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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惊破华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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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卧房里补了些粉,对镜照了一会,觉得瞧不出任何异样了,方才抱着一摞青绫被行了出来,他便半倚着勾勾地看她走近,满眼潋滟水光,颊上的泪痕想是已经风干,不见一丝踪迹,叫她不得不疑惑,适才看到的,是不是月夜之下一道幻景。
他静静地待她为自己盖好青绫被,攥着她的手一带,把她拽到了榻上。
她心里一跳,便去看他的脸,触目尽是盈盈笑意。
“阿秾……”他低声地唤,紧紧盯着她,病容上益发明亮的眼眸瞬也不瞬,其间藏着一生一世的情意绵绵。
她在他的怀间不由自主地一个哆嗦,然后极力地抑下了,把脸贴在他的肩上,轻轻应了一声:“哎……”
他在她的头顶上,发出了一声极难听的笑声,然后就是一声长长地叹息……
她一时也猜不透他为什么叹息,她也不想去猜了,她的景曜明日便要走了,还不知几时回来,所以现在,所有的光阴都要用来和他相偎,所有的思绪都要用来对他牵念。
他们便这般紧紧搂抱着,却是极其的安谧恬静。
夜更深了,风便也更凉了,她担心他受寒,就在他的怀里挣了挣,悄声道:“外边有点儿冷,先进屋去好么?”
他却摇了摇头,把她搂的更紧了些,话音夹着暖的水汽,遇了凉的空气,化作一抹袅娜的白雾,款款而过,在月色下,映得莹莹光亮:“怎么舍得,也不知这会不会是我在这儿的最后一个月圆夜,往后再想这样,只怕也难了,不如趁现在看个够……”
她听闻他这样说,就不禁去瞧他的脸,却见他仍是一脸微微笑意,也垂了眼看她,毫不在意一般,便觉得心口似被人戳了一刀,生疼到近乎窒息:他的话,是怎样一个意思?他和她,不应该过一辈子的么?他还年轻,不是应该还有许许多多的岁月,让他继续被她所喜欢,让他慢慢喜欢上她,最后甘心对她说一句:我选择的人,不是阿秾,是你……他的话,何必如此随意却又如此凉薄,平平淡淡间,便搅碎了他的未来和她的期待。
她痛到蜷起来,紧紧地窝成一团,努力埋进他的怀中,极力捕捉他身上的暖,只有这样,她才有一点点的把握——他永在她身旁。
她用尽全力地忍耐,可他适才那句话始终在耳畔缱绻不散,她不想听,但魔音绕耳无可奈何,直催得一下一下跳的沉重的心,仿佛烛泪一般,一寸一寸冷凉下来,她颤抖了一阵,咬了咬牙,仰头盯了他,斩钉截铁地道:“胡说什么!”
然后眼前一晃,还不及反应过来,唇上就传来了一片濡润的温暖。
她挣扎着仍想说些什么,尽数被他堵住了,她满耳都是两人急促的呼吸,慢慢盖过了萦绕耳畔的话,她心下微微放松却也微微苦涩,竟觉得这场亲吻也沾染了无望,破釜沉舟的无望。
过了许久,久到她将误以为没有一个终结,他才慢慢离开她的唇,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恳求一般说道:“别说话,让我好好看一看你……”
他的眉目间流动出一种虚弱却又真挚的祈盼,叫她如何也无法拒绝,何况,她也是想这样,安安静静地,把他看上一看,把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抹神态,都刻骨铭心地记住。
他们相对了一夜,果然不再有任一句交谈,她觉得这样也好,她实在不想听他再说出那些自伤的话语,把两颗心都凌虐的伤痕累累。
她贪婪地看,不舍眨一下眼,,看到眼睛干涩,眼底泛起了微微的红,然后眼角沁出透明的液滴,沿着脸颊蜿蜒而下,慢慢消泯在晨风里。
除却心头的苦痛和分别的忧郁,这一夜,本该是这许多年里,又一场美好的桃花月……
可现实无情,惊破华胥。
在慢慢亮起来的晨光中,他掀了掀唇,恋恋地看她,缓缓地道:“有过曾经和现在,我知足了……”
远方传来车马的声音。
她从他怀里抽身而出,抹干眼角残泪,明眸浅笑,轻声问道:“你,几时回来?”
他一时愕然,张了张口正待回答,却见她又是微微一笑,樱唇轻启,一字一顿地说:“桃、花、开、时。”
他面上陡然浮动起慌乱,似是要分辩什么,她却不容他,只仰了仰头,玉臂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扯的近了,努力噙住他的唇舌,彼此相拥而吻,待微微分离时,她仍是那般笑着,笃定地道:“我等你。”
他的眉眼里刹那充盈了说不明的情绪,欢喜、哀伤、怜惜,杂糅了一切。
他最终不曾点头,却也不曾摇头。
他只用自己的额和她的挨在一起,微微厮磨着,轻声地说:“若能回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车驾已摆进来了,迎接的人说,皇上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还将殿下以前住过的宫殿收拾了出来,改名安康殿,往后专供殿下修养居住。
那人看了看她,便又说道:“皇上说,定竭尽全力,让晋王殿下康复。”
她不曾见过皇上,但她见过青帝化的小道士,那时她躺在沁凉的溪水里,无意识地旁观周遭的一切,她看见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官员,竖着眉同道士哥哥分辨什么,若是哥哥生气一拂袖,他便立马软了下来,孩子一般撒娇讨好,她看见那个小道士的眼里,又溢上了宠溺的笑意。她想,皇上是他的哥哥,那一定也待他极好,一定不忍他为病痛折磨,一定会把他医好。
这般想着,他的离开就也不那么令人伤感了。
到暖帘放下来前,他们依旧是脉脉向往,仿佛一瞬也不能少。
在车轱辘转动的前一刻,她忽然揭开帘子,扑进他的怀中,然后深深地与他交换了一个亲吻。
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一线的满足。
第一次,他不肯给她这个吻;第二次,他把欠下的吻还给了她;互无亏欠的第三次,她主动的送他这个吻,哪怕是最后一次,只怕是最后一次。
她不要他亏欠,更不许他拒绝。
跳下车后,她默默看着大队的车马绝尘而去,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她便也就自嘲地笑起来,对自己说:怎么就信了他的话,现下这般伤心,我不是应该坚信,他还会回来的么?他还会回来的,那从现在起,就应该欢欢喜喜地等待。
自打他去了京里,她每隔一日就发一封信去探望。
他也一一仔细地回了,安慰她说自己并无大碍,又交代了几句保重身体。
言语不多,却暗藏温馨。
她看的心头欢喜,仔细将信收藏好了,闲时就取出来一遍一遍的看,微微喜悦,微微悲凉。
又过了一段时日,皇上从京里派来了使者,问她说:“王妃娘娘可要到京中去探望?”
她想去,可她离不开这个地方。
她须得在这桃畔,守他一生一世。
阿秾说,他若死了,她便解脱了。
可她想,若是他在京中,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就算要她在这儿空等上一辈子,也是甘愿的。
她已不求与他长相厮守,只要他平安,完完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