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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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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千越的家乡有一片金黄的麦田,风一吹麦浪也跟着摇摆,像翻版的狗尾巴草,声音清脆而短促。
麦香,清朗,那是她眼中的童话。
她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爬上福利院的顶楼,去眺望那片田野,时青时黄,唯一不变的是她想去左右翻滚晒太阳。
她的世界就那么大,不知道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也不知道分化期和信息素是什么。
周围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孩,不苟言笑的大人,随处纷飞的野草味,枯长茂盛的草被埋在泥土里。
她最喜欢的事有两件,一件是看书,来回的两本书翻来覆去,书角泛黄炸卷,被她背得滚瓜烂熟。
说到一半,朦胧的记忆逐渐清晰。
“还挺巧的,我也是前不久才发现我小时候看的书有几本还是顾家捐赠的。”
她娴熟地报出两本书名。
顾询顿住,“那两本书是我的,应该是被爷爷送出去了。”
短暂沉默——
顾之青不爱学习,老爷子爱送东西,他儿时候不重要的书通常是流放结局。
他们之间的牵连居然在此前就隐有雏形,被爱惜的旧物颠沛流离,送到下一个珍惜它的人手里。
祝千越喜欢的第二件事是跳台阶。
儿时的她性格孤僻,不喜生人,没几个能说话的朋友,大院门前有一道狭窄而远长的台阶,歪斜不平,她无聊就会去数层台阶上反复横跳。
某天黄昏,院里要求每个人报上一个名字。
她看向自己的胸牌,那里标有一长串不规则的代号,她已经读过一些书,知道那不是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她找到院长。
那张在黄昏下朦胧不清的脸停顿一瞬,老实告诉她那个残忍的真相,她被遗弃在大院门外那条臭水沟旁,襁褓中标有一个祝字,从此之外再无其他。
孤儿院里有很多孩子,她知道隔壁床的王洋是被拾荒老人送来的,老人命不久矣,临走前给大院塞了一沓旧旧的钱。
那瞬间她的脑子有一根线断掉,明白了她和别人的不同,如此清晰明确,按她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开智了。
她又回到台阶上,一步一跳,一步一跃,上百层台阶她闭着眼跳上去也不会摔下来,反复跳到太阳彻底下山。
第二天一早,她在名单上填了自己的名字——祝千越。
有了自己的名字后,她的话慢慢变多,一改往日忧愁,开智后明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话,朋友一点点变多,慢慢受欢迎。
她会收到朋友给的礼物,会和三两个朋友一起跳绳,她不再孤单而是被围在众人中央,扮家家酒不用再因为白发扮演奶奶,怪物,她可以饰演各种角色,毫无破绽。
日子过得还算顺利健康,唯一让她不满意的是离开福利院的时候,那片金黄的麦田已经变成臭气熏天的垃圾场。
她不可能傻到去垃圾场里左右翻滚。
她话音停住。
再到后来就是进厂打工,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短暂急促,后面意外和牧和同住,平静安宁。
祝千越看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明明是她拉的人现在又翻身将他推开,盯着他漂亮的短金发,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两个问题她都回答完了。
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就到她了。
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像能识破人心,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最喜欢的是板着一张脸,金发蓝眼看起来格外疏离淡漠,也给他在幼年时增添了不符年纪的沉稳,直至这几年,这份沉稳才彻底融合进岁月里。
岁月流逝不同,两人身上的影子却在不断接近重合。
奇异的是,顾询在听完这个故事后没有去想第三个问题该问什么,他脑子里是那两本被淘下来的旧书,书上有什么,她最常看最喜欢的桥段会和自己相同吗。
他小时候的书从来都是父母选的,里面没有小女孩爱看的童话故事,没有一键自动播放的动画片,严肃古板的配文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封存着他做过的大片涂画笔记,有些原内容还被划去。
如果再给她多点选择,她仍然会拿起并且常看那两本书吗?
顾询想不到答案,亦如她当年没有选择。
“哥哥想问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顾询没有再厉声呵斥不要这样叫他,他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掌心,她的温度已经褪去。
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不会走得这般艰难。
来时路她不曾提起,好像被遗忘在岁月里,可顾询却深知,她跨越了成千上万人才能站在他面前,站在摇摇欲坠的上城区。
于是他问起最后一个问题,无比冷静。
“你是残次品吗?”
“……”
祝千越顿时哑口无言,喉咙里仿佛强行咽下干巴巴的馒头,回答不出,吐真剂让她无法撒谎,她听见心脏呯呯跳动的声音,从缓慢到急促,连带着胸口起伏分明。
迷茫的眼神逐渐散去,她强撑起半边身体,看着对面的平静无波的青年,差点把吊桥效应误以为是对他心动。
祝千越从得知暴乱开始,就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跳动,小人叫嚣着呐喊着,恨不得冲出去告诉外面的媒体,她是活着的残次品,这有错吗?
她不是个理智的人。
可有人真的问出这个问题,却宛如一把冰凉的刀堵在她的喉管,浑身无力,理智逐渐回笼,对方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她从下城区逃到这里不是为了主动找死的,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给自己买副棺材,祝千越拿捏着她终端里的钱,盘算着现在的土地费,她估计只能买赛博棺材。
顾询一点点靠近她,主动越过那道让他强烈不适的防线,宽大的手擅自牵起她的发尾,两人的视线定格在同一片地方。
从他手指间流淌着那缕微卷的头发,银白色的发丝穿插于他的指缝。
“看来你还是第一次喝下吐真剂,你不知道它的副作用吗。”
祝千越浑身僵硬,像被点住死穴。她确实不知道,她在研究所基本只和冷冰冰的数据打交道,兰那斯突然停课让她没上几节药剂学选修,是她疏忽了,她再也不买便宜染发剂了。
顾询忽然停下所有动作,只这样牵着那抹真正的银白。
她这副表情真有意思,大脑一片空白,看起来木木的。顾询突然盯着她笑了,声音低沉。
发尾扫过手背带起奇异的痒,不是绒毛拂过的痒,倒像是狗尾草被他手背上挠了一下。他放开手,不太习惯地捏了捏手指,触感还停留在上面。
祝千越从沙发上坐直,膝盖并拢,脚背绷直,臀部和脚跟一点点缓慢地往后挪,宽松的长裙在沙发上拖拽出一道痕迹。
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沙发只有那么宽,她退无可退,两人间的距离却再次被拉长。
这是一个防御和戒备的姿势,她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
吐真剂让她不能说谎,吐真剂让她必须回答,“我是残次人。”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后,她问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那场残次品清除计划投票,你投下的是赞成还是反对?”
祝千越衡量着两人撕破脸的概率,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手下的沙发触感柔软,被她压出一道浅浅的褶皱。两瓶杯口淌出光泽,映出干净的弧光。
这些感知堆叠在一起,最为显眼的是alpha的木质香,压迫感极强,对方甚至没有刻意去流露。
时间变成压缩包,她很快听见他的答案。
“反对。”
“我反对残次品清除计划。”
“祝千越,以后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我不喜欢,也不想看见。”
“为什么?”
“不知道。”他真诚道。
金发男人朝她伸出手,宽大有力的掌心稳定朝上,等待着她的同意。
“我需要你,我需要和你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