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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势同水火,势不两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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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浮沉变换,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遥遥天际边,金灿灿的太阳冉冉升起。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大晴天。
这些天,简松映白天几乎住在了军营里,和张三郎商议事宜,得空便去找陆宣扬就刺客一事暗中调查,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简将军是“神将”,不是神人,没有三头六臂,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简松映每日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是月亮西悬。
与此同时,张鹤仪那边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身为皇上钦定的翰林大学士,张鹤仪白天到点点卯,为朝廷起草各种诏令,面对北疆战俘奸细处理以及胡虏十三部归顺等诸多事宜,又免不了殚精竭虑出谋划策。太子那边,还要靠自己传消息。
自打大理寺那边出了事,张鹤仪从张三郎那边知道了简松映的近况,于是也专心研究毒药里的那几味药材。
于是入了夜,还要吃药看药研究药。
虽然没有明确的逃避或是隐瞒,但二人这段时间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些距离——一是各怀心事还没有来得及互相诉说,二是留有私心,不愿让对方再为自己分忧。
而一旦二人对上线,免不了就会露怯,到时把人再牵扯进来……倒不如等自己有了把握,再和盘托出。
一切都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简张二人各自忙了起来,在明面上看便生疏了许多。
朝堂之上,这二人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搭不着边,来似匆匆点头之交,去似一阵旋风不留痕迹。
在外人眼里,二人却不知何时,变得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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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人自有闲人语,造谣全靠一张嘴。
兵部尚书次子苏鸣,年十九,好唬人。
虽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显老长相和油腻做派,但是却不亏他老爹苦思冥想三天三夜想的名字——苏鸣苏鸣,不管天亮不亮,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打鸣,他一张口,真的说成假的,有的说成没的,不出三日,世家纨绔之内便通了气,处处都是他传播的谣言。
倘若他早出生几百年,“长舌妇”这一称呼根本就不会存在。
事业上没有什么建树就罢了,谁叫人土神仙信徒多呢——从简松映回京简祭酒办家宴开始,他便笃定地开始传播简张二人不合的传言。
本来文臣武将,没什么楚河汉界的仇恨,但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们却夸大其词。他们一来厌恶自家长辈逼着自己学什么四书五经,觉得非但没用还矫揉造作,二来钦慕骑马射箭的快意威风,被一种名叫“英雄”的东西控制了神经。
而大名鼎鼎的张大将军,威风凛凛的陈锦将军,竟然生出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张鹤仪,甚至还入了翰林,居然还是凭一己之力连中三元考进去的!简直是叛徒!
苏鸣讨厌他,他们也讨厌,家中长辈和姊妹越喜欢,他们越讨厌。
这几日一看到二人愈发成了“点头之交”,他们便更加得意。
“简将军自然是不会和张鹤仪计较,但是张大人可就略显狭隘,成日在朝堂上对简松映横眉冷对。”有人酒后乱言,醉醺醺道。
有人胡说,自然就有人打擂,张鹤仪人如仙鹤仪表不凡的形象毕竟是赫赫远扬,京城中张鹤仪的忠实追随者比苏鸣之辈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人无意间听到了传言,捅破了只有这群纨绔流里通谣言的圈子,哪怕为给张鹤仪撑腰,也要挺直腰杆来斗上一句。
“一群鼠辈!张大人也轮得着你们来置喙?大人大人有大量懒得管你们这些风言风语,你们还别蹬鼻子上脸。简松映嚣张狂妄,可不是安分守己之辈,谁看不出他成日里对张大人冷嘲热讽?”
“哟……看来这二位不合是真的?”
“非也非也,张大人可是心胸宽广毫不在意,我和鹤仪年幼相识,当年在国子监还做过同窗呢,最了解他的品行,是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也是他同窗?我才是他同窗呢——你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先前只是限于一个小圈子的嚼舌根,不知怎的,大抵是借了这二位朝廷新贵的东风,这次闹得很大,连很多原本不扯闲篇的官员都知道了些风声,将信将疑多了份心眼——简张二人势同水火、势不两立!
