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迢迢》十酒月

4、照片

　　眉头轻蹙，许昭意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苦恼：“很疼吗？”
　　孟青时又“嗯”了声，他甚至已经把手腕捏红，印下了浅浅的指印。

　　“是搬东西搬的，还是刚刚推人扭到了？”许昭意又问。
　　男人刚想回答，这姑娘却是睁大眼睛左右望了望，在他来不及反应之际小跑离开。

　　“你等我一会。”

　　许昭意记得老年活动中心有医务室，在一楼尽头的拐角处。

　　医生还没下班，见她过来，偷懒的瞌睡虫被赶跑，强撑着精神直起上半身，生怕被发现自己带薪开小差。

　　不过许昭意并没有注意那么多，她跑到拿药的柜子前，开口问：“叔叔，你这有没有手腕扭伤用的膏药或者止痛贴？”

　　“两种都要？”
　　“都要吧。”

　　闻言，医生转身在摆满药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瓶理通喷雾和一盒云南白药膏，递给许昭意，嘱咐道：“这个喷雾喷上以后要用力揉开，有说明书，你也可以自己看一下。”
　　“好，谢谢叔叔。”
　　许昭意结了账，又匆匆跑开。

　　今日的太阳很烈，晨时温度尚可，到了接近午间，晒在人身上便会有些烧灼的疼。
　　孟青时不知何时已经坐到活动中心广场旁的长椅上，阳光透过树荫落在他的身上，映出影影绰绰的影子。

　　“孟青时！”

　　许昭意回到他身边，也跟着坐在长椅上。
　　她一手拿着药膏，一手握着喷雾，通通递到男人面前：“这两个，我不知道用起来有没有效果，你可以试试。”

　　“哪里买的？”
　　许昭意点了头，随意一指：“那有医务室。”

　　孟青时把东西接过来，他打开那瓶喷雾，盖子却因为没拿稳滚落在地，最后停在许昭意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看着手中的东西，不到两秒，又塞回给许昭意。

　　“帮我。”
　　“你另一只手又没受伤。”
　　“手抖，拿不稳。”
　　“……”
　　好吧。

　　许昭意按着喷嘴对准他的手腕轻轻喷了两下，空气中瞬间布满了麝香，淡淡的，并不难闻。

　　“医生说要揉一下，把药水揉开。”

　　孟青时刚要把手搭上去，又停下，照旧伸到许昭意面前：“不会。”
　　许昭意这回不惯着他了，她把瓶子盖好：“我也不会。”

　　她算是看出来了，孟青时就是想使唤她。
　　“揉”这个词，明明这么好理解，三岁的小朋友都知道摔倒了要揉揉屁股，同样的动作怎么到他这就不会了？

　　没得逞，男人只好把收回手，眸中郁闷，轻轻揉起。

　　许昭意见他还算听自己的话，完全没了早间那副“轻飘飘气死人”的模样，还是挺满意的。

　　她把东西全塞给孟青时，决定主动给他一个台阶下。
　　于是笑盈盈地开口：“微信还加吗？”

　　孟青时随口道：“现在愿意加了？”

　　“我挺愿意的啊，而且刚才明明是我先说的。”
　　许昭意觉得孟青时有点奇怪，一会加，不会不加的，什么意思。

　　正在她暗自腹诽之际，男人已经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他点开自己的二维码，让许昭意扫他。
　　“明天会更好……改名了？”
　　“你别念呀！”
　　许昭意有片刻窘迫，怎么还当着人面喊人网名呢！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孟青时改上备注。

　　而孟青时只是淡定地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将聊天框推上了置顶。

　　“好了！”

　　许昭意忽然抬头，他下意识把屏幕按灭，用眼神示意她的手机。

　　“四十六块。”
　　“嗯？”
　　“记得还我。”
　　“……”
　　她还帮他垫了药钱呢！过河拆桥的男人。

　　许昭意轻轻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自己不小心多付了一次。”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孟青时的唇角扬起了一抹淡笑。
　　不小心？
　　他明明是故意的。

　　“但是——”

　　许昭意又出了声，她坐直了些，孟青时还以为她要控诉自己，正准备洗耳恭听。

　　“不论怎样，孟青时，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她说得很真诚，眼里没有任何杂质，像是无比珍惜他这个带着“老同学”头衔的朋友，为两人的重逢感到快乐与庆幸。

　　孟青时却觉得喉中一堵，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扯了扯唇，扭过头，装作不买账的样子，轻嗤道：“肉麻。”

　　许昭意咧嘴一笑，完全不害臊。

　　缓慢移动的阳光洒落她的肩上，连衣服上镶嵌着的装饰钻石都熠熠生辉，在孟青时眼里，和她的笑容一样。
　　刺眼极了。

　　-
　　小卖部周末向来不营业。
　　许昭意终于不用早起，在家睡了个地老天荒。

　　林春兰忍着不把她叫起吃早饭，等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才拍了拍房门：“意意，起来把药喝了。”

　　还未睁眼就闻到厨房传来的浓厚中药味。

　　许昭意踢了踢被子，迷迷糊糊道：“奶奶，这药什么时候才能喝完……”

　　听她醒了，林春兰才推门进来，把紧闭的窗帘拉开，天光大亮。

　　“今天最后一副了。”
　　“太好了……”许昭意语气轻飘飘地应着。

　　“好了好了，快起床吧，你小姑一会就到家了，还窝在被子里也不怕她笑话你呀？”
　　“她自己都爱赖床，才不好意思说我呢。”

　　起床后把药喝了，许昭意才和林春兰一起吃午饭。
　　今日中午奶奶特意做了土豆顿牛腩，牛肉被林春兰炖得很烂糊，几乎不怎么嚼便能咽下。

　　“桌上那青果，你去买的？”林春兰问她。
　　许昭意往客厅的桌子看了眼，摇摇头：“前天孟青时送给我的，还没吃完。”
　　“孟青时？”
　　“就那天在活动中心你问的小伙子。”
　　“刚认识就给你送吃的呀？”

