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红尘许卿歌》龙吟玖歌

54、博古雅集

　　这一夜的烟火燃放直至子时，满城热闹沸腾，注定无眠，就连往日里被娘亲拎着耳朵要早睡的孩童们，都在今夜被准许玩到很晚。
　　南星却在这份热闹中，感觉意兴阑珊，早早回了逍遥台。
　　就在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并非东州大赢，而她，却是货真价实的王朝小公主，父皇疼爱，母后温柔，兄长骄纵，姐姐宠溺，她拥有着世间最为美好的一切，天真烂漫，纯真善良。
　　自小受尽万千宠爱，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养，就如一株沐浴在阳光下的春日牡丹，娇艳绽放，尽显芳华。
　　即便是在睡梦中，这般幸福美满的出身都让南星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一转眼，小公主过了及笄之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小荷才露尖尖角，翠嫩香柔，那是最美最好的年华。
　　初次“微服私访”，乔装男子出了宫闱，她兴奋的在王朝的大街上来回逛，瞧什么都新鲜，玩得忘乎所以。
　　任何事都有两面，有光明自有阴暗，有良善也有邪恶，这不，正满心骄傲的看着王朝太平盛世的小公主，就在一处戏楼里遇到了一个扒手，正欲行窃一位听戏的客官。
　　小公主嫉恶如仇，正气凛然的上前，一把便抓住了小贼的胳膊，大声斥责于他。
　　小贼在一瞬的惊慌后，便对眼前瘦弱得如豆芽菜一般的“清秀小生”嗤之以鼻，猛地一挥手，把小公主推出好远。
　　小公主久居深宫，人人宠着捧着，哪里见过如此蛮横的恶徒，当即脚下一崴，差点摔倒在地。
　　关键时刻，一男子从身后，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
　　小公主仓皇回头，便见一个挺拔魁梧的身姿，如一棵常青松一般，屹立在她身后，带来极致的安全感。
　　此人梳着发辫，不似王朝百姓，身着劲装，腰间还挂着一块兽皮，给那张如天工雕刻般的脸，染上了一抹性感的野性。
　　目若朗星，鼻若悬胆，猿臂蜂腰，丰神俊朗。
　　且那双星眸中带着寻常男子没有的杀伐之气，不怒自威，冷肃严厉，无需一言，只静静地看着小贼，便令其软了腿肚子。
　　最后，小贼在戏楼客人们的声讨下，被扭送官府。
　　而小公主，也与这位勇士相识了。
　　如诸多话本子里老套的故事一般，天真的小公主初尝心动之滋味，是懵懂的，是新鲜的。
　　英雄救美的情节屡见不鲜，却易让人觉得美好，情窦初开的少女总会对英雄人物存在无尽的向往与幻想。
　　自那日后，小公主便时常偷溜出宫，女扮男装，与那位勇士“称兄道弟”。
　　相处多日，她知他来自异域，曾效力军中，但因种种缘由，离开了故土，如今以贩卖兽皮为生，听闻王朝繁盛，来此寻些商机罢了。
　　虽说士农工商，商道一向为文人士族所不屑，可小公主不这么想，无论是工是商，皆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生活，又有何低贱之说。
　　难不成士人可以不穿衣不吃饭不出行的？
　　小公主拍着自己还未饱满的胸脯，慷慨的表示要尽地主之谊，带勇士熟悉王朝京都，让他能长久的在此做兽皮生意，乃至安家立户。
　　勇士看着小公主那娇俏的小脸儿，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一双向来冷厉的眼中，不禁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那张脸，不笑时，压迫感浑然天成，但这一笑，却分明颠倒众生。
　　而小公主，便在这笑意中，芳心暗许，甘愿沉沦。
　　梦中的南星也不禁勾起了唇角，傻丫头，真当他瞧不出你女扮男装？
　　谁家男儿郎瘦弱得如豆芽菜一般，又是谁家儿郎清秀美艳，如一株出水芙蓉呢？
　　小公主隔三差五的往宫外跑，终是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皇后虽骄纵宠溺她，却也担心她的安危，责令女先生布置了满满登登的功课，将小公主拘在了宫中。
　　小公主趴在桌案上，咬着笔杆，小脸儿愁成了一团，瓮声瓮气道：“伊诺，你说我多日未去，他会不会忘了我？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找我呢？”
　　伊诺是她的贴身侍卫。
　　同她年岁相当，是某年小公主随兄长们入山林狩猎时，从虎口下救出的少年。
　　少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兄长们念他年纪小，便充入军中锻炼。
　　少年很上进，锻炼刻苦勤奋，时常一身伤痛，可他依旧比旁人炼得狠、炼得猛，如此“揠苗助长”，只为早一日回到她的身边。
　　而他学成归来的那一日，她为他取名“伊诺”。
　　即便炼得一身精湛武艺，伊诺依旧没有留在军中博取功名利禄，而是心甘情愿的陪在她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侍卫。
