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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狱中诉 ...

  •   掖庭狱中,一弯残月漏下几缕疏光,惨然照在斑驳的墙壁上。墙上已生绿藓,隐隐渗出水汽,水汽纵横出一些让人作呕的痕迹,细细看去,却是虫蚁的尸体。

      贺兰平静地坐在苇草上,认真端察着月华掠过的角落,那里正有一只瘦弱的老鼠蠕动着身体,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做什么。

      她有些饿,心里盘算着,若是再饥寒交迫下去,她会不会和这只鼠决一死战。

      也不是没有过啊,当年从死人堆爬出来时,连树皮都啃食过,还在乎这个。

      她对于报仇有一种执念,对于活自然也有。当初阿母和阿兄的话都在耳边,她孤零零地逃出来,若不能挣扎出些生路,总是对不住他们的。

      所幸,慕容泓活不成了。

      贺兰对着凉意涔涔的空气,莞尔一笑,只是笑意牵动了她脸上的伤,看着便有些狰狞。

      一个玄色衣衫的身影站在狱门外,透过栅栏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哀伤。

      贺兰注意到了身侧的动静,偏了偏头,看向那个影子。

      不会是慕容泠,出了这样的事,他躲都来不及,怎会贸然前来。她如今是一颗弃子,他巴不得和自己扯开关系,说不定已经生了杀意。

      想到这里,她悚然惊觉,向后缩了缩。

      风帽摘下,灯火昏昏中,那人眉目秀致,气度儒雅,看着自己的眼神隐有心疼。

      “原来是萧侍郎,夤夜踏足这般污浊之地,又是为何?”贺兰看清来人,又扭过了头,倔强地不肯看他。

      萧恪叹了口气,道:“给你带了羊肉汤饼,趁热吃吧。”

      从小仆手中接过食盒,他摆了摆手,示意仆从退下。

      贺兰没有接,冷冷地表示拒绝:“我吃过了,不劳萧侍郎操心。”

      嘴虽硬,肚子却不争气,咕咕的叫声藏也藏不住。

      萧恪无奈,拿着食盒的手僵硬又无措,口中道:“掖庭狱在深宫,我一个外臣进来一趟太难,你真得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事到如今,他竟然认为彼此还有话说。

      “刺伤那畜生是我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阿父莫要害怕受牵连。”她扬起脸,绷着情绪,“只是阿父连累又要再寻靠山了……”

      萧恪垂了眸,掩住了缭乱的心绪。

      “这便不劳你操心了,我是大晋之臣,能依附的只有陛下,何曾与乱臣贼子有过牵扯。”

      “这么说……他的罪名落实了?”贺兰听出了萧恪的意有所指,一抹喜色漫上眼底眉梢。

      萧恪点头:“依谋大逆罪论处。”

      “褫夺王位,赐死?”贺兰起身,匆匆走到萧恪面前,双眸中带着喜悦的光芒。

      她的情绪太多明显,萧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平静一些。

      “不仅赐死……”萧恪缓声道。“渤海王府侍奉的侍妾,宦者,宫人全部车裂,王府卫士五千人本也要赐死的,是为父求情,才让他们被发配去了凉州。”

      “为何要……”贺兰话断在了一般,怔怔看着萧恪。

      半晌,她才讷讷道:“我知道了,侍郎可以回了,莫要为了我误了你的锦绣前程。”

      “我今日来此,还有句话同你说。”萧恪将食盒里的汤饼取出,穿过荆棘缠绕的栏杆递到了她面前,“这是你爱吃的,虽然比不上你阿母做的味道,好歹吃一口。”

      贺兰瞥了一眼,猛然背过了身子,脸上有一行泪滑落。

      她始终不肯接,萧恪也始终固执地伸着手,荆棘将他的手背刺破,有凌乱地伤痕,他却浑然不觉。

      “过几日宫中便会降旨,将冯翊公主嫁给代王独孤策,到时你以媵女的身份随她一起去,也算将功补过。陛下答应饶你一命,你好好珍惜机会,不要再胡作非为了。”

      “胡作非为……”贺兰刚刚落下的泪,瞬间干涸在了脸上,看着滑稽可笑。

      “阿父是卖女儿上瘾了,前脚卖给慕容泓,后脚又卖给独孤策……代北苦寒,又是给人做妾,阿父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你愿不愿意都得去,”萧恪沉了声,“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皇后殿下也有此意。”

      “殿下?”贺兰摇头,“她才不会……”

      “你能活命,全靠殿下多番央求,若不是有这样一个机会,你此番会和那些渤海王府的姬妾一起被车裂。阿荻,你认不认我都无所谓,如何想我也无所谓,总之这一次你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就当,父女缘尽!”萧恪咬着牙,一字一句。

