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霖庭》墓头回

37、阿潭醒了

　　“北沧，孔二今日会来吗？”李长吟听完高崖的话后，沉声正色道。
　　“会，不过得等到晚些时候。你有事找他？”
　　“现在只有他能够接触到在南山寺中闭门不出的刘茂。我们现在可以先试着挑拨刘茂与赵仞的关系，让刘茂相信，昨夜的暗杀计划确实是出自赵仞之手。又或者刘茂已经怀疑是赵仞动的手，我们要给他一个将怀疑转为深信不疑的证据。”
　　“如果能有刘茂或是孤帐的书信就好了。”尹洪湛喃喃地说道。
　　“若是孤帐与游尘阁委任状，倒是在我的手上。”说着高崖从贴身的衣物中摸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有织锦帕，在众人面前展开后说道：“因为刺杀任务失败，我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委任状销毁。而且这上面不仅有孤帐的署名，还有他模仿赵仞的字迹代签的名字。”
　　李长吟看后眼前瞬间一亮，旋即向高崖将这织锦帕讨求了过来。在一旁的尹洪湛见状说道：“游尘阁竟然还有这种习惯，会与委任者立下这种字据？若是像今日一样任务失败，事情泄露了怎么办？”
　　“留下字据也是为了防止事后委托人反悔或是赖账。至于任务失败，据我所知游尘阁的暗杀任务失败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是失败，因为有着三人共同行动的规矩，若有人被抓或者受伤，只要剩下的人带着这份证据回到游尘阁即可。事成之后我们便会把这块布帛烧毁，与委托人银货两讫。”西铭解释道。
　　考虑到高崖的伤还需要慢慢调理，众人也不便多待，除却白芷留下陪着西铭外，尹洪湛则是跟着李长吟与北沧去东厢房探望孙将军，见他已然恢复如初，几个人又聊了许久，直到琉璃前来告诉李长吟阿潭苏醒的消息，李长吟又随着琉璃来到了琉璃的屋内。
　　此时阿潭虽已苏醒，但筋脉尽废的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无言地注视着周围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见李长吟与北沧入内，阿潭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但当他见到尹洪湛时，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他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床顶上。
　　还不等李长吟问候，阿潭便已开口：“没想到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李府中。”
　　“阿潭......？或者还是称呼你为十轮更好？”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阿潭也好十轮也好，都可以是我，也都可以不是我。”
　　“你的痴傻症是什么时候痊愈的？”
　　阿潭缓缓地将脸转向李长吟，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李长吟，落在了他身后的尹洪湛身上，不辨悲喜地说道：“在你们前往梅林的那一日，我在海陵王府中意外见到了一张熟悉面孔，那张令我毛骨悚然到逼着我不得不想起了十岁之前，我遇到霜影之前的脸，那张脸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也让我终于结束了这一场做了将近十年的噩梦。”
　　“是谁？”然而阿潭却对李长吟的询问置若罔闻，漆黑的眼眸之下无数难以名状的情愫在翻涌着，这些情愫都被阿潭有意无意地潜藏在了这片汪洋之中，随着他的视线投射到了尹洪湛的身上。
　　尹洪湛被阿潭看得浑身发毛，只得不解地问道：“是我？”尹洪湛细想着他过往这十有九年的生涯，他几乎可以确信，在这次从监狱中救出阿潭之前，他与阿潭素未谋面。那日他与结束守丧的兄长去海陵王府述职时，也并没有注意到阿潭是否在那附近。
　　阿潭见状，旋即将头转向内侧，不再看向李长吟等人，平静地说道：“我才恢复记忆不久，很多事我也还在慢慢梳理，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会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那么阿潭，你能不能告诉我们，那日在海陵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向隅怎么会为琉璃解毒，你又是怎么落到了海陵王的手里？”
　　“海陵王那日暗中调走了别院附近的所有人，就是故意想让向隅对我们动手，他知道向隅对我恨之入骨，况且我执行任务失败早就该被霜影处置。只是因为那日随我一起行动的庭梧和此夕都害怕被霜影惩处，而一口咬定跟丢了沈琮，至于我则是因为痴傻在黑夜中与他们走失了，所以才一直安然无事地活了下来。
　　但是我恢复神智的时候还是太晚了，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向隅已经到了眼前，甚至还伤到了琉璃。不过正好那时海陵王因为梅林的行动失败而不得不利用我和琉璃引出你们。所以我就和他们做了个交易，我可以束手就擒随他们处置，但是必须救下琉璃。毕竟以我当时的功力，若我真在海陵王府中和他们交手，对他们谁也没有好处。”
　　“阿潭，所以在狱中给你灌下去筋散的人......是向隅吗？”
　　阿潭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说道：“除了那家伙，谁还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他原本出身在海国贵族家庭，流火之乱后圣上为了显示洪恩，赦免了他们家族的所有罪孽，并让他们继续担任着之前的官职。
