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李府议事(三) ...
-
李长吟对上了北沧灼热地仿佛要将他融化的眼眸,他与北沧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也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许是过往经历造就,李长吟很少见北沧会迸发出如此强烈的感情。李长吟此刻只觉得眼眶发热,仿佛是有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北沧的眼睛传到自己体内。
那是他从来都不敢奢望得到的东西。
可是如今自己梦寐以求的的东西就在眼前,李长吟却不敢伸出手去抓住。曾经的经历不断在告诫着他,每当他觉得自己可以享受幸福的时候,那么构筑这些幸福的基石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小的时候只要有母亲在,冰冷的将军府也并不让他觉得有多么难熬,可是很快他就被夏息风抓走在地狱般的风满楼沉沦。而当他好不容易逃离那个地方之时,等待他的却是母亲去世的噩耗。如今他和北沧终于敞开了心扉,可是在这之后呢,他总有种感觉,眼前的快乐与温暖都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也许只要一个人的出现,就会分崩离析。
“北沧,你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沈琮吗?还有那句木槿耀朱华,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李长吟隐隐有种预感,沈琮或是即将到来的圣上,无论是谁都会将北沧从他的身边夺走。
所以他又一次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到李长吟仿佛万念俱灰般的语气,北沧一把抓住李长吟的手腕,目光仍旧如炬,只是声音柔和了许多,说道:“关于我的过往,我日后一定会向你全盘托出。只是现在知道得越多对于你的处境也就越危险。不错,我确实认识沈琮,木槿耀朱华我也大概能猜到是与圣上有关。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我都只会是北沧,这一点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从手腕传来的热度,已经对他说了三次的相同话语,李长吟望着北沧那张仿佛害怕被人丢弃的凝重神情,他再也不愿将北沧推开,即使这份如同泡沫般的幸福明天就会破碎,即使他是一只扑向火光的飞蛾,他仍旧贪恋着这份只属于他的,只属于此刻的温暖。
李长吟对着北沧笑了笑,随即便将另一只手掌覆上北沧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北沧说道:“好,我不问,只要你还是北沧,我就会一直等你,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北沧听到李长吟的这番话语,情难自制地红了眼眶,嘴角舒展开的笑意几乎要和眼睛连在一起。李长吟见北沧露出如此难得一见的表情,也情不自禁地捧腹大笑起来。
琉璃端着菜肴敲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神奇景象。
而另一边在府邸的西侧厢房内,尹洪湛在袁中与琥珀的合力下,终于重新洗漱换好衣服的尹洪湛也在紫芝丹的作用下,倚在床上昏昏欲睡。他强撑着精神,叫住了正欲离开的袁中。
“袁中,你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小的时候我明明知道尹洪江和尹洪澜对我不屑一顾,却还是乐得和他们扮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我也知道父亲不过是怕我知道风满楼的秘密才会在那之后对我重视起来,我依然乐此不疲地做着一切可以让他夸耀我的事情。朱华兄的身份,其实隐隐约约我能猜到一些,但是我却不愿意就此辍笔,或者说失去这个只存在于我的幻想中的朋友。”
“尹家走到如今这个局面,本就和你无关,只要你的两个哥哥存了争夺家主之位的心思,再加上他们身后各自的利益集团的纠葛,那么二桃杀三士一计害三贤在他们身上就是屡试不爽的前车之鉴。
舍弃思考放任自己发泄心中的恶意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只需要像野兽一般生存便好。但是在知晓并且经历了黑暗与苦痛之后,还能够坚守自我不放弃希望,才是正人君子所应该散发出的光芒。”
“袁中......”
