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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佛堂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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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茂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那封有着赵仞签名的委任状死死地攥在手中,直至它变成了一个只有自己巴掌大小的纸团,还在不断用力,仿佛若自己不这样做,那委任状就会变成一把利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刘茂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中,他不断地思考着眼下的情况:自己身在安洋城,赵仞定然不会离开云浮山,因而签下这张委任状的人只可能是赵仞的心腹孤帐。从安洋城到云浮山最多不过五日的路程,那两个刺客被普惠大师打成重伤的事,过不了几日孤帐就会报与赵仞知道,以赵仞的性格,他必然会恼羞成怒,随后想尽办法要致自己于死地。
安洋城显然不能久留,况且自己身边的这几个护卫都是赵仞的人,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说不定赵仞见事情败露,指示他们中的某个人来执行暗杀自己的任务。
可如此一来,自己在这安洋城内岂不是孤立无援?没有足够的实力,自己又该如何让云浮山免于落到赵仞手中的命运呢?
一念至此,刘茂又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委任状因此从掌心传出的细微摩擦声,惊得刘茂心绪难平,却也让刘茂瞬间又想到了另一层:既然有人想让自己看到这封委任状,至少说明在这安洋城内一定有人,想要借自己的手对付赵仞。
想到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的刘茂顿时感到了些许宽慰,可是该如何应对赵仞的背叛,他也一时难以决断。事已至此,刘茂也明白自己已然没有了退路,若再保持着摇摆不定的心态,只会让赵仞得寸进尺。可是孤身于外的自己,又该拿什么与赵仞抗衡呢,刘茂看着自己手掌的方向,愁眉不展。
也许自己该和这个特意深夜送信给自己的好心人聊一聊?那人在暗,自己在明,想要那人现身并非易事,刘茂清楚他只得以逸待劳,耐心等待这个人的出现。
当收到那封委任状的第三日晚上,刘茂仍旧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每日白天听僧正们讲经,晚上便屏退众人在礼佛堂时,那个藏在暗处的人终于忍不住,趁着刘茂独自一人在礼佛堂时,悄然出现在了刘茂身后。
起初刘茂本以为来人只是同他一样,想趁着此时礼佛堂内几乎无人的机会,在这里诵经冥想,并未多想,却不料那人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身后的蒲团上落座后,轻声又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公子每日在此,是想求得什么呢?”
刘茂没想到竟会有女子出现在这里,猜测她应该是海陵王带来的侍从,因而他并未回头看,只是淡然地回道:“只是想在这纷繁嘈杂的俗世中求得一丝安宁罢了。”
“若身死魂灭,便无牵挂烦忧,自然也就安宁了。”
刘茂被身后女子的话语吓了一跳,不知她是何用意,有些愠怒地说道:“我与姑娘初次见面,姑娘何出此言?”
那女子冷哼了一声,说道:“前几日在这礼佛堂中发生的事,公子难道全然忘记了?还是说公子也想割肉饲鹰舍身喂虎,以此来飞升成佛?”
“那日普惠大师只不过是将两个对佛像无礼之人打出了佛堂,何来割肉饲鹰一说?”
那姑娘听刘茂如此回答,顿了一顿,用讥讽的语气说道:“既然公子想做萨波达国王和萨埵王子,那小女也不便打扰了。”语毕,那姑娘起身向佛像缓步走去,随后又对着佛像说道:“刘公子想用自己和云浮山所有人的性命来喂食赵仞这只饥肠辘辘的虎,以求得道,佛祖若有灵,还请助公子完成此心愿!”
刘茂闻言断然呵住了那个姑娘,但很快刘茂就意识到了她的目的,试探性地问道:“莫非姑娘,就是将那份委任状送到我眼前的人?”
那姑娘既不回头望向刘茂,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仰望着眼前的佛像说道:“公子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公子这般的气量。”
“此话怎讲?”
“云浮山的二把手赵仞暗中联络游尘阁要刺杀云浮山首领的消息,在云浮城中已经是妇孺皆知。云浮山上公子的追随者们与赵仞的势力已到了水火不容刀兵相接的地步,据说两派势力已经在昨日的交锋中各有胜负。那些随公子来到云浮山,只是想躲避战乱存活下去的海国遗民们,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他们心中的神,只能将手中的耕具变成了杀人的兵器。”
“怎会如此!这件事是怎么会泄露出去的!云浮山上的事,你身在安洋,又怎么会知道地如此详尽?”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云浮山上的事,山下的守军今日一早就加急告知了海陵王,只是他有意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海陵王?为什么......?果然他召集我们住在这山上,是另有所图!”
