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送物 ...

  •   来者将阿兰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她一时无力站起,只能暂且拖着身体靠向床边,眸光萤萤而动,防备地看着来人——那是张陌生的面孔。

      阿兰蹙额,诘问道:“你是何人?刘祯呢?”声音虽似云絮飘忽不定,语气却比石头还硬上几分。

      那人听在心里,小心安抚道:“姑娘无需紧张,刘祯与那县官都已被惩处。”

      闻言,阿兰神色稍有松缓,眉梢似落非落,似乎在揣测此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敝人姓孟,是朝廷钦命巡按,如今代天子监察地方。”

      再听此话,阿兰瞳孔怃然一颤。

      怎会是他?

      孟文芝……她对他已有耳闻。

      此人虽仅任职巡按御史一年余,却早已锋芒初露,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执起法来,手段尤其严明,一个“斩”字,让无数恶徒吓得三魂俱散。

      良善之人,敬他爱他,奸恶之人,对他避犹不及。

      只因身上背着一条人命,自他出巡河南来到此县,阿兰便整日战战兢兢,连梦中都难以安稳,唯恐遇上他。

      如今,他就这样站在了她面前,而她单单是浸泡在他的视线中,就几乎要窒息。

      若被他发现自己的过去——

      思绪一恍,阿兰两腮更白了几分。

      忽然,搭着一方巾帕的手伸至她面前,阿兰惊魂未定,被吓得一抖。

      孟文芝正看着她,想扶她起身。

      后者有些惶恐,略过他的眼睛,转头将目光投在地上,长睫抖动挣扎几番,最后还是轻声推拒:“多谢大人,我自己可以。”

      本想借力于床沿起身,却牵动起满背淤伤,阿兰痛得眼前猝然花白一片,不得已咬牙倒吸了口冷气,僵住动作。

      “你伤得重,还是不该逞强。”孟文芝见她额前现出青筋蹦跳,分明是在强忍不适,便露出浅淡的微笑,将掌心朝上,主动垫在她手下。

      隔着布料,阿兰碰到他的手。一瞬间,他的掌窝、手指甚至是指间的缝隙都在脑中分明了。

      斟酌过后,她犹豫着慢慢将其攥住。

      那只手宽大而有力,阿兰感受到他的承托,顺势站起了身。淡青色衣摆垂落,身下的褶皱渐渐平展。

      她梦中初醒般缩回了手,侧过脸,躲闪着对方关怀的目光,心口里除去些微的羞怯之意,更多的还是畏惧,低声又匆忙地说:“孟大人的恩情我定会感念,今日便不再叨扰了。”

      话音还未落,人便已举步越过他身旁。

      孟文芝见她分明是逃跑的模样,想来是过度受惊,心情还未能平复,拦不得,只好急切切问:“家中可有人能照顾?在我这里休养几天也无妨。”

      “不,不用了……”阿兰正踉跄着离去,仓促回转,几缕发丝掠至肩前,又随风扬动归为身后。

      孟文芝走到门前,望着她连平路都难行的单薄身影,有些困惑。

      他此番明明公正办事,无有私情,怎么好像比那贪色的刘祯、动刑的县官还要骇人。

      …………

      阿兰回到家中,已无心力再管酒铺生意,昏昏沉沉躺了几日,身体渐有好转,头脑却是越发糊涂了。

      门前“砰砰”两声,把阿兰唤醒。她轻咳一阵,下了床,拖着疲软的身躯前去应门。

      有个瘦高的少年站在门口:“阿兰姑娘,我是代我家公子来的。”

      “进来说吧。”

      阿兰记得他。十日前,这个少年来酒铺寻她,五两银子让她作一篇关于华襄山美景的文章,为他家公子登山出游时所用。

      虽说华襄山就在永临县旁,但阿兰整日忙碌,还从未去过,只怕写出差错惹人不满,便要婉拒他。

      “这个好办!”

      少年把钱袋推过去,娓娓道来:“华襄山上别的都是寻常,唯独特在西面山腰有一方清潭,名曰长青。姑娘只知道这个就好。”

      阿兰犹豫着点头,还是为生计应下了这门差事。

      不过这阵子突发了事端,她竟给忘去了,幸得先前已写好大半,剩下的,加紧赶好才是。

      这会儿少年进到屋中,也不落座,只说着:“公子让我提醒姑娘,明日就该将文章交给他了。到时,还是我来取。”

      阿兰转过身,思虑着缓缓颌首:“我知道了。”

      时间并不宽裕。既如此,只能趁今日把全文作完。

      待那家的僮仆离去,阿兰去桌台上寻先前所草拟的半篇文稿。不料笔墨砚台具在,最重要的纸张却不见踪迹。

      阿兰仔细回忆,忽然想起被县令传唤之日,临走前她心有挂念,将那文章折了又折,装进袖中一并带走了。

      如今,它应仍好端端地在原处。阿兰寻来那日的衣服,来回翻找了几遍,竟没能发现。

      莫不是掉在了某地?

