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之谜》幽斋

6、天使的福音

　　白日，鲍德温终于召见了朝露。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教堂之后，鲍德温就不肯再见她，只让她把熬好的药放在门口，由内侍端入寝殿。
　　他端坐在椅子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朝露，昏暗的烛光与缭绕的青烟掩去了他蓝眸下的探究之意，”朝露小姐，你的医术对我十分有效，我允许你提一个要求作为对你的赏赐。“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朝露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唇边漾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等您的身体稳定后，请允许我在耶路撒冷开一家东方医馆，为平民和奴隶看诊。“
　　鲍德温十分意外朝露的要求。
　　”朝露，你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的，王。“朝露轻声道：”我会被教廷针对，贵族们也不会愿意来找我看诊，平民和奴隶或许会出不起诊费，说不定在被我治愈后一样会跟着其他人指责我为东方女巫。“
　　”可是这才是我作为医者真正的责任所在。“
　　”朝露在民间散漫惯了，贵族的世界我适应不了。“
　　天命反侧，何佑何罚。
　　在过去的几百年间，朝露一直是在民间行医的。
　　神的心意永远让人难以捉摸，那些贵族在人间享受种种福报，看似是上天的宠儿，可为他们治疗得到的功德福报，却比为普罗大众治病得到的要少的多。
　　反而是那些看似是老天抛弃的穷苦百姓，只要治疗了他们，天道就会给予朝露丰厚的回报。
　　虽然耶路撒冷国王也很香，跟在他身边朝露恢复的很快，可朝露清楚，这里不是她应该生活的世界。她在现代生活惯了，这里的阶级和文化都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即使最后成仙无望，她也想回归过去的生活了。
　　面具下的鲍德温试图从她眼中找到欲擒故纵的虚伪，却只有一片琉璃般的澄澈明净。
　　第四日晚上，鲍德温主动对着床下道：“朝露小姐，你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朝露以为自己是被香迷糊了才产生了幻听，直到鲍德温撩起了绣着星月纹的垂幔，揪住了她的花骨朵，把她从床下的阴影中彻底拽了出来。
　　一人一花在幽暗的灯火中沉默对视。
　　朝露猛地变回人形，瑟瑟发抖的躲到了白色大理石柱子后，震惊和警惕的看着鲍德温。
　　啊啊啊啊什么？！他看的见我！他居然看得见我！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开始能看见我的？”
　　“一直都可以。”
　　两个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良久，还是鲍德温率先打破了僵持的氛围，主动开口道：“朝露小姐，你不觉得现在应该给我解释一下你的身份吗？”
　　解释？解释什么？
　　朝露的脑子已经死机了，在她几百岁的漫长生涯中，从未被人类识破过身份。毕竟因为修持功德道的原因，连人间的圣物都无法伤害到她，又怎么会被凡人识破身份呢？
　　她定了定神，主动从柱子后走了出来，故意端起架子故作高深道：“没错，人类的王，我的确不是凡人。”
　　她抬起下巴，倨傲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天使。”
　　“..........”
　　她没有撒谎，中国的女仙，就相当于这里的天使，虽然她这次考核失败了，但那只是暂时的，她早晚会成为女仙的，未来的女仙也是神仙！
　　脑子里说服了自己，朝露理直气壮的挺起了胸膛。
　　“那.......你的翅膀呢？”
　　“我是东方的天使，当然没有那种鸟人的翅膀。”
　　“你头顶的光环呢？”
　　“你是凡人，所以看不见。”
　　朝露越说越顺畅，第一次觉得这些宗教信仰对她如此有用，“人间的王，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就要乖乖聆听我的圣喻。”
　　鲍德温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面具下，他站起身，右手放在肩膀上微微颔首，优雅的俯身行礼：“高贵的天使大人，您要向人间传播哪些智慧的福音呢？”
　　朝露得意的翘起嘴角：“我要你乖乖听我的话，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不许熬夜！”
　　鲍德温一怔，面具下的湖蓝色眼眸中似是漾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又很快收敛神色，“遵命，我的天使大人。您还有别的指示吗？例如，您喜欢的侍奉方式。”
　　对哦，天使是可以对凡人提任何要求的！
　　朝露觉得自己简直TM是个天才，居然能急中生智想到这种绝妙的应对方式。
　　她兴冲冲的道：“人类的王，我恩赐你一个侍奉我的机会，从今天开始，就把我养在你的寝宫里吧！”
　　太好了，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蹭他的能量养伤了！
　　去他妈的谨小慎微，她以后就是天使啦！
