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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金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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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找了一处相对宽阔的地方,反复确认这周围没什么易燃物后,梁颂年才放心的把箱子放到地上打开,叶伽跟过去,在他旁边蹲下身,纸箱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上去的确是放挺久的了,但好在外面有这么一层封盖着,不至于太过明显的陈旧,看上去保存的还不错。
梁颂年告诉叶伽这箱子里的烟花大多是两三年前买的,每年都会剩下一些,剩下等着来年继续放,后来姥爷去世,姥姥身体也开始越来越差,就没有人再张罗这些,叶伽听完,心里笼罩上一层伤感的情绪,说不出是出于对梁颂年的心疼,还是因为太过感慨人在去世后对家人的影响。
她又想到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会有人像梁颂年这样把思念牢牢封在心底最深处,和他人再说起时,语气里又想带着一点事无巨细的温柔,一种怀念的炫耀。
想到这儿,她苦苦笑了出来,同时给了自己一个答案,肯定不会的。
她哪有什么亲人呢?她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被一段失败的婚姻抛弃的多余物。
“人去世后应该会去另一个世界吧,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不用为了艰难的现实夜夜睡不安稳,也不会有任何伤心难过的事,不会被病痛折磨,往生极乐,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叶伽的声音低沉又缥缈,和冰冷的寒风撞到一起又添许多萧瑟。
“你也想起去世的亲人了吗?”
叶伽看着他,心里苦兮兮的,可嘴角却向上扯了扯,呼出很轻的一声笑,“嗯。”没解释太多。
梁颂年是想安慰一下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叶伽堵了回去,叶伽突然靠近,伸手从他手旁拿起一把烟花棒,偏过头很认真地说:“我们好像没有打火机。”
说不上怎么了,可梁颂年此刻看着叶伽一脸认真的模样,却偏偏呆住了,他静了两秒好让自己可以清醒,但最后没得到答案,只是在那一刻觉得,叶伽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河,光芒有些刺眼,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
叶伽不明所以,不知道眼前的人在发什么呆,于是又问:“梁颂年,你带打火机了吗?”
梁颂年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掏口袋,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连箱子底下都翻了一遍,依旧没有,他起身打算回家里拿,却被叶伽抬手拦住,叶伽看着他,给出建议:“去我姨妈家拿吧,你在这儿等我,这么晚了,别打扰姥姥休息了。”她话说的太随意,像是出于习惯在关心自己家的长辈那样随意。
“好。”
梁颂年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叶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那扇单元门后。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起,他目光追随着投射在玻璃窗上的那道瘦弱身影,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今晚过来找她了。
“他们怎么舍得这么对你呢?”
北方天气虽然不比南方那边潮湿,但地下室这样的空间还是不太适合保存烟花之类的东西,但幸运的是,在两个人已经快试完半箱小烟花后,终于点燃一根仙女魔法棒,燃气的那一瞬,两人透过烟花对视,一起笑了。
借着这份幸运,梁颂年又转身去箱子里拿别的烟花,多点了几根,幸运爆棚,全都成功了,他赶紧分了几根给叶伽,然后掏出手机喊她看镜头,叶伽注意力都在手上的烟花棒上,听到梁颂年喊自己的名字时,懵懵地抬头看过去,梁颂年赶紧摁下快门键,一连拍了好几张,一连串的照片精准捕捉到了叶伽从毫不知情的懵懵状态如何变成惊讶到张大嘴巴想来捂住镜头的过程。
怪可爱的,梁颂年一张一张的翻看,忍不住在心里评价。
不等手上的烟花棒烧完,叶伽已经走过来想要梁颂年把照片删掉,“太丑了......”
梁颂年完全不觉得丑,事实上这几张照片虽然后面的表情因为惊讶的有点夸张,但还是很好看的。
“很自然的美,你不觉得吗?”梁颂年这问题是认真的。
叶伽伸手抢了一会儿,奈何身高不够,跳累了,他不删她也没办法,最后只是警告他:“那你...别给别人看。”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梁颂年举手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叶伽又被他逗笑了,梁颂年也笑了。
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两个人一直在笑,不同于前段时间的生疏氛围,今晚好像有种春风拂过冰河的消融感。
和林晓还有高梓晨看了一场烟花秀,叶伽当时也是开心的,可独自回到家后,面对安静的房间还有独属于自己那一方天地,心里又难过的想死,站在玄关,灯被打开时,扑面而来的不是温馨的避风港,而是暂时借住他人屋檐下的窘迫,明明是新年,那个被自己成为父亲的人却要在这之前打电话给她断绝关系,恶语相向,难听的字眼就像是一根根透明的刺,狠狠插在叶伽早就因为破碎不堪而尽力粘合在一起的心脏,明明妈妈答应她今年可以一起过年,可电话那头的温暧和热闹不属于她。
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电视机里的热闹丝毫没有温暖叶伽冷透的心,或许如果不是梁颂年拎着一大袋热乎的饭菜出现在门口,这样冰冷的夜会把她冻死。
幸好,他来了,她真的很感谢。
叶伽认真又欣喜地盯着那簇像金片在闪烁的火花,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方才那些哑掉的失落感,那样的眼神和表情,仿佛手上的这根烟花真的是仙女变出来的魔法棒,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她突然就想那么一次,叶伽没带手机,伸手找他借,“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手机?”
