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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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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还记得她上初中那会儿的事,她遇到了一位男老师把她捡回来养大,后来他成为她的丈夫。
年前的东北雪花散散落落往下掉,温度低得厉害,与其说是雪花,不如说是冰碴子,掉人脖子里,皮肤被刮得又冰又痒痒。
池水就是这时候被她母亲拽了出来,年轻的女人脸色苍白,额头下面明晃晃两个黑浓的眼圈。她没画什么妆,面部已然在拽她的时候扭曲不堪。
女孩眼睛茫然,不知道母亲要带她去哪。在这之前,她父亲和新欢跑到家里,两个人把家具一样一样装货车搬走。
看父亲一脸愤怒与母亲争吵,看母亲冲着那两个人尖叫,原本应该阖家幸福的时候,她的世界仿佛被杂声占满,搬家具的车悄声离开,像风一样,池水的心似乎也随着那辆车远去。
池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爸爸是她学校的老师,新欢也是,还是她班主任,叫王宜君,挺复古的名。反正他俩是不正当的关系。
王宜君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没说,一脸冷清地看这场有她一半功劳的闹剧。
母亲扑在父亲身上连锤再打,“畜牲,死畜牲你凭什么!你出轨了还要带走这个家里的东西,你有什么脸!现在还要带走小水,我告诉你,不可能!”
父亲猛地甩开她:“你要是有面子就别闹,多少人看你笑话,你看看你的样子,泼妇一样。”
“你们奸夫□□一对,说我泼妇,面子?我还真不要面子了,我让邻居们都知道知道,池勇是个什么垃圾,我让你们对不起我。”她再次冲了上去打。
四四方方的家里,池水的心里犹如空盒子,里面装得全是他们的回音。
门还开着,几个路人伸脖子往里瞅,池水低着头无措站在母亲旁边,等着人看笑话。
她从未见过这个场面,可她知道她不能哭。
她渐渐抬头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她的脑袋一下子被充了热血,心抖得不像话,抄起旁边落下凳子就上去砸,砸养她十几年的父亲,和教育她一年的班主任。
多可笑啊,两人在快过年的时候过来耀武扬威。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挑这样的日子,后来才知道,是池勇从不把这个家当回事。
池水生性安静柔和,没跟人生过大气,以为她的性子就这么软这么好欺负吗?
凭什么,他们到底凭什么!她用全部的力气去砸,落在她身上的推搡和辱骂,她一概听进去,进而不知哪来的力气砸得更用力。
池水留下的最后一眼是地上被踩碎的全家福,上面有爷爷奶奶,也有爸爸妈妈,他们笑呵呵对着镜头。
爷爷奶奶走得时候全家福没碎,三个人安安稳稳活着呢,全家福倒是碎了。
她妈妈带着她来到一条巷子里,两道墙围成的巷子把什么东西都挡住了,却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女人侧身看向她,不和谐地做出一个温柔表情,手紧紧握着女孩的肩膀:“小水啊,妈妈先去解决点事,你先留在这里,等妈妈……也别太久。”
“妈,妈妈,别走,求你,我害怕……”池水内心隐隐不安,用冻得发抖的手抓住女人的衣摆,可女人决绝的眼神已然说明她的心绝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话动摇。
“小水,你永远是妈妈的小水,是他们,都是他们啊,小水,你留在这里,你……”她掏了掏衣兜,里面有三百多块,和一张卡,她全部塞进了池水裤子兜里。
“要是我没出现,带着钱走,找你姥爷他们,他们……”她说不下去,擦了擦眼泪,哽咽着,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不能不管你,你好好孝敬他们,就说妈妈对不起他们,卡里有十多万,是妈妈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密码是你爸生日。”随后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
“妈……”池水被妈妈直接拉出去连身外套都没穿,她瘦小的身影留在原地,想去追,可十五岁的女孩身高不够,加上她平时性格安静内向不会和其他人跑出去玩,体能更是差,跑了几步就被远远落在后面。
女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视野外,不管池水怎么撕心裂肺地喊都无济于事。
她瘦小的身体留在原地显得格外单薄,风一吹,毛衣都透着寒气,白净的小脸被冻得深红,眼睫毛也被冷气糊上一层霜。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母亲,从来都是这样。
但只要听话,母亲就会开心,她不想让母亲难过。
池水按耐下内心的恐惧,蹲在墙角里等着女人回来。
她搓了搓有些干裂的手,挨上嘴唇。
冰晶似的雪花冰凉,形状分外美丽,缓缓下降的夕阳她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些许暖光,与六边形的雪花颜色相异,画儿似的格外和谐。
远处炊烟升起,饭香味传到她鼻子里,被饿瘪的肚子悄悄叫了一声。
她还想着屋子里发生的事,一切都那么突然,父亲和老师来到家里“指点江山”,母亲把自己丢到巷子里
或许也不是一丝痕迹没有,原本爱美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不爱打理自己,整天盯着手机等,等什么呢?大概是父亲的消息。
原本整天给爱人准备惊喜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越来越不爱回家,距离上次回家还是在两个月前。
