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追你》低月

8、血字

　　月色溶溶。

　　容时坐在原地没有动作，窗外雨丝斜注，打在翠绿的树叶上，晃晃悠悠地打转。

　　雨天是很美的，更不必说月光下的蒙蒙雨。

　　自失忆以来，容时面上虽波澜不惊，心下却时常暗潮涌动。这般平静，倒是许久未有了。

　　牧怀瑾待他极好，只是这份好里总掺着几分刻意。容时不解其意，也寻不出缘由。一见钟情之说，未免太过牵强。

　　可他明明觉得，两人曾经相识。

　　何必多言欺骗自己呢？

　　那件青衣还静静躺在眼前，容时把它拿起，布料很柔软，不是丝绸胜似丝绸，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衣领，他出神了许久。

　　算算日子，春天快过去了。

　　天色放晴。

　　“咚咚咚——”

　　牧怀瑾站在容时房门前，指节轻叩门板。

　　屋内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敲，力道稍重了些。

　　依旧没有动静。

　　奇怪，往日这个时辰，容时早该醒了。

　　牧怀瑾踟蹰着，抬头看向大门外，那片地分明没有人，只有几棵矮脖子树，他却鬼使神差地往外走去。

　　风很轻，柔和地抚摸过发丝，牧怀瑾循着风的方向，转过几个拐角，绕进了一个湖泊。

　　湖泊不大，岸边有几棵柳树，垂着腰，几乎要触到水面。

　　容时在那里。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松，又似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内敛，却不容忽视。

　　牧怀瑾呼吸一滞，脚步不自觉地停住了。

　　不忍破坏这般美景。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站着，直到阳光把地面烤得发烫，容时才缓缓转过身。

　　对于牧怀瑾的出现，容时没有什么反应，他淡淡地看了不远处一眼。

　　牧怀瑾迈开腿走向容时：“我方才来找你，你今早一声不响地不见了，害我担心了许久。”

　　容时微微勾起嘴角，道：“外面景色不错，我出来看看。”

　　牧怀瑾眼睛很亮，笑吟吟道：“你今天很好看。”他说的是容时身上的青衣。

　　看容时没应声，牧怀瑾改口：“嗯……不对，是每天都如此俊美。”

　　容时嗤笑一声。

　　“走了，你弟弟该等急了。”说罢，他便走远了。

　　等两人回到客栈，牧怀信正拿着两个鸡腿大块朵颐，满嘴流油。

　　他招呼两人：“快来，这鸡腿可好吃了。”

　　牧怀瑾叹了口气，已经见怪不怪：“吃完就出发，已经不早了。”

　　听到这话，牧怀信抄起家伙起身，边吃边说道：“快走吧，我已经饱了。”

　　容时撇了他一眼，就算是长身体，也不至于每天都这么饿，清早他出门前，牧怀信就已经在吃东西了。

　　吃这么多还能不胖，体质实在是神奇。

　　牧怀瑾提议先去昨日容时去过的妇女家中，没有异议。

　　路上，容时想起了什么，问道：“昨日，你去的人家如何？”

　　牧怀瑾简单地告知：“那铁匠是衣锦还乡，华腾想让他造一柄铁锤，铁匠知道他在白灵镇干过的腌臜事，不愿意。所以被华腾打断了腿，在家中养伤，如今靠女儿维持生活。”

　　牧怀信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华腾真是无恶不作，气煞我了。”

　　容时没有出声，垂眸接着赶路。

　　似是早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昨日赶客的妇女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竹条编成的扇子微微摇晃着。

　　“有何贵干呐？”女人掀起眼帘，不耐烦地问。

　　容时上前几步：“是我，昨日……”

　　“停，我知道了。”女人从鼻子喷出一口气，双手称着腿站起来，回屋里拿了一叠纸张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粗黑色的字体。

　　“这是我前几年写的，当初贴了满镇子都没人看。”女人说着，冷哼一声，“你们拿走吧，反正也没用了。”

　　女人没有多言一句，转身便把房门关上了。

　　几人面面相觑，拿到这叠证据，无疑更方便他们行事。

　　“那……接下来，去农户家？”牧怀信弱弱地说道：“我带路。”

　　“走。”

　　白灵镇的可耕地不算很多，但也能勉强解决全镇人的温饱问题。

　　烈日当空，田里的老农们拄着锄头歇息，粗布汗巾在黢黑的脖颈上抹了又抹。

　　李三向来是村里最勤快的，别人家的地才耕了一半，他家的田垄已经齐齐整整。此刻他光着膀子，汗水顺着晒得发亮的脊背往下淌，手里的锄头却一刻不停。

　　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天不亮就起来喂鸡，日头刚冒尖就下地干活。媳妇在家赶制绣品，就等着逢集时拿去镇上换几个铜板。