　　“不是，”许昭意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奶奶，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们算认识好多年了。”

　　她高中三年在县城读书，那会林春兰还忙着经营小卖部，跟着去陪读的是她的小姑，所以那三年许昭意交了哪些朋友，自家奶奶知道得是少之又少。

　　“认识好多年？平时也没见你提起。”

　　“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来往了，人不都是那样嘛，没有联系方式，出了校园谁也找不到谁，我高中那会认识的朋友，也好多都没联系了。”

　　“那他不是平槐人吧，怎么来这开快递站？”

　　说到这个许昭意就郁闷，她用筷子戳了戳米饭：“我哪能知道呀。”

　　放在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许昭意拿过来解锁。

　　【孟青时：今天没开店？】
　　许昭意用左手戳戳屏幕回复他：【周末一般不开。】
　　【孟青时：好，知道了。】

　　“专心吃饭，别总看手机，不消化。”林春兰一边说着，盛了碗汤给她。

　　许昭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放下手机，端起碗“咕噜咕噜”地把汤喝得一干二净。

　　外头传来开门声。

　　“意意，妈，我回来了。”
　　“小姑！”

　　许溪推着两个行李箱，从门口进来。
　　她这趟去隔壁省出差，足足待了有一周多，要不是想许昭意想得紧，她还不见得能这么快就结束。

　　“吃饭了没？”林春兰问。
　　许溪笑：“没呢，有做我的呀？”
　　“就你那两三口的饭量，还怕家里没有？”

　　许昭意吃完了，她把碗收进厨房的水池里，而后飞扑过来，抱了许溪一个满怀。

　　“诶诶诶，许昭意，我要被你勒死了！”
　　“小姑工作辛苦了，欢迎回家，礼物呢礼物呢？”
　　“行李箱里，自己去翻。”

　　许溪是做自媒体的，这两年流量不错，常常有品牌方邀请她去做带货直播，每次回来都会给许昭意带东西。

　　“意意，才一周不见，怎么觉得你长胖了？”

　　听到敏感字眼，许昭意噌一下回头：“怎么可能，我还掉秤了！”
　　许溪上前捏了捏她的脸：“可是脸圆了呀。”
　　“你骗我小姑，奶奶都说我瘦了，还叫我多吃点。”
　　“你奶奶的目标是把你养到一百二十斤，为了让你多吃点饭，当然是哄你的。”
　　“不信，你一定是嫉妒我长得比你漂亮。”
　　“我才不嫉妒你，我自己也很美。”

　　见面就拌嘴，这姑侄俩从小就这样。

　　林春兰端着热好的饭菜从厨房里出来：“好了好了，你俩相亲相爱都撑不过两分钟呀？”

　　许昭意哼一声，翻礼物去了。

　　“阿溪，你说说你都多大了，还和意意一样孩子心性，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着急啊。”

　　“妈，你又说这个，”许溪烦都烦死了，“从我三十岁开始催婚，催了五年，我这耳朵都长茧子了。”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看着你把婚结了，结了我才安心。”

　　许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究竟是谁给你的任务？你催我哥去。”

　　“那我可不忍心让你哥给意意找后妈。”林春兰摇摇头。

　　“许昭意——你奶奶又在催婚了，你倒是管管啊——”
　　“行了行了，就知道搬救兵，”林春兰把饭推到她面前，“快吃饭。”
　　……

　　大人的事，晚辈不掺和。
　　许昭意装作没听到奶奶和小姑的对峙，独自窝在沙发里玩手机。

　　午后发饭晕。
　　她玩了会便涌上些许困意，用胳膊枕着脑袋，眼睛一张一合，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让许昭意在离开中学时代这么多年后，罕见地梦到了过去。

　　画面不太清晰，隐约能看出来是操场，耳边嘈杂，不知道是谁在喊，混杂着风声，被送往远方。

　　许昭意站在树底下乘凉，她身边并排站着的，是一个男生。

　　她碰了碰他的手臂，然后说：“孟青时，我小姑给我买手机了，我注册了微信，你毕业后记得加我。”
　　“号码呢？”
　　“我回头写给你，这里没纸。”

　　孟青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笔，递给她的同时，伸出手臂：“写我手上。”
　　“啊？会花掉的。”
　　“不会。”

　　许昭意最后还是写上了。
　　她刚写完，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他们，催他们拍毕业照。
　　许昭意把笔还给孟青时，朝前走了两步，男生没跟上，于是她回头喊他。

　　“孟青时，你跟上呀——”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因为许昭意被许溪晃醒了。
　　她没来得及控诉，只是揉着自己的脑袋，使劲回想梦里的那一幕，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

　　记忆被梦境混淆得拥有了短暂空白。

　　“许昭意，不帮我收拾行李就算了，怎么自己在这睡大觉？”许溪说。
　　“小姑，”许昭意直起身子，没搭理这话，“你还记得我高中毕业照收在哪里了吗？”
　　“应该在你奶奶房间的柜子里吧。”

　　许昭意立马起身，往林春兰的房间里走。

　　她翻箱倒柜，终于在最下面一层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个装着她过去的盒子。
　　里面有她学生时代得到过的奖状，还有一些存在保留价值的笔记本，而压在最后的，就是她高中的毕业照。

　　许昭意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孟青时。
　　他很高，站在第二排的最右边。

　　将灰尘拍开，照片上，男生随意搭在身侧的左手手臂上，仔细看，赫然有一串模糊的黑色字迹。

　　“……”

　　诶？
　　所以她那会是有给他联系方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