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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狱中畅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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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镇海军旧部已然带着命悬一线的苏景栖平安离去,尹洪湛长舒一口气,转身与袁中相视一笑,便缓缓地走向了关押着尹家亲族的黄字号牢房。方才解救镇海军的声响让尹家人都凑到了铁栏前,想要一探究竟。待看清了来人是尹洪湛之后,铁栏之后无数渴求的眼神与恳切的话语,都仿佛惊涛骇浪一般,将尹洪湛掩埋在其中。
尹洪湛强忍着内心波涛汹涌的感情,径直走到了关押尹洪江的房间外,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昭然若揭的下一任家主的身份,在这拥挤的牢房之中,他竟然是一个人单独关押在一间小屋之中。双手的手腕上各钳着一条手腕粗的铁链,那铁链被死死躲在钉在墙壁上。
见尹洪湛入内,尹洪江也未有任何波澜,仍旧坐在茅草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尹洪湛逐渐清晰的身影。
见尹洪湛如往常见到他一样行了个礼,尹洪江冷哼一声,讥笑道:“若是父亲知道你孤身闯入牢狱,为的竟然是释放镇海军,不知道他该作何感想。”
“无论他怎么想,就算他还在世,还是尹家的家主,他也阻止不了我。无非就是再关禁闭罢了,我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是啊,我们如今都身陷囹圄,谁能有你厉害?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住在李长吟的府邸?想想从前他李长吟见到我抖若筛糠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没想到你居然会去求他帮忙他。尹洪湛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如何在他面前如何摇尾乞怜,才让他同意收留你,还把风满楼的袁中都借给了你。”
“我没有求他,他也从来没有对我们尹家的无妄之灾幸灾乐祸。不过,若我真的需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负荆请罪,我也毫无怨言。”
“这么说你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了?没想到李长吟居然也会如此妇人之仁。若我是他,我必会将你囚禁起来,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如何被我一刀一刀凌迟而死,族人如何被人屠戮一空,然后把你扔到花风中,让你永远沉沦在身体与精神的无休无止的痛苦中,无法脱身。”
尹洪湛望着尹洪江一脸平静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也曾想过他会如此疯狂地报复,当初你随父亲前往风满楼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救他吗?”
“救他?我为什么要救一个玩物?再说我可不是夏息风那种优柔寡断之辈,我既然敢做,我就绝不可能让别人有报复我的机会。哪怕这一切都是个错误,我也会让它一直错下去。”
“错误?什么错误?”
“哈,李长吟没有告诉你吗?也是,这么荒谬的事情,换谁都是难以启齿。那你应该知道吧,夏息风是为了报李君阳的杀父之仇创立的风满楼。后来他千方百计在李君阳的府中安插进了一个暗桩,并在那个暗桩的帮助之下绑走了李长吟。夏息风想让李长吟父债子偿,可是后来夏息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是他的父亲夏成君暗中与海国勾连,不仅笑纳了了海国人送来的美姬,还收了海国不少的好处。发现了这一点的李君阳才和另外几名将军在一次宴席上杀了夏息风。”
见尹洪湛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尹洪湛又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更可笑的是,知晓真相之后的夏息风居然去恳求父亲,说出让他放了李长吟这种蠢话。你知道吗,每次看到李长吟痛苦和绝望的样子,我真的好想把这些事情都对他和盘托出,看看他到底要受多大的打击才会崩溃。”
回过神来的尹洪湛愤恨地注视着尹洪江此刻志得意满的神情,咬牙说道:“尹洪江,你就这么恨李长吟?”
“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不如说我应该谢谢他,若不是他整个尹家可能就要断送在父亲的手上了。”
“什么意思?”
“尹家的家主之位,只要本家的长子不是痴傻,不曾犯过重大的错误,向来都是由本家的长子继承。可你说为什么到了我们这里,你还有尹洪澜都有资格来争这个位置,甚至尹洪澜还想着发动兵变来获得海陵王的支持?你们原本是连产生这样的肖想的资格都没有的。”
“可我从未想过要争这个家主之位!”
