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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李氏贤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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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坐于浴桶中,当温暖的水包裹冰凉的身体,她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头仰靠着浴桶边缘,透过窗棂,望向高高的夜空,脑中来来回的转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若说之前在银楼,被慕燃撞见她假扮西域舞娘,她还可自欺欺人的说他并未认出她,那么今夜,是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她一身夜行衣出现在宫闱之中,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他却好似并不意外,看向她的眼神中更多的是调侃的笑意,而非防备和质疑。
南星抬手,慢慢抚上左肩头,那里仿佛还残存着他唇瓣的温度,炙热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痛。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起初,她就未曾看懂过这位东州九千岁,如今更是看不懂了。
若是他一早便怀疑她西州公主的身份,就立场而言,大可直接向慕临渊告发,可他并未如此做。
南星自以为隐藏得还算好,殊不知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一切早已在旁人的股掌之间,他就那样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蹦跶闹腾,不甚在意。
这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许羞耻感,气恼的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朵朵。
南星自顾自的气呼呼,又把个慕燃骂得狗血淋头。
拍累了、气够了,她那一身反骨冒了出来,很光棍儿的想,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了,那便明着斗吧!
正好不用装了,天知道她成日里在所有人眼前装乖巧、装柔顺也是挺心累的。
她倒要看看,这位东州九千岁到底要如何!
此时,恼羞成怒的南星压根没发觉,自己待慕燃的不同,好像潜意识里,对他便有两分不为人知的信赖。
渐渐冷静下来的南星,皱起了眉头,方才听白芷说,宫中突然禁卫军增加,是因着萧贵妃有孕了。
她所想同慕燃如出一辙,二十余年圣宠都未曾有孕的萧贵妃,怎么突然就怀孕了呢?
***
琼华宫。
此宫殿在后宫中处于跃然一切的地位,不仅仅是因着其中所居之人的圣宠,更因着琼华宫的地理位置极佳。
虽说凤仪宫在中轴线上,但相比之下,琼华宫离陛下起居的乾明殿更近,帝王对此宫中人的看重程度,可见一斑。
今夜的琼华宫灯火璀璨,本就金碧辉煌、富丽奢华的琼华宫,此刻更是被慕临渊源源不断的赏赐堆满了一庭院。
萧岚半靠在内寝的软榻上,脸色不甚好,蔫蔫儿的被贴身侍女伺候着进一盏燕窝粥。
慕临渊龙颜大悦,一双眼粘在萧岚的身上,那眼神炙热得仿若要把她烧穿一般,惹得萧岚绣眉微蹙,嫌恶的扭过头去。
慕临渊习以为常,依旧心情愉悦,大掌抚上萧岚的小腹,爱怜道:“阿岚,你当真要为朕生个孩儿了,朕真是太高兴了!”
萧岚闭着眼,冷着脸,淡淡道:“陛下子嗣昌茂,玉牒上二十多个皇子公主还不够吗?”
“那怎能一样?”慕临渊笑意深浓,“他们怎能同你给朕生的孩子相提并论?”
萧岚压住心口不停翻腾的厌恶,直想给自己两巴掌。
二十余年,圣宠不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当得此盛赞。
可二十余年,她都未曾给慕临渊生下一子半女,并非如外界猜测,慕临渊忌惮她的家族,亦或者是她身体有恙。
而是,她自己避孕。
避孕多年,本以为到了这把年纪了,再想有孕也是难了,是以,她也不如年轻时那般警惕。
可没想到,松懈了两分,她竟就意外的怀上了。
萧岚满心的愤恨、怨念、悲哀无处发泄,当发现自己月信迟来时,她便知大事不妙。
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腹中孽障,却不成想,她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一时气血不足,晕厥了。
琼华宫人顿时乱作一团,请了御医,此事便如何都瞒不住了。
慕临渊得知她有了身孕,喜不自胜,大赏六宫,甚至为确保后宫安危,竟是增加了禁军夜间的巡防。
如此大动干戈,萧岚想瞒都瞒不住。
她满心疲惫,只觉余生无望,想了想,她慢悠悠睁开一双秋水剪瞳,悠悠的看向慕临渊,哑声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可应允?”
