳地挣扎,像一尾躺在砧板上的活鱼,永远逃不过被安排的命运。
不久后,何怜青何志远两人被押解回国,并在元旦前夕开庭。
奇怪的是,两人只请了一位律师,并且在审判期间,何怜青对于自己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几乎揽过了大量的罪责。他与何志远之间的主从位置一下颠倒。
在此之前,老马递交给警方一个重要的罪证——一名消失娱记的摄像机。对于此事,何怜青也爽快地承认人的确是自己杀的,并交代了埋尸地点。
就这样,何怜青以杀人罪、经济犯罪,被判处死刑。何志远因为巨额经济犯罪,除了巨额罚款外,还被判处无期徒刑二十二年。
自八年前伊始,一场轰动栗阳乃至全国的“开发商携款私逃”案,在八年后,在无数人的血与泪里,生离与死别中,轰轰烈烈落下帷幕。
那天下了暴雨,像天在为谁垂泪。
庭审结束后,乔照撑着黑伞从人群里走出。宽阔的路上,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车鸣了两声笛,乔照扭头看去,与车里的蒙曦对上视线。
他露出一个疲乏的笑,却并没有上车,而是摇摇晃晃走向了一条小路。
蒙曦急忙下车,撑着把伞跟在他身后。
乔照埋头走着,倾盆大雨重力敲击着他的伞,让他几乎握不住伞柄。他突然觉得好累,伞好重,腿好软,一股干了重活以后猛然卸力的疲乏感。
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剪短了绳子,突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走着走着,他手上松懈了力道。伞歪斜着落入雨中。他抬起头,豆大的雨水瞬间把他浸湿了,冬日的天气,可他丝毫不觉得冷。他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也站不住身体,索性顺势倒下去,躺在湿润的路面上,摊开双手,像个疯子。
蒙曦靠近他,撑着伞蹲下,盖住了他的面庞。
“好玩儿吗?”蒙曦笑着问他。
“挺好玩儿的。”他扯着嗓子道。
蒙曦就把伞扔到一边,并肩躺在他边上,也大声说:“这才哪到哪儿啊,埋雨里好玩,埋雪里更好玩儿!还有最西边的荒漠,最东边的大洋,最北边的雪原,这世上还有更多更好玩的地方!”
他侧过身子,说:“你不是要在那新丝丽音乐厅听音乐会吗?其实你钢琴弹得那么好,上去弹琴肯定秒杀他们!”
乔照被逗笑了,双手卷成一个筒,在蒙曦耳边道:“得了吧,我的水平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蒙曦收敛起神色,陡然严肃起来,“你的人生连二分之一都没过,你不去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乔照突然怔住了。
蒙曦站起来,又把他拉起来,笑着说:“我的钱还够买几千次机票,想好第一站去哪里吗?”
乔照眼眶有些湿润,在密不透风的雨中,也不知道蒙曦看不看得出来。
蒙曦扣住他的手,捡起一旁的伞盖在他头上,轻声说:“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还有大把时间。”
乔照蓦地笑了,说:“那我回去做做攻略吧,琴也要捡起来练了,免得去音乐厅丢人。”
十八岁那年,他写了一首歌叫《曦》。现如今回想,那首歌太稚嫩了,还有许多要润色的地方,在何怜青家那次的表现也不太好。他要找一个地方,一个只有蒙曦的地方,设备顶级,而他状态极佳,将那首诉诸倾慕与希冀的曲子,再弹给蒙曦听一遍。
“我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太随意了。”乔照说。
“嗯,我也觉得。”乔照话题转得突兀,蒙曦却听懂了。
“那要不改个名字吧,你想想。”
“就叫,《夹缝照曦光》吧。”
雨势渐小,有转晴的迹象。他们十指相扣,走过坑洼不平的路面。裂开的地表夹缝里,一颗翠青色的小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却在雨势减弱后,朝着金色弥漫的东方,肆意伸展躯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