谣言愈演愈烈,却是没有传到两位正主的耳朵里,毕竟二位真不是闲人,也不得闲听上几句闲话,地下的河水就这样默默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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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朝过后,对翰林学士冷嘲热讽的简松映迎面撞上了对骠骑将军横眉冷对的张鹤仪。
“……”
“……”
简松映身边跟着陆宣扬,张鹤仪身后竟也跟着位未着官服的小公子,四人视线交错,不约而同地定在了原地。
距离整整八尺,若不是风不大,大抵连能不能听清话都是个问题,可这二人就是不动,你看他,他看地,你看天,他看你。
直到尴尬的气氛被两声重叠在一起的行礼声突破,陆宣扬对着张鹤仪,小公子对着简松映,行了大礼。
“咳咳……”简松映清了清嗓子,刀了几眼周围投过来的视线。
看热闹的人登时看地数蚂蚁,避之不及般加快步伐,瞬间想起流传在小辈官员间那煞有介事的传言——文臣武将、权势弄人、心怀芥蒂、势同水火!
他们走远些,仍心有余悸想:果然,果然。
人声远了,风声似乎变大。
张鹤仪穿着绣孔雀文袍,端的是一身风雅俊秀,率先作了一揖。
仰起头时不经意瞟过身边站着的陆宣扬,瞬间后精准地对上简松映的眼睛,他深深地笑了笑。
简松映一身绣猛虎武袍,玄紫绸缎勾勒出挺拔的身姿,显而易见浑身肌肉紧绷着,也规规矩矩回了一礼。
却是始终盯着他身旁那个清秀的小公子。
陆宣扬只扫了一眼张鹤仪,一向不信谣不传谣的正直之心有所动摇,或许谣言非虚。
江谕不敢抬头看人,感觉头顶凉风阵阵,心中的轮子跑了八百转,心道自己今日出现得大抵不巧。
“简将军,陆大人,”张鹤仪微笑得温和且有分寸,终于分了陆宣扬一个眼神,“借过。”
“下官……”
陆宣扬一拜,觉着先行告退,这气氛似乎有点剑拔弩张,然而简松映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不走,哪有自己这个下官先走的道理?陆宣扬笔直地站着,不语。
早朝散了,人都快走没了,陆宣扬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江谕头垂得更低。
许久,简松映让陆宣扬先走,张鹤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随后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简松映就跟在他身边,快要把江谕看穿,正当又走过一个拐角,简松映伸直了胳膊,把二人挡了下来。
张鹤仪此时还是笑着,客客气气,平平淡淡,和他寻常一样,又不一样。
这时候的江谕出了一背的冷汗,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低头看着自己在二人之间的位置。
“简将军有何贵干?”张鹤仪略仰头问道。
简松映收回手,“这位未着官服,是?”
江谕一激灵,正要回答,不知道自己触犯了声名赫赫的简将军哪一块鳞片,张鹤仪抬手给他挡了下来,“三月揭榜的新科状元,姓江名谕字子语,将军尚在边关,不认识很正常。”
“啊是……”江谕欲要附和。
简松映琢磨着,“长得挺俊俏。”
啊是……嗯?俊俏?!
怎么不走寻常路?这是什么话!