　　成年人，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鲍德温心头一梗，看着朝露开心的模样，确定了以前那些阴谋和□□都是自己的想象，这位“天使”大人，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和语言，会让人造成多么大的误解。
　　鲍德温把朝露的真身放进了寝殿内白色的大理石高脚盆中，这下好了，每日九点之后，朝露就开始催促他放下文件，上床睡觉，彻底断绝了他所有的熬夜机会。
　　朝露后来想明白了，应该是因为鲍德温喝过她的血，加上自身身负强大的气运和功德，所以才看见了她的真身。幸好，现在的结果也不差。
　　黑檀木床的四柱缠绕着鎏金葡萄藤与战矛纹饰，顶端各立一只展翼的青铜鹫鹰，爪下紧扣镶嵌红宝石的福音书。三层幔帐悬垂如瀑布，外层为拜占庭紫绸，绣拉丁文《诗篇》；中层是阿拉伯金线密织的星月纱，透光时浮现麦加朝圣的驼队；最内层白色丝绸银线勾勒的是亚美尼亚修道院，圣母长袍下藏着隐秘的异教蛇纹。
　　床幔钩是纯银钩铸成狮鹫噬蛇造型，蛇眼嵌着从法蒂玛王朝缴获的祖母绿，而萨珊王朝珍珠母贝屏风将月轮切割成破碎的银币，每片母贝都嵌着微型月相图，此刻下弦月的银钩恰好刺入某片新月纹母贝，惊醒了沉睡在拜占庭紫绸中的月光与夜风。
　　宫殿越是辉煌，越像一座镶满宝石的棺椁，华美的丝绸宛如悲哀的裹尸布，包裹着他日渐腐朽残破的□□。
　　可是今天晚上，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起来。
　　馥郁清雅的莲香与月光透过白色纱幔，阵阵飘向躺在床上无眠的男人，那像是遥远异教引人着迷的自由的风，透过黄金棺椁开启的缝隙，揭开了缠绕束缚尸体的裹尸布，企图愈合他的溃烂与脓疮，把他一步步引诱向棺椁外未知的奇幻世界。
　　“天使大人”
　　黑暗中，鲍德温主动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
　　水中的白色莲花微微翕动着花瓣：“怎么了，又有什么想问的。”
　　20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突然遇到了自己从小一直崇拜的天使，心里问题多一点，朝露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长辈，表示很能理解。
　　“‘朝露’，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朝露啊........汉语的意思就是清晨花草树木上的露水，绚烂又短暂。”
　　鲍德温蹙眉道：“那岂不是稍纵即逝。”
　　朝露睡醒惺忪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是我们佛教经典《金刚经》里的一句话........就相当于你们的圣经吧。它揭示了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无常不实的本质。朝露易逝，梦幻泡影亦复如是.......生命短暂和世事无常就如梦境，而梦境虽然美好，但终归虚幻，一触即破。名利、权势、财富、爱情，皆如过眼云烟。”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鲍德温轻声道：“很有哲理的名字，可这个含义终归伤感。”
　　朝露半睡半醒间似是嘟哝了一句，“我起名字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是晨起的露水最好喝罢了。”
　　然后便彻底睡着了。
　　鲍德温以为自己会不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人，或者说一朵花的日子，可闻着这清雅的花香，他居然很快便沉入梦乡。
　　一夜难得的好眠。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寝宫古典繁复的拱形窗和拜占庭紫绸，照映在寝殿满墙蓝色花纹和白色大理石花盆中晶莹剔透的白莲上。朝露在水中放松的睡到了自然醒，醒来后却发现水的味道变了。
　　是晨起的露水的味道呢！
　　不知道这个小国王什么时候换上的，应该是玫瑰花和棕榈树的露水，里面还带着草木清香。
　　白莲的花瓣翕动着，朝露眯着眼睛，陶醉在这美味中。等以后她正式成了神仙，一定也要多收一些自己的信徒，有人崇拜的感觉真好。
　　因为最近的调养，他脸部的溃烂终于止住了蔓延的趋势，开始结痂。鲍德温趁着自己这几天身体不错，在巴里昂前往封地前为他准备好了骑士受封仪式，彻底堵住了那些以私生子为名提出异议的吕西尼昂家族等老牌贵族的嘴。
　　巴里昂接受完净化式的沐浴、祷告等宗教仪式后，跪于鲍德温面前，由耶路撒冷王在圣墓大教堂中亲自举行授剑仪式。鲍德温用剑拍打着他的背部，象征着将荣誉和权力授予巴里昂。
　　“果敢忠义
　　无愧上帝
　　耿正直言
　　宁死不诳
　　保护弱者
　　无怪天理
　　这是你的誓词
　　牢牢记住
　　册封为骑士 “
　　巴里安带着遮盖住鼻子的头盔，穿着中世纪的锁链甲，双手举剑，庄严宣誓：“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勇敢地对抗□□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救的人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朝露也很为巴里昂高兴，在自己刚刚误入这个愚昧蛮荒的中世纪时，她很庆幸，遇到的是巴里昂这种真正的骑士。