“你想没想过已经并不重要了,自从你得到了圣上的支持,即使你再不情愿也必须得卷入这场斗争之中了。这一切要从哪里说起呢,也许该从父亲被风满楼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迷住开始吧。他不仅把那个女人接到了府中,还让那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哦对了,你的母亲那个时候就是侍候那个女人的侍女,借着父亲经常在那个女人房中的机会,才怀上了你。
其实你并不是行三,真正行三的是那个女人的儿子,父亲给他取名潭,取其深邃睿智的意思。因为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尹洪潭自幼就深受父亲的喜爱,他也确实没辜负父亲给他取的名字,在两岁的你还只会在石阶上打滚的时候,三岁的他就已经能在父亲面前一蹴而就写下诗经中的大部分篇章。”
尹洪江换了个姿势,沉闷的铁链之声直刺得尹洪湛头晕目眩,尹洪江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可是过于炙热的感情终究只会将自己与自己的所爱化为灰烬。在尹洪潭五岁的生辰上,父亲竟然当着亲族们的面,将象征着尹家家主之位的瓷白蜜蜡制成的珠子戴在了尹洪潭的脖子上。
这件事即刻引起了尹家众人的激烈反应,先不说那些分家的家主是何想法,母亲首先就被激怒了,她本来就已经对父亲将并非出身高门贵户的女子带回家中,还生下子嗣之事非常不满。可父亲竟然还想违背祖制,在长子与次子都康健聪慧也无过错的情况下,让三子成为家主,这件事母亲怎么能忍。她联合了族长以及族中其他几位分家的家主一同向父亲施压,就连身为当时的海陵王幕僚的舅舅也出面斡旋,父亲才答应会让身为长子的我继承家主之位。
父亲选择了退让,可母亲却因为这件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更何况即使母亲多次试探甚至是逼迫,父亲都没有要把那颗白蜡珠从尹洪潭身上拿下来的意思。可这件事过去没多久,那女人和他的儿子就突然失踪了,五天之后那女人已经泡烂的尸体才在南山池被发现,但是他的儿子连带着那颗珠子至今都下落不明。”
“这些事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人在尹家说过?”
“你那个时候也才四岁,能记得什么事情。更何况自那女人死了之后,母亲不仅不让父亲为她立碑,还说服了族长将那女人和他的儿子从宗谱中除了名。家中凡是有人胆敢提及此事,都要被杖责三十。有些身体弱的,当场打死也不足为奇。所以你自然什么也不会知道。”
“那么那个女人,尹洪潭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父亲一直到死都以为是母亲设法害死了他最爱的人,可是母亲却一口咬定不是她。就连在弥留之际,母亲也是抓着我的手一直喃喃自语地说着,并不是她杀了那个女人。不过那个女人死后,父亲也性情大变,不仅终日流连杨柳巷,和小倌们搞在了一起,成立了风满楼,在里面做着些见不得人的事。在官场上他也变得更加长袖善舞,开始不断扩展着自己的势力,就连新任的海陵王都不得不让他三分。”
“尹洪江你说这些,难道是想让我去理解甚至是原谅父亲对李长吟的所作所为吗?”
“尹洪湛,你是不是跟李长吟呆得久了,脑子也坏了。你的理解原谅与否,父亲也不会起死回生对你感恩戴德!”对于尹洪湛这番愚蠢的回应,尹洪江感到了怒不可遏,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仍不得要领的尹洪江,怒道:“你还不懂吗,就是因为象征着尹家家主地位的白蜡珠跟着尹洪潭一起不翼而飞了,所以尹家才会为了争这个家主之位而变得四分五裂,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为什么?那不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珠子吗?遵循尹家的惯例父亲去世后,你就是无可争议的家主,你坐上这个位置谁都没有异议啊。”
“无关紧要?没有异议?尹洪湛你还是真的愚不可及!被另外四国包围的堂国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可即使强如北渊国屡次南下也不得不绕开堂国,无论是哪个国家想要对堂国不利,另外三个国家都会联合起来对其讨伐,你以为是因为什么?这几个国家的国君哪个不是一国之主?可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袒护堂国?就是因为堂国的手中拥有者千年前象征着国君的传国玉玺!
那颗白蜡珠在你眼里李只是一个小珠子,可在族人的眼中那就是家主的象征。父亲都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在这尹家谁把我当成真正的家主?不管是族长还是那些分家的家主,每次都拿着白蜡珠的事情和我和稀泥。这几年分家的那几个叔叔们哪个不是对着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还有尹洪澜和你......”
尹洪江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抬头望着牢房的顶上不知是谁留下的,已然干涸发黑的血污,长叹了一声,仿佛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缓缓地说道:“这些日子关在这里,我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尹洪澜说得没错,我永远也不会是尹家的当家。现在我只觉得厌倦与疲惫,如今尹家也落到这般田地,这家主之位也就没有了争抢的意义了吧。”
“大哥虽然家族内部的这些弯弯绕绕,我并不能完全明白,可我明白一件事,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尹家作为安洋第一大族,手握着渠州城的大权,我们自幼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尊荣,那我们理所当然也必须比别人承担着更多的事情。
父亲因私废公,让李长吟以及安洋城的百姓为他的爱人陪葬,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我尊敬的是深受安洋城百姓爱戴的他,不是那个将自己的痛苦强加在一个孩子身上的他。至于你,我还有二哥,我总有种感觉,也许我们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用来攻击敌人的一枚棋子,即使身死都不知道身后的执棋者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