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打人 ...
-
秋日的清晨,连空气都浸着寒凉,早起的鸟儿停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似在嘲笑树下之人的荒唐。
萧老爷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响亮的巴掌声,让周围人听了都为之一颤。
一切发生得太快,萧夫人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的丈夫,姜白芷则惊愕得忘了反应,周遭的下人们皆瞪大了眼睛,就连跪在正厅里的张管事一家,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呵。”萧彦勾唇冷笑一声,火辣辣的痛感从脸上传递到心口,再蔓延至全身。
他本就淋了一夜的雨,脸色略显苍白,如今因着这一巴掌,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
即便如此,面对萧老爷的责打时,他仍不动如山,甚至连头都没有偏半分,只眼神冷漠而不屈地盯着面前这个所谓的父亲,这个三岁就送他离家,对他十五年的失踪不闻不问的父亲。
姜白芷反应过来之后,心疼地看他,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萧彦。”
萧夫人亦十分不赞同地看着丈夫,叹气摇头。
萧老爷才刚刚回府,并不知晓陈嬷嬷的死因,也不清楚萧老太太晕倒的原因。
他以为所有的一切,皆因萧彦身上的谶言所致,是谶言害死了陈嬷嬷,是谶言让萧老太太昏厥,是谶言让萧府上下混乱不堪。
甚至在半个月前,萧老爷就曾拿着老宅的地契和一万两银票劝说萧彦离府,可萧彦不仅拒绝,还不屑地叫他把这些东西留给萧泓。
所以萧老爷才在见到萧彦之后伸手打了萧彦,可萧老爷不知道,这一巴掌即将斩断他们之间的父子之缘。
萧老爷并未意识到错误,他收回了打人的手,背在身后,沉着脸色道:“你一回来,府上便接连出事,你此番还有什么话可说?”
周围安静极了,树上的鸟儿却越叫越欢。
秋风阵阵,萧彦的心比昨夜的秋雨和寒凉的池水还要冷上三分。
他伸手摸了一下被打肿的脸颊,然后嗤笑一声,忽而合手成掌,神情漠然地朝着萧老爷重重拍了一掌。
这一掌的力气同样不小,毫无防备的萧老爷,被拍得踉跄后退,整个人不断往后倒去。
“老爷!”萧夫人惊呼出声,急忙跑去扶他。
姜白芷目瞪口呆,一把抱住了萧彦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萧彦,你疯了!”
周遭的下人们从未见过这般情景,一时间蜂拥而上去扶萧老爷。
萧老爷直挺挺地倒在了侍从们的怀中,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彦,“逆子,你居然敢动手打你的老子?!”
古人重孝,自尧舜起,便提倡孝悌之道,如今更是有二十四孝的故事流传于世。
萧彦此番动作,惊世骇俗不说,便是就此将他押入大牢,受鞭笞之刑亦为不可。
只不过还未等别人批判于他,萧彦便主动开口,朝着萧老爷面色冷然道:
“从今日起,你我二人恩断义绝、父子情消,我不再是萧家的子孙,你亦不配做我的父亲。你且放心,我不会一直赖在萧府不走,待我事毕,自会离去,永不复还。”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萧彦甩开姜白芷的手,决绝离去。
姜白芷的视线在萧老爷和萧彦身上来回扫过,最终还是提裙追了过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萧夫人才扶着萧老爷站好,低声询问他是否受伤,萧老爷揉了揉胸口,沉默不言。
忽而此时,正厅里突然传出怪笑声。
萧老爷好奇走进正厅,看到跪了一地的人,这才开口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夫人便把陈嬷嬷之事一一说与他听,萧老爷听罢,想到自己方才还为了嬷嬷之死打了萧彦一巴掌,顿时怒火丛生,使出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在了怪笑的张管事身上,将张管事踹翻在地。
张管事即便跌落在地上,仍再不断发笑,仿若疯癫。
萧老爷怒目而视,厉声喝斥道:“张丁化,你隐匿罪证、杀人灭口,为人歹毒、行事狠辣,这么多年我真是错信了你。”
“爹,您别笑了,您求求老爷,求他放过我们吧。”张管事的笑声十分瘆人,张升害怕地看着父亲。
张管事却完全不理会自己的儿子,越笑越癫狂。
萧老爷性情不耐,朝旁边的侍从吩咐道:“将他们一家三口绑了,还有这个王大强,一齐送去官衙。”
侍从们诶了一声,便要上前绑张管事。
可张管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侍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指着萧老爷的鼻子,露出了隐藏多年的丑陋面目,嘲讽起萧老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看到一出父子情断的大戏,我可真是了不得。”
“你什么意思?”父子恩断四个字正正戳中了萧老爷的痛处,他面如黑炭,目光沉厉地盯着张管事,“休要癫狂,装疯卖傻并不能减轻你的罪责,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儿子吧。”
张升亦是张管事的痛处,张管事突然脸色大变,咬牙踹了跪着的张升一脚。
“没用的东西,整日就知道沉迷女色,杀个人都不干净,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手上沾的血比你吃的饭还多。”
萧老爷听罢,突然上前抓着张管事的衣领,肃声质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不报?”