　　可他却一直敬仰着霜影，因此他不仅对圣上的恩赐嗤之以鼻，而且还为了霜影甚至不惜和家族决裂，只身一人来到游尘阁，并在虚座室中活了下来，成为了青影的影属。
　　可是多年以来，他一直只是青影的影属。他一心想成为与霜影形影不离的影卫，却一直事与愿违，久而久之他自然视我这个非海国人，却能与霜影一同行动的人为眼中钉，只是之前他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直到这次他终于有机会将他这些年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去筋散不过是他最后的招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
　　阿潭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李长吟能感受到阿潭微微颤抖的身躯，他也明白在十轮的手中，被记恨多年的阿潭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日子可以过。
　　李长吟轻叹一声，但很快李长吟又换回凌厉的神情，沉声说道：“阿潭，你方才说你在十年前遇见的霜影，也就是说在那之后你就一直和他一起生活，对不对？那么你现在，到底是我们的同伴，还是敌人？”
　　阿潭轻笑一声，说道：“我现在武力尽失，就连生死也不由我自己掌握，我是敌是友还有什么区别？”
　　“阿潭！”站在最远处的琉璃闻言，急切地呼喊道。
　　听到了琉璃的声音，阿潭的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道：“我十岁被霜影捡了回去不假，可是那时我的大脑受了重伤，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又没有丝毫的武力，就连照顾自己都有些吃力。霜影带我去游尘阁，当然也不是他弃恶从善，他这个人对于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一向都是冷血无情甚至是残暴无道的。”
　　“那么他的目的是？”李长吟小心试探地问道。
　　“他惯用的双头环刃对于使用者的力量有着很高的要求，他的内功心法虽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仍无法长时间地将双头环刃作为武器。这些年他一直在服用一种海国的药物，据说那药原本是海国皇室用来喂给斗兽场中奄奄一息的猛兽，服下药物的猛兽能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不知疲倦地几天几夜不断斗争，直到力竭而亡。
　　不过霜影自然不敢直接服用这种给野兽吃的药，他和游尘阁内的大夫根据这种药，尝试着做出了几种能不断增强霜影力量的药物。但是谁也无法肯定，吃下这种药物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药力能持续多久。正巧这个时候丧失记忆又有些痴傻的我出现在了霜影的面前。”
　　屋内的众人闻言无不惊遽到瞪大了双眼注视着阿潭的背影，只觉得喉间仿佛被蜜蜡封住，发不出声音。众人只见阿潭又缓缓地转过头来，仰面看向床顶，继续平静地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说道：“从十岁到十五岁，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为霜影试一次新药。那些药吃下去，有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天旋地转，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或是挥舞，有的时候又会让人觉得下一秒心脏就要挣脱这幅躯体，有的时候又会让人觉得浑身所有的骨头都被人生生敲碎再一点点磨成粉末。
　　后来他终于炼出了一种名为双离丸的丹药，而我也从那时起不用再为他试药，于是他就将我送到了虚座室。但是这幅被各种药物浸淫了五年，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身体也变得如野兽一般，不仅身高异于常人，而且还得到了一身的蛮力。也因此我在虚座室中活了下来，最后成了他的影属，与他一起行动。
　　听了这些，李公子难道你现在还觉得我是霜影的人吗？”
　　李长吟突然对上阿潭那双不辨悲喜深不见底的双眸，一时语塞，二人沉默地相对而视，直至一旁的西铭打破了这微妙的尴尬，说道：“那双离丸到底一种什么丹药？前几日霜影与我交手的时候，他和我过了几十招，都没有漏出丝毫的破绽。”
　　“霜影本身深厚的内力在五十招之内完全可以弥补他力量不足的弱点。况且除了在外执行各种暗杀任务，霜影大多时候都会在密室中继续修炼他的内力。我曾听楼中的大夫提起过，双离丸可以在人练功时不断刺激人的内核，从而生出高于常人的深厚内力。若是在与人交手时服用，还可以让即将枯竭的内力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充盈起来。”
　　北沧与西铭闻言不约而同地暗叫不好，霜影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即使他们五大护卫中的四人联手与霜影决一死战，只怕也讨不到多大的便宜。如今又有了这双离丸，只怕更加难以对付。
　　众人各怀心事，从琉璃的房中走了出来。阿潭的身体才刚恢复，如今还需要静养，不过有琉璃照顾他，李长吟倒也放心。
　　只是阿潭盯着尹洪湛时的眼神，那种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情感，一直在李长吟与尹洪湛的脑海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