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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朵花开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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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中发出呐喊,在无数灵魂的拉扯中拼命伸出手臂,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攀援到了月光照亮的地方。它没有太阳那么刺眼,只要抬起头,我就可以直视它。
我趴在地上,闭上了双眼,脸颊贴着春天的新土。大地温柔地接纳了我的全部,一如它既往接纳的所有出生、蔓延、与疯长,而我也终将迎来凋零。
耀眼的光芒将我从这短暂的睡眠中唤醒,我睁开眼,仿佛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鲜活的感知。于是我向着这光芒生长,拼尽全力。阳光温暖了四周石碑中沁出的寒冷,漠然地注视着我和身旁一株年轻的枝干大汗淋漓,满怀真挚。
牵引着我生长的它们是绿色的,温柔的、清脆的,因为它们从不谴责荆棘的锋利,也从不畏惧风雨的考验。它们从不凋零。
它们从不凋零,因为我不愿承认它们已在久晒中夭折。我不忍目睹它们的死亡,因为这本不该是它们要承担的命运,因为我对于它们的死亡无能为力。
它们的死亡化作根根细刺在我体内蔓延生长,细小的刺逐渐坚硬,直到如同荆棘一般刺破我的皮肤。我听到微小的生灵在我周围逃窜,而后很快便失去了再度发声的机会。
这些无辜的亡灵,除了我,还有谁该为它们的死亡负责呢。
那么我的绿叶的死亡,又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呢。
人来人往,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没有人会谴责太阳,会受到谴责的只有谴责太阳的我。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在丛立如林的墓碑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在它面前放下花束。而那些花束将在几天内迅速枯萎,变作我的尸体,带着他们的依依不舍或是无动于衷,奔赴它们既定的目的地。
那里是我的来处,也是我的归途。
我在寂静无声中迎来了新的绿叶,再次牵引着我生长的它们是绿色的,温柔的、厚重的。因为它们从不谴责荆棘的锋利,也从不畏惧风雨的考验。它们从不凋零。
它们从不凋零,因为它们是厚重的。
而我又有什么资格谴责太阳呢,它并未曾赋予我生命,却铸就了我的躯体。我不是只能带着我的悼念,奔赴我既定的目的地吗?于是我不再向着它生长,我想这里就是我该停下脚步的地方。
熟悉的尖叫声从根部攀上我的脚踝,挟持着我无处安放的哀悼,突破花刺的重重阻碍,直抵我的咽喉。它们尖叫着向我张开双臂,发出热情的邀请,邀请我奔赴它们醉生梦死的盛宴。而我终于没能拒绝它们虚情假意的怀抱。
它们很快撕破虚伪的面孔,露出獠牙,撕咬我的咽喉,试图篡改我的灵魂,好替代我发出声音。像一个濒临死亡的溺水者,我的身体陡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将它们重新打回了地牢。
在这场拉扯中,我感到时光飞逝,年华不再。然而事实上,这段时光与我漫长的一生相比,显得十分短暂。在这段时光即将结束之时,绿叶将我喉头渗出的鲜血编织成一朵花苞,作为对我的祝福。只是我早已疲惫不堪,再无余力感知快乐或者幸福。
我想就这样沉睡,然而宽厚的绿叶牵引着我苟活。我苟延残喘地活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腥红的血液。花朵在我的每一口鲜血淋漓中悄无声息地生长、绽放。
它的绽放与我漫长的一生相比,显得十分短暂。可它的美丽与热烈,却在我的整个余生中熠熠生辉。
它在一个夏夜盛开,伴着阵阵凉爽的清风,它的脸颊贴着我的双手,我用双手托起了它的脸颊。月光没有太阳那么刺眼,只要抬起头,它就可以直视它。
我闭上双眼,想要掩藏热泪,热泪却因为我闭上双眼而滚落。我呼吸着许久未呼吸的清新空气,乌鸦展开宽阔的翅膀,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在一座崭新的墓碑旁停下了脚步。
没有人会为几片绿叶的死亡谴责太阳,只有我会誓死捍卫我的哀悼,凭着这副由它们与太阳共同铸就的身躯,与杀死了它们的太阳共生共长。
年复一年,身旁的年轻枝干长成了大树,替我遮挡了许多夏日酷暑。我贴着大地,探寻着清澈的雨水,将我的荆棘在整个墓园中蔓延。这里早已无人造访,而我也终于能和盛夏的炎阳争夺生命的归属,让我的绿叶得以在每一个冬天来临时安然离去,让它们的玫瑰得以在每一缕月光皎洁里温柔清脆。
喧闹的尖叫声已在朵朵玫瑰盛开之际平静,待我结束这漫长的一生,重新归于尘土,我将在月光中得享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