张管事不答,只痴痴地笑着,他额头上因磕头流了不少血,黑血凝在脸上,形如恶鬼。
萧老爷见他油盐不进、宁死不说,便将目光移向张升和张氏,而后沉沉说道:
“只要你如实交代,我会向府衙大人求情,留你们父子全尸。张家后继无人,我便寻个乞儿延承张家香火,替你们收尸祭拜。否则,你父子二人死后只能被丢在乱葬岗,野狗啃食、尸骨无存,永生永世再不入轮回之道。”
萧老爷的话威吓力十足,张管事浑身一颤,顿时止了颠笑。
张管事出身流民,家中之人早已死绝,而张升又是他唯一的子嗣,张家血脉一直是他的心头之痛。
如果真的有人能继承张家香火,每年祭拜他的坟头,那么说些陈年往事又算得了什么。
“老爷。”张管事突然跪了下来,老实交代道:“十五年前,老管事坠马乃是我动的手脚,段乳娘房里的毒蛇也是我放的,就连大公子身上的谶言都是我指使癞头道士胡诌的。”
萧夫人已经出离了震惊,睁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望着张管事。
而萧老爷更是怒不可遏,他抓着张管事的衣襟狠狠地将人摔在地上,黑沉的脸气得不断抖动,质问的话艰难地从牙齿深处挤出。
“张丁化,萧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张管事已经没了活着的希望,他瘫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我出身流民,不得重用,想要当管事,自然要使些非常手段。老管事和段乳娘阻了我的路,我自当要除掉他们。至于谶言,当初不过是因为死的人太多、太频了些,怕引人猜疑,这才利用谶言掩人耳目罢了。”
张升如今为了遮掩私情杀了陈嬷嬷,与张丁化从前为了当上管事而杀人如出一辙,皆是自私自利、毫无人性之举。
只不过张升太幼稚了些,杀人之时破绽百出,而张丁化为了儿子也暴露了自己,并终在多年之后道出了事情真相。
可这个真相来得实在是太迟,萧彦的人生被毁,萧家内部分崩离析、父子情断。
萧老爷难以置信地盯着张丁化,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言表,既有痛苦,又有悔恨,还参杂了许多自责,以及深深的羞愧。
他情绪奔溃地跌落在地上,似全身脱力了一般,呼吸困难。
萧夫人惊得去掐他的人中,大声呼唤道:“老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快醒醒呀,快,快去叫表小姐过来。”
“不必了。”萧老爷抓住萧夫人的手,他只是一时的气急攻心,很快便清醒过来。
萧夫人松了一口气,刚想庆幸丈夫没事,却见萧老爷突然举起手来,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巴掌声响亮,惊呆了众人。
萧老爷忽而淌下泪来,追悔莫及道:“我对不起彦儿,对不起他娘,亦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我真是愚昧又该死!”
接着又一个巴掌,打在了另一边脸上。
然而无论他如何自扇巴掌、如何悔过自责,都抹除不了萧彦曾遭受过的痛苦创伤,也弥补不了亏欠了萧彦十多年的父子亲情。
******
正厅外,萧彦蒙头往前走,他浑身散发着肃杀和冷冽的气息,叫不敢靠近半分。
姜白芷小跑着努力追上他,呼唤着他的名字,“萧彦,等等我萧彦。”
然而萧彦像听不到一般,头也不回,冷漠地大步往前。
姜白芷脚步小,很快便甩在了后面,她看着他孤寂清冷的背影,想着他被打时不屈倔强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发红,心生怜惜。
事情分明不该如此,是萧彦救了溺水的丫鬟秋葵,是萧彦连夜将张升和王大强缉拿归案,为什么萧老爷仍不问缘由就要出手打人,为什么要这般对待自己的儿子?
难道一个莫须有的谶言,真的比父子之情、血脉之缘更为重要吗?
姜白芷不明白,萧彦也不明白,好在他早就对所谓的亲情不抱希望,好在他本就心冷情淡,如此正好与萧家一刀两断,从此各自天涯,不再相干。
“萧彦。”姜白芷加快了脚步,跑到萧彦的身边。
她伸出手握住了萧彦的大手,然后紧紧攒紧,“萧彦,跟我去岁安居吧,我替你消肿敷药。”
手上传来的温暖让萧彦顿住了脚步,他的视线扫过姜白芷柔美的脸,然后落在相握的手上。
姜白芷以为他会答应,没想到萧彦再次甩开了她,冷声道:“不必。”
他大抵是真的伤了心,所以才会拒绝外界的一切温暖。
好在姜白芷并未气馁,也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语,她快步回到岁安居,寻了些药放入药箱,然后背着药箱去西院寻萧彦。
西院清冷,满地落叶。
姜白芷背着药箱径直穿过院子,推开屋门,往里走去。
萧彦此时正坐在桌边,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很冷,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点,一下又一下。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往门口看去,一下便对上了姜白芷清亮的眼眸。
姜白芷不请自来,讪讪地笑了一下,乖顺道:“我来替你上药。”
说完,怕他赶她走似的,她快步跨过门槛往里走,然后将药箱放在地上,取出里面镇痛祛淤的药粉。
萧彦就这么坐着静静看着她,任由她弯腰凑近,轻轻将药粉涂在他的脸上。
姜白芷的动作十分轻柔,怕他不乐意,还出声安抚道:“这个药敷上会有些凉,不会疼,你别动哈。”
她说话的气息带着暖暖的药香,让萧彦一有一瞬的恍惚,却很快被脸上的凉意唤醒。
姜白芷神情十分认真,因着屋里的光线昏暗,她只好凑得很近,无知无觉的裙角碰到萧彦的膝盖上,与他的衣摆相贴。
萧彦垂眸,视线在相贴的衣摆处扫过,然后又移到姜白芷柔美沉静的面容上,目光灼灼,未再离开。
不多时,姜白芷上好了药,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就在即将离开之时,萧彦突然伸手将她带入怀中,大手紧紧地箍着她纤细的腰枝。
男人笃定的声音响起:“姜白芷,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