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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处 ...

  •   好久之前,我在桃花坞有位故人。那里说是桃花坞,实则却种了满坞的白梅。每年白梅开的时候,那人就睁开眼,待到满坞的白梅一谢,那人又会闭住眼。

      那年是1923年,立冬的前一天,我第十二次去桃花坞看他。那时候他还没睁眼,我就在那间屋子的门口坐了一天,等到手里的怀表缓缓转过十二点,熟悉的白梅香钻入鼻腔,榻上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眼。

      刚醒来的人看上去总是不大聪明,我一个没忍住问他

      “等春天一到,桃花坞外就会有很多桃花盛开,一片灼灼其华,你当真不想看看?”

      榻上的人沉默了很久,手一招凌空折下一枝白梅挽起肩头散落的长发“我心里装着凛冬,所以不赏四季。更何况......那白梅树下还有我的故人。”

      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含混了一点霜雪的味道。我没听清,但就冲着他前面的那句话——“真是个怪人”我心想,但还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了那双冰了三季的手。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号,我第十二次陪着他看完了整个桃花坞的白梅。——1923年立冬

      今年是1992年,沈忌第32次来桃花坞看他,还是立冬的前一天,还是满坞的枝,但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直到手里的怀表再次缓缓转过了十二点,榻上的人没有叫自己,也没有熟悉的白梅香钻入鼻腔。于是沈忌第一次未经那人的允许就闯进了他的屋子。

      这次榻上没有人,只有一枝白梅静静的躺在床上,沈忌认得是每年那人都会用来挽头发的那一枝。枝上本来还有几朵花的,沈忌进去的时候就都翩翩落在地上了,落成一个“去”字,像是在问他去年为什么不来。

      沈忌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抽了,就那么抱着那枝白梅在那人的榻上枯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去镇子上一问才知道,原来那里的山民不喜欢只在冬天开的白梅花,嫌那颜色太素撑不起场面,就在去年立冬之前全挖掉换成了桃花。

      “今年春天刚开了一茬,整个山坞那叫一个灼灼其华!”汉子兴高采烈地说着,但沈忌却是再也没了心思听,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怎样回了家。

      他把那支花落尽了的白梅插在一个白玉瓶里用水养着,“可惜了,那年的白梅你没看见,今年的桃花你也缺席了...”

      诺大的空房里没人回应他,远处青山寺的钟声传来,手里的怀表又缓缓转过了十二点,今天是1992年的11月16号,立冬的第二天。

      沈忌叹了口气,从掌中散出一片青白的雾气裹住了梅花枝,整个人不过是几秒就变成了另一幅样子,宽袍大袖,黑色的长发用淡青的发带松松地束在身后,眼帘淡淡的垂着,看着手中刚刚握过白梅枝的地方出神,看不出喜怒,但又好像有点莫名的难过。

      古色古香的小楼像是散开的水墨般一点点的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虚影下荒凉的乱石滩。沈忌没再回头看,就地开了灵门把自己打包送回了云汐山。

      这阵子的云汐山很安静,山间的鸟雀还沉沉的睡着,沈忌一路把灵门开到了山脚下,自己步行上了山。

      沈忌最早的记忆是云汐山下的镇子给的。那时候沈忌只有6岁,云汐山山脚下还有个镇子叫云角。

      那年云角镇闹饥荒,饿殍遍野,村里的人吃光了粮食为了活命就开始抓那些没爹没娘的孤儿下锅吃。沈忌没有爹娘,但他也不想死。所以他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偷偷摸摸的上了云汐山。刚巧那天霍无伤要下山,看见了饿成竹竿的沈忌就顺手把他带了回去,焚香净洗了一番点名收作了白官。

      自那时起,沈忌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那样一类人,可掌生死,可管善恶,与万物通灵,手中的雾气不论是青白还是墨黑,一张一合便成了一个人间,是为灵客。不过这一脉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杂修,掌生也掌死,霍无伤是一个,他手底下的沈忌也是一个。

      只不过师父师兄都在的时候,沈忌一直都老老实实的用白雾,所以没人发现这个半大的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握住了黑白两脉,成为了继霍无伤之后的第二个真正的灵客。

      上山的路好像还和当年一样漫长,沈忌在上山之前就给自己留在山上的门童烧去了信笺,等他慢悠悠的晃到山上,门童在那里等的脸都瘫了,一边引着沈忌进去,一边在前面小声的嘀咕“我的爷啊,您就不能快点...”