“在我八岁之前,我和父母以及五个弟弟妹妹住在船上,世代以打渔为生。然而因为海国海盗的一次劫掠,我的父亲被杀,母亲被海盗抢了过去,我们几个孩子也都被那群海盗劫掠到了他们的地盘,逼迫我们为他们干苦力,还经常对我们拳脚相加。饥饿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们,我的弟弟妹妹们因为年纪太小,在那群海盗手里都没能扛过三个月就相继离世。母亲得知此事后在绝望中跳海自杀了。只有我一个人苟活了下来。
后来在跟随海盗们的一次劫掠中,我侥幸逃到了同样生活在船上的舅舅家。可我没想到舅舅是个嗜赌如命的人,没过多久我就被他当成赌资被卖到了杨柳巷。
在杨柳巷的时候,我已经对身边逝去的生命逐渐麻木,看着亲人惨死在眼前,又体验过海盗们残暴的我,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感知,甚至觉得只有丑陋与罪恶才是正常,那些一无所知生活在光明世界的人都应该遭受和自己一样的苦难才行。
直到后来来到风满楼,和夏楼主、南烁以及杨东的接触,尤其是受到云大侠的教诲之后,我才又拥有了作为一个人才应该有的对世间万物的认知。
惟清,人若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恶,那将与兽无异。”
“袁中,你叫我,叫我什么?”惟清是他的字,这么多年来,除却母亲偶尔这样亲昵地唤过他的小字外,尹洪湛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叫他,一时间他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淹没,不由地哽咽了起来。
一直背对着尹洪湛的袁中双眼湿润地转过身来,摸着尹洪湛的额头轻声说道:“湛者,洁也清也,不要辜负了你的这个名字啊。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吧,阿清。”
伴着清字轻柔的平声,尹洪湛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绪是前所未有的熨帖,借着紫芝丹的药力,尹洪湛很快便沉沉地睡去。直到此时,袁中才敢让那在眼眶中不停流转的液体落下。他原以为十多年的时光已经足以让他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那些遭遇,可是他没想到当那一幕幕场景又一次随着自己的话语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会忍不住地颤抖,心脏都仿佛被凌迟成一片又一片的血污。
所以他不敢回头看尹洪湛,就连早已泛滥的眼泪,也只有在尹洪湛睡去无人知晓的当下,他才敢放任它们倾泻而出。似乎是为了补上他这十几年从未流过的眼泪一般,袁中也不知道自己这场无声的恸哭持续了多久,最后他只觉得嘴唇与喉间干涸到让他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刺痛。
但他顾不上这些,待自己心绪恢复平稳后,他拭了把脸便离开了这个西厢房,横穿了整个李府,来到了西铭所住的东厢房。果然此刻屋内除了西铭,白芷、北沧、杨东、溪风也都在此,几人见袁中入内,询问了尹洪湛的情况,知道尹洪湛暂无大碍便又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要我说我们不如擒贼先擒王,暗中把海陵王杀了,我倒要看看剩下的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也许是先前的商议进行并不顺畅,白芷近乎自暴自弃般恶狠狠地说道。
“杀了海陵王可是霜影还在,况且若我们真的杀了海陵王,就完全失去了道义以及渠州百姓的民心,霜影甚至可以借机掌控渠州的舆论,只要放出有关我们二人身份的风声,那么整个渠州的仇恨就会转移到你我二人头上,我们反而会陷入被动的境地。到时候霜影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将从前他所犯下的杀人罪孽全部推倒我们头上,累及所有和我们有关的人。”西铭眉头紧锁地艰难说道。
“难道我们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才得到的这副武功,如今就只能躲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吗!”“白芷你冷静点。我们的对手是霜影,他的武力不在你我二人之下,若我们不做好完全的准备,无异于自杀。如果我们不能铲除霜影,不能让这片埋葬着南烁的大地重回安宁,那我们的为了得到这身武功而做出的牺牲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白芷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语太过于鲁莽,可她一时难以平息自己内心的情感,只能紧紧地抿住已然发白的双唇,不甘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只能束手无策地坐在这里。”
西铭用低沉的声音安慰她说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为的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能使出决定性的一击,否则我们和屠夫有什么区别?”
见白芷终于平静了下来,西铭又转而对北沧面色担忧地说道:“昨日冒险将信交给我的那位苏小将军,不知道怎么样了。”
北沧长叹一声说道:“海陵王本就忌惮城内圣上有意遗留下来制约他的力量,也就是镇海军旧部的力量。所以他早早地就将顾、孙将军二位将军软禁在了自己身边。
我和长吟以及琉璃在海陵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海陵王深知我和长吟以及琉璃,绝不会坐视阿潭被杀而无动于衷,必然会想尽办法救出阿潭。因此他故意给了苏将军帮我们的机会。这样他就有理由给苏将军罗织罪名,为他完全掌握渠州的军队找到理由。”
“那苏将军他,岂不是......”
北沧的神色黯了黯,说道:“他那日交给你的信笺中,有一封是特意写给苏老将军的。在他被海陵王安排到监狱的那一日,他就知道自己几乎是陷入了死局。但他不愿坐以待毙,他抓住一切机会将消息传递出去。他的每一步行动,都极有可能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但他并不畏死,只畏百姓无法安乐渠州不得安宁。”
北沧的一番话语让西铭不由地对苏将军肃然起敬。原来那日那位苏将军托付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一封信,而是整个渠州的希望,以及他很有可能看不到的渠州城的未来。西铭忽然脑海中又回响起了那天苏将军所唱的那首诗,意识到其中底包含着怎样的视死忽如归的心思。
西铭暗自叹息一声,为什么这些心怀大义之人的结局总是如此地相似。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北沧见西铭如此,明白西铭是想起了南烁的事情,又继续说道:“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只要海陵王还没有真的开始行动,为了稳住城内的军心,尤其是他身边两位将军的心,他暂时不会对苏将军动手。那苏将军的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