梁颂年以为他还是想删照片,于是赶紧说:“真的很好看......”
叶伽笑了,“真的只是借用。”
梁颂年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把手机递过去,叶伽道了声谢,又问他可不可以试试那个大的烟花,她想这样的烟花,近距离观看一定很壮观,就像她今晚看的那场烟花秀一样。
只是,会比它更深刻。
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像是独属于新年的交响乐。
梁颂年从箱子里拿出那个大的烟花,两个人走到小区外面,走了很久,终于找了更大的一片场地,空旷的地方会更有安全感。
虽然担心会不成功,但梁颂年伸出的手却没犹豫,火苗靠近引线时,两人都提着一口气,引线快速被点燃,到了末端,却突然失了动静。
梁颂年有些无奈,转身正要去箱子里拿新的,就听到身后嘣!地一声炸裂开。
一连几声,叶伽站在原地安静欣赏了会儿,然后大声喊距离自己并不远的梁颂年。
“梁颂年!”
“回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烟花也随之在夜空消失,照片里,两人的面孔被定在上面,而他们头顶的夜空之上,是一朵绚烂又完整的粉红色花朵。
叶伽发烧了,整个人都在发飘,强压着酸疼从床上坐起,嗓子太干了,有冒烟的趋势。
屋内一片黑,只她睡着的这个地方的头顶亮着一盏读书灯,光线也是被调暗的,叶伽记忆停在被梁颂年送回家后他去找退烧药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摇晃着脑袋晃然又回想起他拿着药片和水杯朝她走过来。
吃完药,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浑身都疼,叶伽手掌在身边摸索半天没找到手机,于是又把手伸到旁边的茶几上,指尖触到一点凉,然后拿着举到自己眼前,才迷瞪着把眼睛睁开,适应了一点光亮,才慢慢睁大眼睛。
已经凌晨三点了。
除了林晓的祝福短信,手机里的消息简直干净的像一张纸写了名字的白纸。
叶伽突然想到孙悟空,又想自己是不是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不过刚好被程锦和叶启山抱回家养而已,想到这儿又笑了,如果真要这样比,那她到底还是不如孙悟空的,她没有像菩提老祖那样至亲至爱像家人的师傅,更没有无边无际的法力。
孑然一身,倒更像一片无人在意的蒲公英,风一吹就被迫飘起来,飞到哪儿就是哪儿了,无依无靠的,遇到的人和事儿都是转瞬即逝的风景,总不会太长久,总是要说再见的。
叶伽突然有点想哭,空间突然跳出一条新的动态,叶伽点了刷新,一张大合照在她完全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愣愣地闯进她的眼睛,画质清晰的竟让人有点想哭。
而叶伽,也确实是哭了的。
照片从清晰变得模糊,水汽上涌,一点一点吞噬掉刺痛的视线,叶伽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剜了一大块肉下来,淋漓的血腥气充斥着全身。
“烧死我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她的母亲,远在天边,丢下自己的女儿却和别人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那张照片里,她眉眼充盈着慈爱的笑意,那么温柔的模样,在叶伽的记忆里,从未见到过。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去埋怨母亲,毕竟她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可是,她在发这条动态的时候难道就不可以屏蔽一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正在发烧的亲生女儿吗?
叶伽没再继续看,她有些生气,把手机重新放回茶几上,力道有些重,叶伽的心轰鸣一声,又赶紧拿起手机左右查看,去确认没摔坏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更委屈了,眼泪越来越凶,像是要把这段时间咽下去的委屈和心酸全都哭出来才肯罢休,那些被她塞进心脏最深处的难过,在这个夜晚尽数闯了出来,蔓延至心口,然后化成一汪水。
家里没人,叶伽不用继续戴着那扇面具,如果痛痛快快哭一场能让她继续重拾勇气和信心去面对这有些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那也没什么不好。
眼泪有时并不代表懦弱,它隐藏极深的含义是勇敢者在漫漫人生路中无数次陷入迷茫又找回自己的方向标。
或许是家里太过安静,叶伽已经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哭泣的声音,但抽泣声还是在房间内回荡着,一声又一声地落在距离沙发不远处的那团黑影上。
悲伤难自抑,因为生病的原因,人的感知力也有所下降,叶伽没发现那一团黑影,即便在月色下,并不难看出那是一个人。
她哭累了,声音慢慢变小,什么也不想管了,嗓子火辣辣的痛,浑身难受的像是被人好了好几顿,筋骨断了似的,这场重感冒,惹出来她伪装下最脆弱的一面,她任由泪水滑落眼角,任由脸颊的一片潮湿就那么待着,任由浑身犹如抽筋剥骨的痛,任由这场如大火燎原一般烧起来的温度再次升高。
什么也不想管了,她脑袋里突然闪过那么一个很自弃的念头,若这场病烧不死她,那就让她再勇敢点,走的更远一些吧。
若烧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只是...只是...