      可无论掉在路上、衙门,还是……还是巡按大人家中,都是她难能去寻的。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阿兰忧上眉梢,只得在心中衡量起来,暗做打算。

      若一切重来,今晚定难以作完整篇。凭借记忆再写一遍,虽勉强可行,可原稿所在何处尚不可知,倘使被人捡了看了,倒会徒增麻烦。

      正焦灼时,又有人敲响了门。

      李二憨笑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他递过来一本书,说:“阿兰,我来给你送东西。”

      阿兰接过书,眼瞧着封面上《廉正官箴》四个字,有些疑惑,便问向李二:“李大哥,这是谁送来的?”

      “这是咱们巡按大人送的,他见我往这边走,托我捎带给你。”李二骄傲地说着。

      “他竟知我的住处。”阿兰摩挲着封皮上细腻的素绫,低语道。

      李二听了,更是挺起了胸脯:“是啊,孟大人体察民情,还知道我是东边烙大饼的!”言罢又加一句由衷地感叹,“这么一个好官,可是千年难遇啊。”

      阿兰见他这般神色,也难得开颜而笑,不过淡白的唇色却衬得人面容更倦了,就连李二的马虎性格也能察觉。

      后者一下子换上关切的表情,降了嗓门,小声说:“阿兰,我听说前阵子你被那不要脸的刘祯带到衙门里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阿兰先是一愣,随后垂眸摇头。

      “别怕,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告诉大哥,虽然大哥只是个做饼子的,但也是有胆的人,定会为你出气。”

      “李大哥,真是多谢你。”阿兰倚向门框,瘦削的身姿轻曳,如同风中苦竹一般,“那些人再威风,总不能无法无天,大哥不必担心我。”

      “嗐,也是。而且现在还有孟大人在,没人敢乱来。”李二挥手安慰,却丝毫未察觉阿兰所言之违心。

      当今世道,无法无天的事就好比那天上的雨地上的沙,凡人不过十根手指,可是连数都难能数得明白。

      他跟阿兰道了别,继续往东边去,而阿兰回到房中,带着疑思,打开了那本《廉正官箴》。

      孟文芝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为何特地送来这样与她毫无干系的书?

      正欲翻开,竟发现这书中夹了东西。

      她拿起那张被反复对折成手掌大小的浅黄纸张,单是看一眼背面透出的字迹,就足以分明。

      那正是她丢的文章,没想到它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阿兰仔细瞧着,心中欢喜难藏,事情好办多了!

      这文章既丢失在孟文芝房中,便应只有他见过。无论他细看与否,此番,她只需赌他不会与那名公子一同出游作乐。

      其实,也根本无需谈“赌”。孟文芝身兼要职,繁多公务在身,怎可能会有闲性去游山逛水,舞文弄墨。

      胸口石头坠地,阿兰终于舒了口气,翻开纸来,字斟句酌地专心将文章补完,又端端正正誊抄一份。

      待一切完工,已至深夜。

      …………

      话说孟文芝出巡来此,秉持的是黜奢从俭,恤民无扰的原则。住的是当地空出的旧宅,府上也无仆役佣人。整日里又公事傍身,忙得不可开交。

      阿兰离开后,整整五日,他才得出空来,想起该将房间归于原样。

      那房间并不乱,但既有人住过的痕迹,便需重新收拾一番。

      啪嗒!

      一张被几番对折的纸从床上抖落,发出细小声响。

      孟文芝立即注意到它,捡起详细查看。

      只见纸上是一篇尚未作完的文章,以笔书写,虽不少涂画,但挡不住笔迹秀丽端庄,有习练过的痕迹。

      认真观读几行后,不由得字字句句低念出声来。

      此文写的是华襄山美景,用语精妙,文采斐然,即使未完篇,也能看出是好文章。

      其中一方极美的清潭似在眼前。让人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华襄山景色别致,还是作者笔力绝胜。

      孟文芝回想起那日阿兰躺在这张床上,气若游丝……想必,是她无意遗落的。

      他心中动容:这,会不会就是由她所写?

      转而又觉困惑:可她不过是当垆卖酒之女,又何来这般能让文人学士都逊色的才华?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新文预收《嚼蕊》求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