      他端着碗的手轻轻发抖,但一张脸却板的严肃又认真。

      “好!”贺兰回头,执起碗狠狠砸碎在地上。一声脆响,汤汁四溅,掖庭狱吏都被惊到,急忙闻声而来。

      “是你说得,父女缘尽,从此后是生是死,我都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萧恪怔然望着地上的碎片,望了很久很久,终于转头离去。

      他的背影不再如年轻时那般高大挺拔,微微佝偻着,显得伶仃又孤清。贺兰不再看他,捂着脸,放声大哭了起来。

      狱吏得了打点,也没为难她,只是一边收拾着碎片一边叹气。

      “好好的吃食就这么砸了,今夜只能饿肚子了。”

      贺兰不理,坐在一角,像是泥塑的偶人一般。

      不一会儿,角落那只老鼠嗅到了香气,大着胆子跑了过来,寻觅着未被清理的残羹。贺兰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这只老鼠,活得别扭又凄惨。

      “芜娘不该这般对萧侍郎说话的,”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响起。

      贺兰抬头,见是元内司,引袖拭干了脸上的泪。

      一晚上人来人往的,简直当掖庭狱是什么会客之所,狱吏大着哈欠,十分无奈。不过这些人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所以只能陪着笑,殷勤等着来人的吩咐。

      “我奉了皇后殿下之明而来,将门打开吧。”元鸿仪一贯威严,只是这样说了一句,狱吏便不敢违拗,将门打开了。

      一件鹤麾披在了贺兰身上,让她快要冻僵的身体回了些暖意。

      “别解开,这是殿下赏的。”她轻声道。

      发现此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微微皱眉,干脆蹲在了贺兰身边,摩挲着她散下的长发。

      “你阿父为了求陛下饶你一命,可是足足在宣光殿外跪了三个时辰。说来也是巧,午膳时恰好宗正寺送来了公主们的生辰名符,提醒陛下莫忘与代国的婚约,陛下这才肯赏个脸面,允你随嫁到代国。”元内司解释道。

      贺兰摇头:“哪里是恰好,宗正寺怕是得了殿下的嘱咐吧。”

      什么都瞒不过眼前的女子。

      元内司叹气:“这是殿下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殿下厌弃我了么?”贺兰牵住元内司的一角,“我不想去代国。”

      元内司叹息:“陛下正在气头上,谁都劝不了。殿下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北地虽然苦寒,但只要活着,总有希望。说起来此次还多亏了代国催婚,显姿一接到消息,就赶紧告诉殿下,殿下这才找了宗正寺去传话。”

      哪有这么多巧合,左不过是独孤策的诡计。她央求他在关键时候帮自己一把,原来这就是他的办法!

      贺兰气得牙痒痒,但在元内司面前却不能表现分毫。

      元内司又递上了一个盒子,道:“今日也是奇怪,路上遇到了左卫张将军,他特地让我将这些点心带给你。”

      “他莫不是也看上你了?”元内司见贺兰满脸沮丧,故意打趣。

      贺兰摸了摸盒子,顿了顿,缓缓摇头:“不过是见我可怜吧,我与他不熟的。”

      “我们阿芜生得美,那个莽夫心生钦慕,一点也不奇怪啊。”

      贺兰挤了一个难看的笑。盒子就扔在一边,她显然连打开的兴趣都没有。

      “公主出嫁,还有多久?”半晌后,贺兰缓声问道。

      “太史卜了吉日,说是六月初九从洛阳出发,勉强能在八月初二赶到抚远城完婚。”

      “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

      元鸿仪离开后,贺兰打开了食盒。盒子里躺着几个精致的糕点,颜色很鲜焕,但她却没敢吃。

      翻开夹层,果然藏着一封信,信的内容模糊又暧昧。

      “上巳一见,辗转难眠,恐人言可畏,不敢相见,唯以尺素传吾心。”

      不就是不要见面,恐让人怀疑到他吗?说得真好听……这封信让张济之传,便是两种意思,一是告诉她左卫是他的人,那日设计皆为他手笔,让自己牢记,不要轻举妄动。二则,就算被人拿到,也只会觉得是张济之生了爱慕心思,以书传情。

      慕容泠还真是心思深沉。

      张济之是侍中张序之的侄儿,或许早在燕关,他们便勾搭在了一起,又或许更早……

      他给自己笼络了这么多势力,还能装作闲云野鹤的模样,当真不容易。

      贺兰摸了摸食盒上的梅花印记,无奈苦笑。

      她根本不在意这些,最后江山落入谁手,于她有什么干系,反正她又看不到。嫁给独孤策是妻还是妾,她也不在乎,反正……

      算了!

      三个月……只有这么少的时间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三十八、狱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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