她曾经在一个星期前问过母亲为什么没有买红福字,那时的她隐隐知道家庭不太平,基本不问这类关于家和她爸爸的问题,这话还是晚上到妈妈房间睡觉无意间问的。
那时妈妈说了什么呢?她还记得是一种淡淡的语气,表情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了这么多年的福,家里却早生了祸,那东西没有用,倒不如不贴。”
她看到一向微笑示人的父亲冷漠地看着母亲,整个过程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她,她愣住了。她没有生气,只是突觉悲哀。
池水双手环抱着膝盖,看着眼前的光,那已经很微弱了。
她冷得厉害,可心像被烙了一样疼,疼到不能呼吸。砸人身体留下来的磕碰在这时像被千万条针扎去。
她把头卷进胳膊间的空隙里,嘴一直往出哈气。她衣服短,头低下的同时脖子也漏出来,白皙光滑的脖子接住了好些雪花,可这些微凉已经在她全身冰冷面前显得格外微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久之后,母亲还没有回来。
她原本能走,可她要真走了,就真的没家了。
寒风刺骨,东北的风大得厉害更是透骨的冷。她的嘴唇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她缓缓抬起梗硬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想看看地面的光。
它远没有她刚来时那样刺眼地亮,她觉得这映照的是自己的生命,光慢慢微弱,她的生命也进入倒计时。
她好像等不到妈妈过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
“需要帮忙吗?”一束手电筒照射的光直直向她奔来。
许山刚从医院看完姐姐回来,他买完菜往家走,远远看见一个穿着毛衣体型瘦弱的女孩围成一团。
独自在巷子里,还好没有坏人。
池水艰难地抬开冻到发沉的眼睛,想看清楚光是怎么来的,可眼睛只进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就再抬不起来了。
太阳又升起来了?要到第二天了吗?
“热。”她的嘴校准读音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后来呢?池水不记得了,她好像被太阳包围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来到一座大山,群山环绿,她一步一步登上了山顶,就没有累过,她惊叹自己体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池水缓缓睁眼,白色天花板亮得她眼睛疼,她小心动脖子撇了下头,视野转到插着针的手背上。
她瞪大眼睛,不顾什么眼睛疼不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是妈妈回来了,是妈妈带她去医院了吗?
“妈………”她嗓子太燥了,勉强伸出脖子压出一个字。
“哎,别动。”犹如温玉般清润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她循着声看去。
许山看她醒来走到她床边:“我叫许山,你渴不渴?”
池水看他不是妈妈,心一下子沉了去。
她点了点僵直的头,许山支起枕头让她靠在上面。
他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她喝了水,双手摩挲杯壁:“谢谢……你,把我送……进医院,你……是好人,可以让我联系一下我妈…妈吗?”
许山顿了一下,眼神躲避:“你现在先好好休息。”随后笑了一下:“你看,你连话都说不连续,先休息后再说。”
池水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想再等了,她想知道妈妈到底还要不要她。
许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她不罢休的样子只好和她说实话:“你妈妈刚才来过。”
池水愣住了。刚才?刚才是什么意思,现在呢?走了吗?
“你妈妈要我和你说一声,她去了别的地方工作暂时回不来了。”
池水有许多疑问,比如他是怎么联系到母亲的。可话到嘴边转了一句“还……有呢。”
许山不忍心,看眼前的姑娘低下头,也想到了曾经几何时自己也是被亲人丢在一旁。两人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其实原话压根不是这么说的。
“许山,你和她爸是同事,你也见过这孩子,我知道你参与过很多次儿童公益,我把孩子放你这放心。”
“许山,这孩子可怜,她爸……算了我说不出口他做得那些混账事,你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到她姥爷家?你丢下就跑,她姥爷不能不管她。”
“我?不瞒你说,我实在不想看见这一家人了,我一看见小水就想到她爸爸那么对我……我订好今天下午的航班,到别的城市去,她现在的情况还得在医院待着,只能麻烦你送了。”
“她要是问起我,你就实话实说吧,今生我们母女没有缘分,她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妈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许山想了想温声回她:“你妈妈让我把你送到你姥爷家里。”
对于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来说,没有什么打击是比母亲永远丢下她更深的了。
许山从办公室听到过池家的事,说池勇和王宜君有点什么事,男方还有家庭。
小姑娘大概也是知道了,这时候给她打击无异于是让她心理受到重创。
池水摇了摇头,眼神空洞低头看向水杯:“我……妈不要我……了是吗?”
“怎么可能啊,你妈会回来的,她和我说了,她会来看你。”
“我知道……她的,我等……她……没来。”她缓慢说完这些,甚至没有语气,就这么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