“他把你们召集于此,确实是想共同商议起兵之事。只是他对你,已经起了戒备之心。”
“我?我不过是个傀儡当家,他对我有什么可戒备的?”
“易家军和秦家堡收到霜影的召集令,不日便按照计划进入了安洋城,可你却多次请辞,百般推脱,直到上月才住到这南山寺中。眼下起兵在即,海陵王私下封赏了诸位首领官职,唯独你一直固辞不受,就连他几次私下召见你,你也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海陵王对你,怎么会不生疑?”
刘茂叹了口气,说道:“我当初带着众人来到云浮山,本就是想躲避战火,寻得一处清净之处,可以安稳度日。可如今海陵王却想要重新燃起战火,要让我们再次卷入当年的噩梦之中,我怎么会同意!
我会应召这南山寺也只是看在霜影是海国王室的面上。可说到底我对海国的王室也并无什么感情,从前王室能过着我无法想象的奢靡生活,还不是因为从我们身上割下来的血肉?
我没有易将军、秦将军还有赵仞那样强烈的反烬复国意志,对他们一直在商议的起兵反烬之事,我也没有什么兴趣,更不想参与。”
“所以比起你,海陵王更中意赵仞。他知道云浮山上的事,可是却故意不告诉你,甚至还暗中让山下的守军要逐个击破,让他们先把云浮山上弱的一方消灭......”
“不行!姑娘,在下不过是一乡野农夫,即使这几日多番苦思,也想不出良策,可以救云浮山民众于水火。今日我见姑娘谈吐不凡,又有能力将那封委任状暗中送到我手中,知道姑娘有着在下难以企及的才情。不知姑娘可否指点一二,就当是救云浮山的无辜百姓积攒功德吧。”刘茂闻言大惊,他没想到海陵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时间六神无主,只得恳求眼前的这个女子。
“你也别急着恭维我,我不信佛也不信什么功德报应之说。我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想要救你这么简单。只是眼下事态紧急,你若想要保全你的那些民众,就只能采取我的办法。”
“洗耳恭听。”
“明日你就向海陵王借兵,言明你已经知晓了赵仞趁你不在云浮山上妄图诛杀云浮山将领,自立为云浮山首领的事。”
刘茂被眼前之人所言惊得半晌说不出话,那人一直未曾回过头来看他,只是保持着仰望着佛像的姿势。刘茂缓慢地理解着方才听到的这一席话,半晌才说道:“姑娘莫不是在说笑?海陵王既然也想要除掉我改立赵仞为云浮山的首领,又怎么会借兵给我回去清理门户?”
“所以明日海陵王召见你们几人的时候,你一定要出现。在各位首领面前,将你如何收留赵仞,如何对他推心置腹让他成为云浮山二把手的事情声情并茂地说出来,再痛斥他的以怨报德和狼子野心。
在场的都是一方势力的首领,对像赵仞这种恩将仇报的事自然是不能容忍的。有了诸位首领的支持,海陵王必须要顾及到各位首领的心思。而且你必须需要让海陵王知道,你才是云浮山真正的首领,只有你的号令才能让云浮山上下行动,即使是赵仞的手下,也不例外。”
“可我若真带兵回去,与赵仞拼个你死我活,山上的大家恐怕......”
“刘茂,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赵仞会对你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为什么他敢派人来刺杀你,你又是为什么会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你想要保护的东西,是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想要拥有的东西,可是它又是如此脆弱,脆弱到只需要强者动一动手指,就会化为齑粉。
刘茂,没有力量的你,什么也守护不了。”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当初翟敏在你的村子里屠村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和他谈一谈?”
那姑娘虽未曾回身看见刘茂此刻进退维谷的囧样,但也从他长久的沉默中猜出了刘茂知道此刻仍在犹豫不决的懦弱性格,不禁大怒道:“那你一个人在这好好看看,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须达那太子,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那姑娘厉声说完,一个晃身便跃出窗外,就连与她近在咫尺的刘茂也未能看清楚那姑娘的样貌。待他反应过来时,礼佛堂周围早就复归了往常的死寂,唯有清辉的月光给这座佛堂以及周围的竹林铺上了一层银白色的亮纱,让本就有些凉意的山间更添了些沁入心脾的寒冷。
刘茂缓缓地走回佛堂,双眼一直凝视着高高在上的佛像。那佛像微微低着头,仿佛在倾听芸芸众生的愿望。
舍弃了一切却又得到了一切的诸神啊,若你们真的存在,那为什么会在此时,露出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