　　可今天有些不同。

　　李三抹了把糊住眼睛的咸涩汗水，眯眼望见田埂上来了几个生面孔。待看清来人中有昨日见过的牧怀信，他心头一紧，却不动声色地弯下腰，把锄头抡得更卖力了些。

　　牧怀信率先出声：“李兄，我昨日来过的，这两位是我的兄长，我们今日来是为了……”

　　李三打断了他的话：“昨日？几位请回吧，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一家过得挺好的，不用帮什么忙。”

　　“恕不远送了。”李三摇摇头，手掌挥了挥，继续低头耕种。

　　“哎你这人……”牧怀信有些着急，他确实是真心想帮这些农户的。

　　“没事，走吧。”牧怀瑾拉住了他。

　　“啊？”

　　容时跟牧怀瑾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两人一同拖着牧怀信走远了。

　　“不是，为什么啊……”

　　空气中传来牧怀信不解又有些气恼的疑问。

　　李三望着那几人的背影消失在田埂尽头，长叹一声，扛起锄头往家走。

　　自家媳妇早就在院门口张望，见他满身大汗地回来，忙接过他手里的家伙。四下瞅着没人，她压低声音道：“我可瞧见了，昨日那小公子又来了？”

　　“嗯，”李三掬了捧井水洗脸，“这回还带着他兄长。”水珠顺着他晒得发红的脸颊往下淌。

　　媳妇摆好饭菜，边盛饭边絮叨：“咱这些年被华腾压得喘不过气，要不……试试他们？”

　　李三扒了口饭，摇头道：“谁不想扳倒华腾？可这些年不都熬过来了？”他筷子顿了顿，“我瞧见他们还去找了陈铁匠。”

　　陈铁匠家就在隔壁巷子，这穷乡僻壤来个生人，李三总能瞧见。昨日傍晚收工时，他分明看见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从铁匠铺出来，当时没多想。

　　方才见着牧怀信身边那人，心里顿时透亮。

　　“要真有本事，自然是好。”李三嚼着饭，声音含糊，“但咱们不能当出头鸟。”他瞥了眼窗外，“你当就咱们知道他们想干啥？隔壁的弟兄们都知道，可你看，谁凑上去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筷子碰着粗瓷碗的清脆声响。

　　牧怀信听到这番话，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他悄声问牧怀瑾：“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牧怀瑾没有立即回答，他扭头看了看容时，容时站得有些远，正留意四周的动静。

　　牧怀瑾拍拍牧怀信肩膀：“回客栈再议。”

　　“那名单上还有挺多人的……”

　　牧怀瑾摇头：“没必要了。”

　　容时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走近问道：“走？”

　　牧怀瑾点头。

　　回到客栈的时候还是饭点，小二笑眯眯地给几人送上饭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牧怀信把烦恼抛之脑后，开始了他最爱的活动——吃饭。

　　说实话，有牧怀信这样的人在身边，胃口都能变好不少。

　　“哥，接下来怎么办？不如……直接抓了华腾，让他当街横死，解决白灵镇这一大祸患！”牧怀信想了个主意。

　　牧怀瑾慢条斯理地点头：“好啊，多好的想法。”

　　“来，多吃点。”牧怀瑾没什么胃口，这顿午饭已经夹了许多菜给容时了。

　　“够了。”容时盯着自己快要溢出来的碗，眉头微蹙，“你自己吃。”

　　牧怀瑾这才放下筷子，单手支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容时。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容时的筷子越动越慢。察觉到他的不悦，牧怀瑾低笑一声，终于移开视线。

　　“啧。”一旁的牧怀信重重放下碗，突然觉得这顿饭索然无味。

　　牧怀瑾瞥了弟弟一眼：“这事我自有打算，就照你说的办。”

　　“不过，不是我们去干这件事。”

　　“那谁去办？”

　　牧怀瑾脸上表情讳莫如深。

　　“当然是……鬼啦。”

　　夜晚，华腾宅邸。

　　更夫敲过三更，府内一片死寂，老仆阿福掖紧衣襟，提着灯笼在廊下巡视。这几日府里不太平，老爷脾气愈发暴躁，下人们都战战兢兢。

　　忽然，大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刮挠门板。阿福浑身一激灵，灯笼差点脱手。

　　“谁？”他壮着胆子喝问。

　　无人应答，但那声响却愈发清晰，间或夹杂着“咯吱咯吱”的怪声，仿佛有人在外头磨牙。阿福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拔开门闩。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刺耳。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阿福伸长脖子左右张望，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真是活见鬼……”他嘟囔着合上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翌日，天刚蒙蒙亮，华腾正搂着新纳的小妾酣睡，忽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老爷！老爷不好了！”李管家的声音有些着急。

　　华腾一脚踹开锦被，怒骂道：“大清早的嚎什么丧！”

　　“府门……府门上……”李管家面如土色，“出现了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