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清心空对月》兰飞鱼

5、月儿寂寂锁清秋

　　抬望西窗一勾新月，被禁足月门至今，铁石心经临了一下百遍，心里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平静过。百花桥上天外飞仙的热闹注目过后，便是这冷清的面壁临颂，极妍之后便是极败,饶是早有准备，端是不甘哪。
　　我不知是有怨还有感恩，莲儿小小年纪，言出必行，自此后，除了安排送饭送水的侍女，再无一人探望于我。心里不是没有苦的，她们，个个尊贵，普天下多少好男儿甘心情愿的匍伏石榴裙下，我一个小小月女，为什么连倾慕的资格都没有？
　　又听见笛声，这些天，每夜总有乐声传来，月门处于百花宫西，与外宫交攘处，声音宏亮，也许是那位花仙惹得外宫中的宾朋遥诉倾慕之意吧？乐声并不是我所长，此番，竟听不出功力深浅，难道，莲儿未曾完全毁去天魔舞的荼毒？不会，我摇摇头，莲儿断不会如此。还是这笛声委实太差了？
　　辗转听了会，我复又在案前坐下，看着案上油灯发愣，思绪早飞了千百里之外。
　　我扪心自问：如果这一切是场梦，为何醒不了？如果这一切不是梦，我又该如何自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曾经有人形容过十一月芙蓉，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以为早禁闭的内心，为何再也不能平静？
　　抿了口冻顶乌龙，茶水入喉，微泛苦意，我自嘲的笑笑，铁石铁石，到爱情面前，其实又能起什么作用？莲儿，你到底还是年少啊。
　　百花仙姆该是知道的吧，不然何以那一日是寒梅金仙亲手毁去我的月华，怕莲儿不忍吗？哼，月洞门中，就只有我这一代月女，会象凡人一样渐渐老去，鹤发鸡颜在花国里度过漫长的五百年岁月。从此再也没有绮念了？
　　呵，我该怨吗？
　　铺开竹纸，攥起小毫，上好的端砚墨香芬芳，暗沉的经卷檀香脉脉，我几次提笔复又放下。花更声响，三更天了，唉，今日是无法再抄了，小睡一会吧。
　　忽然，院中传来轻微的衣袂破空声，我惊起。轻踮着脚挪步，从门缝里向外看，只见一粉妆玉雕似的娃娃正向我院中扑来，小小的身子甫一落地，眼珠儿朝左右一溜，转眼藏进了左墙边的美人蕉丛。我看的有趣，心情不由大好。
　　又一个白色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衣袂飘飘，风姿卓然。见他徐徐降落院中，一双星眸往四周一看，勾起一丝笑意：“皮猴儿，还不出来？”
　　周围依然一片沉静，许是这吓唬的方法用久了，从我这里看去正好可见那小人儿贼溜贼溜的眼珠子，闪着得意的光。
　　“擅闯内宫已是犯了花宫的宫规，难不成还让人来大肆搜人吗？到时可别怪本座保不了你？”
　　小人儿咬了樱唇，有些紧张，低着头，想是正在权衡那公子话中的分量。却不料那白衣公子已欺身攻向美人蕉丛。
　　我一惊之下，扯动了门栓，上好的棠梨木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夜里越发突兀。
　　那白衣公子顿下身影，疑惑的朝这边看来。我权衡之下，虽然莲花让我面壁抄经，怎奈无法说话，幸没有明确禁止我出房门，此刻只得缚了面纱，打开了门。
　　白衣公子愣了愣，才向我微一行礼：“童儿顽皮，惊扰姑娘了。”
　　我微笑点头，行至园中的石桌，月洞门中的石桌都是特制的，划开桌面下有一方细沙一管竹笔，为的就是历任的洞主方便交流，是当年与月洞主交好的水宫的伊诺宫主想出的法子。向那人示意请坐。
　　他又向我道了歉才坐下。
　　我打开了石桌上的夜明珠灯,手书道：“公子多礼了。”我额间一弯月饰在珠光下莹莹闪光，他明显一怔，恳切的道：“原来是月洞主，童儿顽皮竟闯进了内宫，还请洞主见谅。”
　　只听他轻叱，“还不出来道歉吗？”，话语中有不容忽视的尊贵。
　　小人儿委委屈屈的走了出来，扑闪着两个大眼睛冲我道：“姐姐，对不起。”
　　我会心一笑，将小人儿牵了过来，随手摘下身后一朵夜丝绒花给他。
　　夜丝绒，花如其名，小巧的花朵在珠光下反射着黑丝绒的光泽，小人儿小心的捧在手中，欢喜莫名。
　　那公子赞道：“也只有花国才能种出这样的花来！”
　　我微笑致意。
　　他又一一细问夜丝绒的来历，花期和种法。
　　这花本是我种，深夜寂寞，我倒也愿一一手书作答。
　　月色溶溶，和风细细，他温文有礼，童儿天真烂漫，连日来的苦怨不觉也淡了些。
　　花钟声响，不觉已是三更。
　　那公子道谢后，便牵着恋恋不舍的小人儿离去。
　　送走了他们，我又坐倒在石凳上，禁足至今，已多久没有看这全部的夜空与月色？皓月千里，散星几点，和风细细，花香脉脉。我微微一笑，既然已走出了房门，一错是错，二错也是错，至少我这时心情还算惬意，轻舒广袖，细闻这百花芳香。

　　只是第二日，一直等到日落，侍女小华才送来了饭菜。小华是我的贴身侍女，平日待她倒也不薄，这会，小女孩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心里一叹：“花国之中也没什么能瞒得了桃花宫主的。”，众宫主中牡丹为长，最具威仪，若论厉害，数得着的便是桃花了，牡丹出嫁，如今便是她执掌花宫事务。一天未进也没什么，不过是桃花的警告之意罢了，我不由暗笑：“这样轻的处罚，还是有几分碍着莲儿吧？”
　　想起旧日闲瑕光景，却生生的掉下几滴泪来，禁足，其实也就是囚禁，一念及此，胸中似堵了块巨石，呼吸不得。
　　踉跄的扑到书案，一把抓住铁石心经，薄薄的经卷在我手中扭曲变形，强压下胸中的气海翻腾，良久，才长长的吐了口浊气，已是冷汗淋漓，这一瞬，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
　　失却月华，本就只剩冷月清气加持修身，刚才一念之下，浊气逼体，竟是走火入魔之相！这倒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月洞门主凭借月精所生，又得历界百花仙姆加持，邪魔不近！我颤抖了手，惶恐不已，牙一咬，推倒了案边齐腰高的青瓷美人瓶，只听一声脆响。
　　小华急急的跑进了院，打开门紧张的问：“洞主，您怎么了？”
　　我努力打手势道：“快请莲宫主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