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穹顶心

1、委托

　　“向柔！这就是你交给我的策划？！简直就是一坨狗屎，马上给我重改！”

　　满面油光的项目经理崔效将手中的虚拟电子屏扔到了向柔身上，虚幻的蓝色光屏在接触到人体的一瞬间化为点点荧光，圆环状的光屏载体“啪嗒”一声摔到地上，在向柔的脚边滚了一圈后才停下。

　　向柔缩着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因为太过紧张，她那纤瘦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潮红。

　　她将脸朝向对方，轻轻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眼神抱歉又羞怯的看着崔效，深棕色的瞳孔还带着一丝明显的紧张。

　　因为训斥来的太过猛烈，太过突然，她的脸上还挂着措手不及的茫然。

　　片刻之后，她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突然挂上了几颗泪花，犹如林间一只突然受惊的小兽。

　　这样的神态变化完完整整的落在了她对面的崔效眼中。

　　她小小声的开口，软糯的嗓音像是在棉花糖外又裹了一层蜂蜜，甜软的让人心痒：“对不起经理，我……”

　　随即又顿了一下，也许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所以嘴巴张开又闭合，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说出更多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可对她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见她这番表现，崔效眼神闪烁，隐藏在肥肉之中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阵。

　　他动作轻微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用略微放缓的音调说道：“算了，看你还在实习期的份上，这次先放过你，方案拿回去重做，下班之前交给我，有没有问题？”

　　这句话落下，向晚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她眼中的紧张褪去，充满感激的对着崔效点了点头，“可以的可以的，经理放心，下班之前我一定改好。”

　　那副甜美的嗓音中仍旧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嗯，去吧。”

　　崔效低下头继续盯着面前的虚拟屏，神色如常，脸上甚至残留了一点刚刚刻意爆发出来的怒意，可是向柔知道，这人已经上钩了。

　　她顶着同事们各种异样的目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看似慌张的打开自己的虚拟屏，实则内心极为淡定。

　　这是她来到这家公司的第三天。

　　委托人告诉她，这家公司的项目经理崔效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对方在这家公司一共只待了半年，实习期刚过崔效就开始暴露出了本性。

　　平日里他会当着众多同事的面对她进行各种严厉的批判，将她贬低的一无是处，可私下里又频繁的对她进行骚扰，骚扰期间对着她进行各种浮夸的称赞，表现出异样的痴迷。

　　这种骚扰维持的漫长而又隐秘，在此期间，她多次寻求帮助未果，短短半年就被崔效折磨的情绪崩溃，心理调节失衡。

　　可是当她带着心理评估结果去警备署报案时，署里却以崔效对公司的多年贡献和公司高层的担保为依据，草率的判她诬告，并以诬告和妨碍社会稳定这两项莫须有的罪名反扣了她一万星币的罚款。

　　这个结果，对她来说既荒谬又在意料之中。

　　如今已是人类进入星际时代的1036年，星球本土人口的数量连年骤减，仿生人正在飞快的接管人类社会中的方方面面。

　　人们想要解决生理需求，只需要花费5星币去仿生人公司旗下的特需酒店便能解决。

　　在如今这个最低时薪都有15星币的时代，这5星币对几乎所有人来说都不算什么。

　　可是，生理需求的轻松解决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太多美好。

　　仿生人的泛滥和社会上越来越大的压力让大部分民众都失去了生育后代想法，无论是生理上的陪伴还是心理上的陪伴，乖巧听话又全能的仿生人都可以做到。

　　人们越来越依赖这些有着人类体温和人类外形的仿生人，他们放弃了与同类的情感交流，只一味的在仿生人身上宣/泄/情感。

　　于是，选择培育孩子的人越来越少，若任由局势就这样发展下去，几百年后，甚至可能只需要几十年后，这个世界恐怕真的要变成仿生人的世界了。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星际联邦政府的法律慢慢偏离了制定者的初衷。

　　为了保下本土人类稀薄的后代，他们做了许多让人们不解且无法忍受的决策。

　　当向柔的委托者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恐惧去报案时，最终得来的结果使她彻底认清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荒谬。

　　一切有可能产出新生儿的行为都在被悄然的合理化。

　　无奈之下，她只能转而找到了向柔，一个常年活跃在暗网中，代号“黄雀”的审判者。

　　……

　　一天的工作很快接近尾声，黄昏交错之时，向柔身边的同事们陆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们看着向柔有点慌乱的在自己的光屏上不停修改方案。

　　这个新来的漂亮女生，能力好像并不像她的外表一样优秀。

　　可他们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随即收拾好各自的东西沉默离开，期间彼此都没有任何交谈。

　　大家都对这种“冷漠”的人际关系习以为常了，没人会想要莫名其妙的帮助别人，哪怕对方是他的同事。

　　围绕在向柔身边的全息屏依次熄灭，办公大楼的智能管家判断当前室内人数已减少到个位数，于是自动开启了节能模式。

　　向柔头顶柔和明亮的主光源熄灭，桌上的智能台灯自动开启，这台灯是公司特别定制的，为了不占用桌面空间，所以设计成了一张便利贴大小，就贴在每个人的桌子上方，虽然不大，但是亮度却足够照亮每个人工位的全部区域。

　　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可是外面的街灯依次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芒映照着下方空旷的街区，路上几乎没有人类，只有打扮的与人类几乎无异的仿生人在路间穿行。

　　它们走路时不会发出声音，不会主动与其它仿生人交谈，不会在室外通话，必要时说话基本不会超过60分贝。

　　它们不会抽烟，更不会乱扔垃圾、随地吐痰，这里的街道甚至干净到可以直接躺下睡觉。

　　它们可以开车，并且严格执行交通规则，官方统计仿生人驾驶交通工具时发生交通事故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每时每刻，街道上行驶着的汽车们就像是玩具工厂流水线上的模型，在履带的传送下匀速向前移动，甚至彼此之间的距离都能精确到三米整。

　　从表面上看，整个城市都是这样整洁、安静、井然有序。

　　可是每当向柔站在楼上看着这一切时，总是会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的眼中适时的流露出了一些恐惧，眼神悄悄的瞥了一眼右前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办公室，里面正亮着另一盏小而亮的台灯。

　　那是崔效的办公室，他还没走。

　　这片占地五百平的公共办公区域，如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