“阿岚你说,你说什么朕都应你!”慕临渊心情大好。
这些时日,前朝之事忙得他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件喜事,还是他钟情的阿岚带给他的大喜事,她现在就是要天上的明月,他也给她摘来!
萧岚凝着慕临渊的双眸,缓缓道:“臣妾想见见大殿下。”
此言一出,内寝静了一瞬。
慕临渊唇角的笑意犹在,可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良久,他缓缓道:“阿岚,此事我们当年便说好了的,今生不再提。朕念你初初有孕,身子虚弱,心情不加,口不择言,不予追究,若再有下次,你当知,朕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本就是虚妄的奢求,本就当知结果,却还是想要问、想要试,萧岚苦笑一声,笑自己痴心妄想,二十多年都还未看清眼前人吗?
慕临渊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好生歇着,朕乾明殿还有政事,待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俯下身,在萧岚的额间落下一吻,遂起身离去了。
萧岚紧闭双眸,依旧能听到慕临渊走出内寝,吩咐宫娥们好生伺候的声音。
待帝王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她方才慢慢蜷缩起自己的身子,抱着被角,死死咬着牙,方能抑制住马上就要冲破喉咙的哽咽低泣,泪早已浸湿了耳畔……
***
隆昌帝因萧贵妃有孕而大赏六宫,就连南星暂居的逍遥台都得了一份赏赐,算是沾沾喜气。
南星看着逍遥台中的宫娥们,个个喜上眉梢,多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对贵人们而言是小钱,可对奴才们而言却是实打实的恩惠。
甚至,慕临渊还记得她这个“卿卿”公主,特意送了些新鲜的瓜果来逍遥台。
南星看着桌上水汪汪、红艳艳的瓜果,连连咋舌——
啧啧,萧贵妃将将有孕,慕临渊便如此兴师动众,一旦萧贵妃生下皇子,陛下岂不是得大赦天下?
南星倚靠在逍遥台的长廊下,笑眯眯的往水中扔着鱼食,坏心眼的想——不知萧贵妃的皇子生下来,会不会威胁到太子慕璟的地位啊?
以慕临渊的精神头儿,再稳坐皇位二十载该是不成问题,到时候幼儿可就长成了。
陈皇后慌不慌呢?
同样的问题,想来后宫诸位有皇子的娘娘们都会琢磨。
今晨,后宫的消息自然而然传入了诸位皇子的耳中,大皇子慕川借口探望李贤妃,一早入了宫。
锦鸾宫中,慕川同李贤妃相对而坐,静默又疏离。
李贤妃端着茶盏,悠悠的喝着。
慕川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道:“母妃近来身子可好?宫中缺什么吗?儿臣大了,若母妃有所缺,尽可同儿臣说。”
后宫女子,只有生下皇子,才有未来,才有指望,也才有依靠和寄托。
不说谋不谋那万尊之位了,单说皇子成年后便可入朝参政,有差事可做,便有相应的进项,加之下面的人三节两寿的孝敬,总归手头是宽裕的。
帝王的恩宠不能奢求一辈子,嫔妃们熬到了如李贤妃和颜淑妃她们这样的年岁,若无儿女,便只能靠月例银子过活,若还想让帝王想着你、念着你,得些额外的赏赐,那许是只能在梦中了。
所以,对她们来讲,靠男人不如靠儿子。
哦,许是萧贵妃当真是个例外吧!