谁料张鹤仪却真接上了,还轻松地笑笑,道:“是俊俏,还有才,探花更乖巧,说来年纪还和将军不相上下呢。”他顿了顿,起身要走,“翰林院有会,还有好酒,将军若感兴趣便继续跟着吧。”
简松映靠在墙上,扬起下颌冲江谕笑了一下,笑得江谕不寒而栗,简松映怪气回道:“算了,张大人走好,简某等着一坛好酒呢,不能先醉了。”
张鹤仪扬了扬手,带着这位谨慎的小孩子先行离开。
他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奇奇怪怪,后知后觉的才想了起来,自己还欠着简松映一坛酒,说要请他到府上品的。
酒坛子,张鹤仪想,和你那陆宣扬喝去吧,不差我这一坛。
他欲回头再怼上一句,却看到远处廊道尽头简松映静默的目光。
张鹤仪唇角微动,什么话也没有说,奇怪汹涌着快要冲出他的胸膛。
这种奇怪的感觉来的毫无章法,只能承受着,搭配上简松映的话,好像还真有点佳酿的回味。
他不知不觉唇角上扬,接着带着人朝翰林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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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的刺客经简陆二人查看,竟没有致命外伤,当真是死于中毒。
只不过,中的毒显然与粮草案不是一类——死亡症状虽然一样,但是这个更快,更迅猛。
能让背后之人在短时间内亲自动手,甚至不惜冒着被人察觉的风险下如此猛药,看来这案子比粮草案更关键。
这几日陆宣扬协同简松映查出了些眉目,但毕竟寡不敌众,唯恐打草惊蛇,蛰伏的几日,是为等待时机、引蛇出洞。
原本宁王府刺客一案是全由陆宣扬负责,现在成了一宗无尾冤案,虽明面上已经有人为他做好善后,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做不到违背自己内心的那准绳,上了简松映这条“贼船”。
现在看来他没有选错。
“今晚没什么事,你当职的时候多留些心。”简松映对陆宣扬吩咐道,“尤其是你说的那个可疑的。”
陆宣扬“嗯”了一声,自打和简松映合作以来,他对这位看上去骄纵的将军有很大改观。
下了马车,简松映摸着马头看向被阴阳割开的六扇门,又回头看着陆宣扬正气凛然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又交代了几件事之后上了马车,等着他走后再调转方向离开。
为的是避嫌。
先前在大理寺二人因为刻板印象闹得不是很好看,既然如此,正好便给外人立着这个不对付的形象,以后再有事也好办一些。
今早前后脚走是事发突然,原本只是一两句话的事,谁料被张鹤仪看到,不过不是大事,他以后会什么都知道。
简松映靠在厚重的帘子上,想着什么时候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事说出去。
但是……什么狗屁状元探花!柔柔弱弱的,好看?乖巧?他几乎又有点堵得慌了。
转念一想,他简松映心中顶好的俊俏人儿,自然是有很多人倾心的!可是他鹤仪也没有一个看中的啊!甚至他未娶自己未嫁呢。
一想到这里,简松映又把自己哄得心满意足。
窗外呼啸的秋风把半边车帘掀起一边,简松映思绪翻飞。
忽的,已经走远的人影钻了进来。
狭小的马车里忽然多了一个人,便更挤了。陆宣扬看着简松映,大眼瞪小眼,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随后又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简松映放下腿,从窗子里扔出一颗花生,打中陆宣扬的脑袋,“有话直说。”
阿火退后几步,面向墙壁,陆宣扬快速上前,用着他一如既往的正经冷淡语气,很快地说了一句:“你觉得张鹤仪这个人……怎么样?”
简松映一哽,脸色突变,看着陆宣扬的眼神都变得难以形容,半晌只忿声道:“……滚!”
陆宣扬很快地离开了,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好的两人,怎么偏就有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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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简松映说的那坛酒,张鹤仪当真在出宫之后一本正经地给简松映送了张帖子,邀请他来喝一顿。
秋天最后一棵金桂飘落的时候,幻花楼会有最好喝的桂花酒。酒水清冽甘甜,比南疆甘露更清也更润。
张鹤仪把失约的那坛子酒继续留着,就算是始终欠着他一个约定,也省去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要找个理由。
简松映走的时候是一月末,下了上个冬月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场雪,一别七个月,他回来时,桂花最好的时节已经过去了,月亮也从一年当中最圆的时候到了半弦。
月亮越来越窄,光阴在日夜间流逝。
张鹤仪对分析毒药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追求——母亲、哥哥,甚至他自己,都受过毒药的谋害。哥哥去世,母亲久病无医,他永久地落下了病根。
有关北疆药材的书籍市面上没有得流通,张鹤仪四处找书一个人钻研了很久,终于赶在还能请人喝一顿桂花酒的时候弄得个七七八八。
从刺客身上拿走的药丸,半颗被宫雀拿走,半颗药给了李遂,这便坐实了有人在开战前就和北疆暗通款曲的事实,李遂正在彻查此事,只是等待他们的只剩下一具被丢到乱葬岗尸骨无存的尸体。
宁王世子那边已经和太子取得了联系,剩下的便用不着他去周转。
看着桌上摆满的各类药材,张鹤仪忍不住皱眉——张鹤仪觉得,是时候带着自己得到的消息请简松映喝一次酒。
毕竟简将军回京,算起来自己还没有正儿八经地以翰林学士的身份邀请一回——有失礼数,太有失礼数。
要请就要去幻花楼景观最好的包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