叶伽突然睁开眼睛,入神地盯着头顶的那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读书灯,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身下躺着的地方甚至都是姨妈临时收拾出来的。
她没资格这么给人添麻烦。
想到这儿,她强忍着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十分困难的从沙发上坐起身,打算去找退烧药,低头正要穿鞋,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叶伽,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好的。”
叶伽在心里反复确认这声音的主人,生病让人的感官都变慢,她有点不敢相信,原本发懵的眼神突然惊讶着瞪大,眼睛迅速锁定那声音的来源处,夜色下那团黑影慢慢起身,从黑暗中走到她面前的光亮处。
叶伽随着眼前人的动作缓慢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眼下,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因为他还在这儿而开心多一点,还是因为被他看到了自己刚刚那最狼狈的一面而紧张尴尬更多一点。
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叶伽一时间忘了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对视的那几秒,叶伽读不懂梁颂年眼底的情绪,而梁颂年则是真的心疼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如果不是窗外突然炸起的那道炮竹声,这场无声的僵持还不知道会何时结束。
“好些了吗?”
“你一直没走吗?”
时间仿佛被摁了重启键,他们同时看向窗外,又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然后又同时开口。
静了两秒之后,两人都笑了。
叶伽觉得自己这问题问的有点蠢,答案不是就摆在自己眼前吗?真是烧糊涂了。
梁颂年盯着她因笑意而湿意更明显的眼角看了几秒,才说:“你在发烧,不放心留你自己一个人。”
“抱歉,真的麻烦你了。”叶伽有点愧疚,却分不清这份愧疚,究竟是对梁颂年还是对住在楼下身体不太好的姥姥。
生病太麻烦了,让人变傻。
而且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因为自己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破坏人家祖孙其乐融融,叶伽实在是想狠狠打自己一下,她脑海里突然闪过梁颂年母亲的脸,心里除了歉意还有羞愧。
如果这件事让他妈妈知道......叶伽不敢再想下去。
“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姥姥会担心的。”叶伽并不想给谁添麻烦,所有人中梁颂年排第一,更别说他刚才还看到自己那么窘迫的一面,她头还昏着,心里却清楚,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袒露自己的真心,尤其是在一个自己本身就很喜欢又把人照顾的那么周到的男生面前。
梁颂年没应声,只身体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她,然后停下,伸手用掌心碰她额头,肌肤和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叶伽感觉自己甚至可以清晰地描摹出梁颂年掌心的纹路,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身体会崩的像一个雕塑,她不敢动,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扰了什么似的。
直到他的手掌离开她的额头,叶伽才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可神经还没完全松懈下来,叶伽又觉得眼前突然暗了暗,再抬头,梁颂年的脸已经朝自己凑过来,叶伽呼吸顿时轻了许多,最后干脆屏住气,她眼睛瞪得很大,黑色眼眸倒映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近到不能再近时,叶伽下意识往后躲了下,可下一秒,就感觉到一股温热覆在她的后脖颈,一股力将她往前推了推,叶伽紧张极了,她不知道梁颂年究竟是什么意思,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那些有关亲吻的文字片段,她看过的言情小说或者杂志上,初吻应该如何才唯美,电视上演过的,男女主是怎样接吻的......
她脑袋里太乱了,想完这些又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应该提前含一块糖比较好?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初吻是退烧药味道的吧.....那这也太难忘了。
梁颂年不知道叶伽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他只是想试试她的体温。
直到梁颂年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叶伽才恍然,原来只是测体温。
她在心里笑自己傻,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他,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只在鲜花群里雀跃的蝴蝶,又怕梁颂年会看穿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像一个新手小偷。
“还在发烧。”梁颂年起身站回方才的位置。
距离一下拉远,叶伽心也空了一块,一颗冰块在心间融化,冷热交替的感觉刻骨的难受。
梁颂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认真计算了一下上次吃药的间隔,然后转身隐没于黑暗中,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颗药片还有一杯温水,“这颗药差不多可以抵到天亮。”
叶伽伸手接过,一口把药吞进去,咕咚咕咚把水都喝光,然后水杯放到茶几上并没有再递还给他。
“谢谢,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梁颂年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转身去厨房倒水,“明早我会买些早点带过来,如果还是不舒服,到时候陪你去医院。”
叶伽想说不用了,“这太麻烦你了。只是发烧而已,没什么大事。”以前又不是没烧过,照样都熬过来了。
“水放在这里了。”梁颂年已经回来,把水杯轻轻放到茶几,“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了。”
临走前,梁颂年又特意嘱咐说:“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硬扛着。”
梁颂年再三叮嘱,叶伽再三应下,他这才放心离开。
等人走后,叶伽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数着台阶的级数,数到最后一级,眼睛睁开,心里猜测着梁颂年应该已经到家了,正想着,手机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叶伽解锁查看,看到上面显示着最新一条的消息是来自梁颂年。
“我到了。”
“晚安,叶伽,祝你今晚做个美梦。”
梁颂年的那句话是不是有魔力,叶伽不知道,但那晚,她真的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美好到不真实,却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梦里也可以开怀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笑到她多希望这个梦不是梦。
她正在现实中经历的才是一个巨大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