李贤妃的唇角挂着万年不变的柔和笑意,点头道:“本宫一切都好,你不必挂怀,节气变换,你也要当心身子。”
“是,儿臣明白。”
一时无话,慕川不禁有些无奈。
他同李贤妃之间便是如此,二十多年来都是这般相处的,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小时候,李贤妃对他便是这样,虽衣食起居处处悉心照料,无一不精,却也只是吩咐宫娥奶娘们,说她用心,也是无可挑剔的,可慕川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曾见过,慕燃的母妃颜淑妃,因着慕燃小时候淘气,上树掏鸟窝,颜淑妃吓白了一张脸,怕他失足掉下来。待到慕燃平安落地,颜淑妃又拎着鸡毛掸子,追着慕燃满毓秀宫的跑,闹得满宫鸡飞狗跳。
他也曾见过,慕昊的母妃因着他小时候贪嘴吃坏了东西,腹泻不止,而哭到如核桃一般的双眼,没日没夜的陪在慕昊的床榻边。
他还记得,慕弘刚生下来的时候,因先天不足,父皇发了大怒,当即把他的母妃打入了冷宫。
他曾因好奇,偷偷溜去过冷宫,远远的,便能听到女子格外凄厉的哭喊声,她在喊些什么呢?
她悲的不是帝王的无情,哭的不是荣华的逝去,她哭着喊着,歇斯底里的,只想再见见她的孩子,她的慕弘……
可是,慕川抬眼看向端坐桌案对面的李贤妃。
他的母妃,打从他记事起便是如此模样,贤良端庄,无悲无喜。
无论他是淘气也好,乖巧也罢,无论他是生病也好,受伤也罢,李贤妃总是如此模样,挂着温柔的笑意,不慌不忙,好似终年戴着一张假面具一般。
这样的母子之情让慕川有些无力,却又自我安慰着——母妃也许只是这般性子,毕竟人与人是不同的。
颜淑妃性子豁达开朗,嬉笑怒骂,全凭心意。
慕昊的母妃出身卑微,位份不高,慕昊便是她所有的希望,自然宝贝得紧。
至于慕弘的母妃……连慕川都不记得那女子的出身和位份了,太过久远了,许是他未如慕弘那般先天不足,是以,李贤妃不至失态吧!
一定是这样的。
慕川舒了口气,问道:“母妃,儿臣听闻萧贵妃有孕了。”
李贤妃微垂的眼眸中划过一道暗芒,遂点点头道:“是,喜事。”
慕川微蹙眉心,“二十多年没个动静,怎地一朝有孕?母妃,一旦她生下皇子,以萧贵妃的圣宠,太子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李贤妃打断了,“太子终究是太子,陛下从无废太子之意,你又何必庸人自扰?萧贵妃生儿生女,又与你何干?自打皇后生下慕璟,大赢储君已定,本宫劝你莫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安心为你父皇办事,将来也好谋个亲王之尊,安享荣华。”
慕川一肚子的话被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不明白,旁人的母亲都盼着儿子出人头地。
他们生来皇族,“望子成龙”便不是一句虚言,那把金灿灿的龙椅,谁人都有资格争一争,不是吗?
龙生九子,谁比谁差了呢?凭什么他慕璟投生在了陈皇后的肚子里,生来便是太子了?
若说嫡出,她陈皇后也不过是继后而已,慕璟这个嫡出便差了一截。
他慕川自小敏而好学,不仅经史子集,融会贯通,就连骑射弓马都从未落下。
若论品性,他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自小便严格要求自己,端正己身,礼贤下士,力作皇室之表率,他自认做得不比太子差到哪里去。
若真要比,他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可李贤妃从来都在压制他的欲望和野心。
年少时,他还想着,也许母妃是要他藏拙,莫要过早的暴露锋芒,引得陈皇后忌惮。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早已顶天立地,独当一面,可李贤妃依旧如此态度,不免有些看轻了他。
慕川虽心中憋闷,可自小养成的对母妃的尊重,还是让他恭敬的点头应道:“是,儿臣谨遵母妃教诲,定谨言慎行。”
李贤妃点点头,“嗯,时辰不早了,你还有事,便早些回吧!”