      奈何沈忌听力极好,嘴角噙着笑看向门童“下回要我飞上来么?”门童默默地闭了嘴,他可不想被这位大爷盯上。

      但沈忌今天明显得不痛快,连养自己身边的猫都没有搭理“榆安,你今天是闲的慌吗?”嘴角依旧挂着笑,漆黑的眼底毫无波澜硬生生的让榆安打了个寒颤,只是...榆安壮着胆子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次沈忌没有在看他,地上的猫也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他怀里,沈忌一手揽着猫一手支着头,阖着眼,嘴角还噙着那一抹笑,怎么看怎么像是难过。

      榆安没在吭声,退到屋外点了一柱安神的香,又轻轻的把院门合上。做完这些,榆安跳到屋檐上朝着房檐里的阴影轻轻的唤“榆泽,主子回来了。”

      人影从房檐的影子里缓缓探出,少年身量高挑,手指微动从过境的冷风里勾了一缕放在鼻下嗅了嗅“主子今天不高兴了。”

      榆安点点头,掌中青白的雾气被少年三两下捏成一只雀儿,扑棱着翅飞到庭中的树上——原先霍无伤还在的时候这里还摆着盆栽,现在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忌换成了海棠树。

      两人还要再说点什么,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沈忌怀里抱着猫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盯着树上的雀儿看了半晌开口“这谁捏的?”榆泽一脚把旁边发呆的榆安踹了出去。

      榆安:......我......

      沈忌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丑死了,你也不知道捏个好看点的。”说罢抬手唤来雀儿,随意的捏了几下,再张开手,一只完全不一样的雀儿从掌中飞出。

      榆安好奇,偷偷拱站在一旁的榆泽“主子捏的那是个啥?”榆泽看他一眼“杜鹃。”榆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哦——!主子你为情所伤!”

      他这一声哦的很大,震得沈忌耳膜疼,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犯病了?”

      榆安不服气“望帝春心托杜鹃,可不是为情所伤么?”

      榆泽看着自己这个不长脑子的弟弟咬牙切齿之余淡定的踹了他一脚。榆安:.....你踹我干嘛?
      沈忌瞧着他那样就想笑“该踹!我心里装过人么就为情所伤?”

      是没装过。榆泽看着自己那嘴巴淬了毒的小主子心想。

      当时霍无伤他们还在的时候,每年元宵节都会带着他们下山去山脚下的镇子里放花灯祈福,当时那几个师兄嘴里都念念有词,甚至连霍无伤都念叨了一句,沈忌只是把唇抿成一条直线死活不开口。

      榆泽原先问过他为什么,沈忌翻着手里的书浑不在意“我想要给祈福的活人不需要,过了世的爹娘我给他们祈福他们也听不见,都投胎到下世了,早用的不是当年的名字。”

      榆泽也是从那一天知道,他家的小主子是真的厉害,也是真的孤独。毕竟...他心里没装着别人,也没人的心里装着他。

      山间不知是哪只雀儿啼了第一声,天边泛起鱼肚白。不知是谁低低的念了一声“天亮了”,璀璨的金光沿着上山的路一点点蔓延,却未见得把这山间照的有几分暖色。

      “是啊......霍无伤,天亮了。”沈忌盯着山道上一路蔓延的金光,手里却不知何时握紧了那枝从桃花坞带回的白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旧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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