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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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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儿开始我来教你读书写字,那我们也学着老夫子的样子,给你起个字。恩……就叫瞬息吧,瞬息之疾。”
那年少夫人十八岁,才刚嫁入断鸿庄两月。
而我八岁。
魏疾。
阿疾,庄里的人是这么叫我的。
从被卖入断鸿庄的那一天起,我便改姓魏了。买断了一辈子的卖身契上写着我本来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也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了。
牙婆说要把我卖个好人家,带着我从东走到了北。
我个子太小太瘦,干不了什么粗重的活,最终在马场里成了一个小厮。每天不断重复着刷毛、上油、钉掌,等等等等。
抚过莲雾顺滑的鬃毛,不禁黯然想到,自己和这个匹马又有什么区别呢?
主人要自己生便是生,要死便是死,可以随意的送人,也可以轻松的丢弃。
莲雾闪了闪清澈的眼睛。
你也同意吧。
每次给莲雾刷毛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和他说几句,虽说莲雾不过是匹马,可我总觉得他通人性,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真的是自己。
直到那次鬼使神差的,如今想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广阔的草原上飞鹰掠过。
我竟然骑上了莲雾,据说是府上最贵的马。
回来后,在马房遇到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我只是个下人,干的是小厮的活,住在牧场里。
而她是少夫人,断鸿庄的内务皆有她管理,住在府邸里。
“你就是负责照顾莲雾的人?”
“是。”
“你知道莲雾已经作为聘礼,作为我的专骑了么?”
“是。”
“然后,你刚刚骑了一圈回来了?”
“是。”
“你不怕?不要只回答一个是。”
她的话轻柔却充满了冷冽,温温的听不出喜怒。
“抬起头来。”她命令道。
四目相对。
“真是个俊俏的娃,为什么你的眼里这么的空明呢?”说罢他弯下腰,伸出手来。
感觉着他冰冰的指尖,划过我的面颊。他说我的眼里是空面,可我在他的眼里也看不出其他。
“人偶。”
那便是少夫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偶。
没错那便是我,没有自我的灵魂。或者这个就叫随遇而安,走自己应该走的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至于什么是应该,决定的人不是我。
我?
应该是什么样的?
那天之后我的工作进行了变动。
从马场的小厮,变成了少夫人的侍从。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心腹,只需要听从我一个人的命令。为我生,为我死,听到没有?”
然后我遇到少庄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的那个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货物,那时候的我很怕,非常的怕他。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叫做不怒而威。
少夫人和他说了些什么,然后让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递了杯茶在我收中。
有些茫然但是照做了,本能的服从着少夫人的命令,稀里糊涂的拜入了少庄主门下。
大家都说是我有福气,能够拜少庄主为师。
福气么?
一切的一切,依旧不是我的选择。
穿上了锦衣,住上了单间,依旧还是没有自己。
还好我还有莲雾。
下人说新去照顾的人生疏,莲雾不习惯闹起了脾气。还是由我定期去照料,于是我又能和它说说话。
某日。
“你识字么?”
摇了摇头。
倘若家里以后钱送自己去读书,又怎么会把自己卖掉做奴仆呢。一辈子到最后,可能唯一认识的字,只有自己的名字吧。
少夫人犹然一笑,“想学么?”
心里一顿,我想么?我能选么?
“从明儿开始我来教你读书写字,那我们也学着老夫子的样子,给你起个字。恩……就叫瞬息吧,瞬息之疾。”
早已背离了一开始只是识字的初衷,少夫人教起来很用心,真的很用心,琴棋书画一样样的教授,而我……
当学识开始充满空乏的自己,满脑子的疑问有了答案,连我都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改变。
渐渐的敞开对人开始展开心扉,虽然只有少夫人。
渐渐的府里的人也不再叫我阿疾,而是瞬息。
瞬息之疾。
三年间,少庄主又收了几个弟子。
除了我之外,还有文君,谦之,天正。
每天卯时起床跑步练功,睡前继续练功,平日里继续去做庄子里的活。
没有固定的时间,大致是五天。少庄主变回来传授一些,招式或者是心诀。
或许即使我偷懒一点,他也不会察觉到吧……
并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本分。
服从是我的本分。
谦卑是我的本分。
干活是我的本分。
认真练功时我的本分。
努力读书时我的本分。
风轻转风吟,徒留半风影。
我抚着琴,少夫人半躺在榻上。香炉里的紫烟飘渺,靡靡之音卷着慵懒,在夏日无际的午后。
少夫人常让我弹琴,我知道他喜欢我的琴音,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会卸下那一身清冷端庄,恢复她那个年纪的应有的姿态。
而我也逐渐开始迷恋这种片刻,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里,我们没有了阶级没有了宿命,只是两个个体的存在。
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往日也常日此这般。
以至于少庄主进屋的时候我只是欠了欠身子,手里却没有停下继续弹奏琴音,因为少夫人没有让我停下而我只需要听她。
“茶庄那的帐目有蹊跷,你去轮上一轮吧。”
断鸿庄的茶叶生意皆是直接从农户哪里收的,地方虽然不大可是名目繁多,这轮上一轮怎么样也要个三四月功夫。平日里即使自己不过是在马场住一夜,少夫人便会百般埋怨,如今却要自己离开这么久。
”少夫人,发生什么了?”
“庄内的几个弟子都开始做事了,只有你因为我一直护着留在庄内,如今你也不小了是该出去闯闯,本来是文君负责这事,可是前阵子他处了意外。”少夫人一边轻摇着绢扇,一边淡淡的说道。“这也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既然少庄主来要人了,我也值得给不是么?”
少夫人说的理所当然,在情在理。还能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不需要去猜测。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究竟是个什么——一个卖了身的奴才。这不会因为我的学识,我的武艺,我的任何而改变,个卖了终身的奴才。
“小的,领命。”
“瞬息早些回来,莲雾快生了,还等着你接生呢。”少夫人笑的静悠,清雅的气质浑然天成。只是她眼中的依稀晶莹,让人看了揪着心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