闻言,慕川只能起身行礼,道:“那母妃歇着吧,儿臣告退。”
说罢,慕川转身,大步流星的迈出了锦鸾宫。
李贤妃看着他渐渐离去的挺拔身影,面色无异,眼神悠远……
***
因着萧贵妃有孕,宫中一连多日都喜气洋洋,琼华宫更是成了后宫中的热灶,本就盛宠优渥之地,如今更是门庭若市。
萧岚的性子一向清冷,同后宫诸人都不来往,小嫔妃们不敢贸然贴上去,高位嫔妃们也都知她的性子,是以,各宫除了按例送来贺礼,倒是无人不开眼的上门叨扰。
来往琼华宫最多的便是各司各局,得了陛下的圣令,紧赶慢赶的伺候着,就差把个萧贵妃捧到天上去了。
一连数日,慕临渊的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即便军需案仍闹得前朝吵吵嚷嚷,陛下都未再无端发怒,只静静地看着新旧两派谁也不让谁,当朝吵得不可开交。
曹靖察言观色,瞧着慕临渊最近龙心大悦,便适时的提出,想让徐睿将功补过,亲自率兵去北境抓捕叛逃的东都大营上将何忠,便是那位此番负责押运军需,临阵脱逃的上将。
慕临渊并未当即应允,可也未一口回绝,只说会考虑。
曹靖心头微松,只要陛下肯松口就成。
只要将何忠捉拿归案,此事总会分明的,徐睿洗脱罪名也只是时间问题。
徐睿的死活并不重要,可若他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势必会连累曹靖这个镇国公,这才是关键。
***
南星消停了两日,安安稳稳待在逍遥台,一来她对慕燃的态度有些犯嘀咕,还是谨慎些为好,二来,便是她确实风寒了。
也不知是入了东州皇庭,娇养了这么些日子,确实把身子养得弱不经风了呢?还是如白芷所言,大夏天的,傻子才会风寒?
那一夜,那位医女开的汤药对南星而言,和寻常姜汤无异,她只能吸收一半药性,聊胜于无罢了。
南星双手托腮,蹲坐在小炭炉跟前,瞧着炉上“咕嘟咕嘟”冒泡的汤药,一脸蔫蔫儿的。
这点儿汤药,还是逍遥台自己熬方便些,白芷为谨慎起见,入她口的东西,从不假手于人。
再者,这些时日,各司各局都忙着伺候萧贵妃,南星也不想这时候到人前去现眼,没必要因着一点汤药而给御医院添麻烦。
南星终日无聊,便守着小炭炉发呆。
白芷快步入内,看南星那蔫蔫儿的小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凑到了一旁。
南星歪头看了她一眼,道:“去了趟御膳房,怎么这么久?”
白芷拨了拨炉子中的炭,低声道:“今日诸位皇子公主们都进宫了。”
南星微眯眼眸,“有事?”
“不知,未探出来。不止皇子公主们,还有华容郡主。”
南星挑高了眉梢,这位郡主可是自赏花宴后,好一阵子没动静了,这是怎地?打了鸡血又复活了?
南星的直觉一向很准,不知为何,只觉得眼皮狂跳,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慕临渊要将她指婚了。
可是,慕临渊之前金口玉言,许她自己挑选合心意的夫婿,如今前朝后宫都有大事,应该不会在此时提起对她这位和亲公主的安排。
再者,若说有关她的婚事,那么华容郡主进宫作甚?
南星正琢磨着,便听宫娥在门外恭敬道:“公主,付公公来了。”
南星起身,拍了拍长裙的裙摆,款款而出,含笑看向恭候的付寿春,柔声道:“什么事竟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付寿春面色无异,笑容一如既往,恭敬道:“公主,陛下有请您去一趟乾明殿。”
南星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加浓烈,面上不显,点头应道:“公公请稍候,待我换身衣衫可好?”
“自然,公主请便。”
白芷手脚利落的伺候南星换了身干净的衣裙,目露担忧,低声道:“南星,可是有事?”
南星垂眸整理着广袖,其中寒星点点,倏然眯起了眼眸,看向一旁的小炭炉,毫不犹豫的伸手,一把握上了滚烫的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