　　伊诺抿了抿唇，道：“他不会。”
　　小公主咧嘴一笑，“我知他不会忘了我的，可是他也不知我的身份，也不知去哪里可寻到我，定然会着急吧？”
　　伊诺垂眸，点点头，若是换作他，他也是会着急的。
　　小公主咬着笔杆，小脑袋搁在桌案上，望着窗棂外艳阳高照，唉声叹气，“唉~好想去找他啊！”
　　伊诺想了想，道：“那殿下写个字条，属下出宫送给他。”
　　小公主立马坐直了身子，眼眸晶亮，兴奋道：“伊诺！还是你对我最好！待我以后出降，也定要带着你，可好？”
　　“……”
　　“伊诺，你说，我能如愿嫁给他吗？”
　　“……殿下所求，皆可如愿……”
　　睡梦中的南星发出幽幽的一声叹息。
　　梦中的一切，是那般的美好，窗棂外的光、小公主的笑、少年伊诺微垂的浓睫，还有，勇士那深邃的眼眸……
　　她能切身体会小公主的一切心情，或兴奋，或悸动，或紧张，或忧愁，皆是小女儿家微妙而忐忑的少女情怀，是期盼的，是渴望的，是带有无限憧憬与向往的。
　　当真美好，也当真干净。
　　睁眼的瞬间，一滴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南星抬手抚上胸口，分明是一场美梦，缘何会落泪，而胸口那颗朱砂痣，又缘何会隐隐灼热疼痛？
　　***
　　博古书苑的学子在万芳园举办了一场雅集。
　　万芳园位于东都城南城中心，是一片极大的花圃，占地面积辽阔，其中按四时节气，供应应季花卉，且不乏稀有名品。
　　东都城中有不少达官显贵，会从这里采买花卉，装点自家庭院，亦或者挑选名品赠予友人，用于往来交际。
　　万芳园中设有亭台水榭，瀑布小溪，造景壮丽又不失雅趣，城中若有大小雅集或聚会，也多相邀于此。
　　所谓雅集，便是文人之间常常举办的一种以诗文会友的活动，大家自诩才华横溢者，皆可到雅集上大放异彩。
　　若有杰出诗文，还可流传出去，供人赏阅，有不少才子就因在某次雅集上的出彩创作而名震一时，崭露头角，甚至获得朝中官员的赏识，进而平步青云。
　　是以，雅集可算做是读书人获得赞誉与声名的捷径，比之那千军万马的科举要简单得多。
　　这其中也不乏诸多官宦子弟，附庸风雅，浑水摸鱼，他们有身份、有地位、有家世，若再有点儿才名，自是锦上添花。
　　而举办雅集是需要银子的，纨绔子弟们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于是，他们也就成了诸多雅集的狂热追捧者，比之真正的读书人积极得多。
　　毕竟，同各家老子要银子时，这吟诗作赋，对酒当歌，总比混迹红楼酒肆，花街柳巷，要来得体面得多吧？
　　而博古书苑乃是东都城中众书苑之首，其为朝廷培养了诸多栋梁之材。三年一届的科举，出自博古书苑的学子，中第率能达到六成以上，可谓桃李满天下。
　　不止如此，博古书苑中有几位当世大儒，乃是各自学派的泰山北斗，亦是博古的定海神针。
　　如此盛名在外，引得各地学子皆对博古书苑趋之若鹜，都以自己能成为博古学子而满心骄傲，即便入不了那道金灿灿的门，若能有幸听哪位大儒圣贤教导几句良言，亦能奉为圭臬。
　　是以，博古书苑在文人雅士心目中的地位超然，出自此门中的学子，如今要举办一场雅集，其号召力可想而知。
　　***
　　南星也应邀来参加此次的雅集，而意外的是，此次邀请她的竟是许嘉柔。
　　许嘉柔是某天在街市上偶遇了“为公主采买糕饼”的白芷，她曾见过白芷跟在南星的身边，知其是纱织公主的贴身侍女，便热情的迎上前去搭话。
　　因着许嘉柔一手琴技冠绝东都，是以，如雅集这般的风雅聚会，若举办之人的身份够格、面子够大，也常邀许家小姐献上一曲，为雅集增色添彩。
　　所以，此次雅集，许嘉柔接到了请帖，那日又偶遇了白芷，便想邀纱织公主同往，共襄盛举。
　　她的心思很单纯，公主曾说喜欢她的琴音，一直没机会为公主再弹一曲，便借此次雅集的机会，权当请公主听曲儿了。
　　再者，博古书苑的学子举办的雅集，怎么着都算是东都城中的大热闹，许嘉柔想着，纱织公主远道而来，多瞧些新鲜乐子，定会喜欢的。
　　南星受邀，欣然前往。
　　今日不是随意逛大街，她便乘坐着公主仪驾，在千牛卫的护送下，来到了万芳园。
　　万芳园，果然名不虚传，可谓揽尽世间万千芳华。
　　园中未设围墙，只在园门口处立了个巨大的石碑，上书“万芳园”三个大字，而整个园子都以花卉勾勒布局，无边无际。
　　如今已入秋，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眼前的万芳园，可不只是“黄金甲”，目之所及，诸多鲜见的名品，令人目不暇接。
　　金枪托桂、红装素裹、半江红树、白雪绿梅、江南二乔、华峰烟雨、玉堂金秋……
　　还有极为罕见的墨菊——紫龙卧雪。
　　南星极目远眺，竟是瞧不见这万芳园的边际，只能看到漫漫花海，实在壮阔绚丽。
　　环绕花圃的四周，有诸多八角亭台，可供饮茶赏花、饮酒作赋，实在是一处闲时消遣的好景致、好去处。
　　如此大的园林，占据南城中心位置，处处都透着“钱味儿”。
　　而这味儿……怎么这么熟悉？
　　当看到在百花丛中悠然自得，谈笑风生的那只“花孔雀”时，南星心中了然，果然，这座万芳园隶属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